她很疼，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似的。透不過氣來，在深海中浮浮沉沉，下一秒要咽氣，后一秒又被拽了上來。

    血管里有冰涼的液體滲進(jìn)來，焦熱中的一點(diǎn)兒涼，喚醒了她渾渾噩噩的神智。

    幽轉(zhuǎn)轉(zhuǎn)醒過來，有片刻時(shí)間，金穗心的視線是無法集中的。先聽到何媽在耳朵邊喊了她好幾聲，似蒙在瞳孔前的那一層白膜才好像被揭開一般，漸漸看清楚眼前人的輪廓。

    “何媽......”

    甫一開口，嗓子燒疼的厲害，針扎火灼似的。

    何媽見她蹙眉，說不出話來，忙道：“太太醒來就好了，旁的不著急，都有我跟小蘭他們?！?/br>
    金穗心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面容白得厲害，臉頰越發(fā)瘦削，兩只大眼睛里水霧蒙蒙，嬌弱得叫人瞧著心里很疼。

    何媽望著望著，心知自己是不該多說的，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心疼道：“太太怎么就想不開了？我早前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不成？夫妻之間再怎樣，過去也就罷了，怎么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呢？”

    何媽揉了揉眼睛，自己笑道：“我多說了，太太躺著，我到外邊去看看湯熬好了沒?！?/br>
    說著就要走。

    金穗心拉住了她一只手，霧騰騰的眼睛只望著何媽。

    何媽道：“太太有話要跟我說？”

    金穗心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何媽便蹲下身來，湊到金穗心嘴唇邊。

    她聲音輕得很，但每一個(gè)字都十分清晰。她說：“何媽，我知道你關(guān)心我，我一時(shí)想岔了，往后不會(huì)了。你替我想個(gè)法子，我想，想見金七?！?/br>
    她原想說，想見李琮。可一想到俞故笙那駭人的模樣，她連半個(gè)字都不敢提。

    何媽道：“先生先前跟院子里的人都下了令的，金府里的人過來，要仔細(xì)著些。上一回......先生很有些著惱?！?/br>
    何媽頓了頓道：“先生脾氣是那樣的，太太你多擔(dān)待一些，日子過得順了，先生會(huì)待你好的?！?/br>
    有些話何媽不好說得太明白，可她跟著金穗心這幾個(gè)月，心里是疼這個(gè)年紀(jì)小又肯真心待他們的主人太太，希望她留在俞故笙身邊。

    金穗心孤冷的睫顫了顫，未應(yīng)聲。

    何媽又說：“季先生還在外頭，你醒了，我去跟他說一聲?！?/br>
    眼前驀的浮現(xiàn)一張笑微微，眸子卻浮著一層冰的男人，金穗心心頭一顫，嘴唇動(dòng)了半晌，才勉強(qiáng)問出一句：“周管家呢？”

    何媽臉垂了下來，只說不知道。

    那天她瞧見的那個(gè)血人，金穗心未能瞧清楚究竟是誰，她很害怕是周管家，又害怕并不是周管家。何媽不肯說，也許是不知道，可更多的，金穗心想，是害怕她知道了更覺恐懼、罪虐深重。

    何媽開了門出去了，房間里一下子靜下來。

    靜到只聽到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水滴聲，金穗心扭頭，看著那吊掛在自己床邊上的一只玻璃瓶子，里頭的液體正通過一根管子滴滴點(diǎn)點(diǎn)，緩慢的往自己的血管里滲透。

    她手臂上的冷的，手指尖是冷的，順著那液體流到血管里，血液也是冷的。

    她跟何媽說，她是一時(shí)想岔了，才自己給自己來了那么一刀，可那也是她最大的勇氣。她盼望能夠以死亡來逃脫這種看不到頭的黑暗折磨，來阻止自己的沉淪與墮落，可是，死亡也不肯接受她，她還是回到了這人世間來，還要在這黑白顛倒，不知?dú)w期的痛苦里飽受摧折。

    仰頭望著床頂上的帳子，金穗心嘴唇輕輕闔動(dòng)，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弟弟敏杰的名字。瘋狂的想念他們一家三口在南洋的日子，在海外的日子......

    “敏杰，jiejie要支撐不下去了，你在哪里？我們姐弟還有再見面的機(jī)會(huì)嗎？敏杰......”

    她啞極了的嗓音之中終于發(fā)出一點(diǎn)兒?jiǎn)柩实目蘼晛恚]著眼睛，任由那熱淚往下掉。

    “敏杰......”

    何媽從小樓下來，到院子里來一瞧，樹蔭底下原來只站著季先生，現(xiàn)在卻多了一個(gè)人。

    在他們跟前跪著小蘭、惠香，并院子里掃塵、打雜的所有人。

    何媽心里頭一陣忐忑，忙的快步過去，一聲“先生”還沒喊出聲，那聽到聲音的人回過頭來，俞故笙冷冽著臉，一腳踹到了她的小腿肚上：“沒用的東西！”

    何媽痛得一身冷汗當(dāng)即冒了出來，卻不敢吭聲。

    “我叫你照料好她，你給我照料成什么樣了！”

    何媽忍著痛，半彎著腰：“是我辦事不力，先生怎么責(zé)罰都是該的?！?/br>
    “一院子的酒囊飯袋！自己出去受罰！”

    何媽道“是”。

    俞故笙利眼橫掃跪著的那些人：“滾！”

    底下的人便跟著何媽一道，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季修年抿著一分笑：“這幾年少見你發(fā)這樣的火。我還當(dāng)你真是修身養(yǎng)性，要當(dāng)善人好人了?！?/br>
    俞故笙長(zhǎng)眉橫斜下來，眸光銳利的折射到季修年身上。

    季修年還是那副笑模樣。

    俞故笙陰著臉：“周葉德指使人推穗心下水，這件事你知道。”

    他并不是質(zhì)問，而是肯定。

    季修年也不否認(rèn)，很干脆的點(diǎn)頭：“知道?！?/br>
    俞故笙手里捏著一串慣常戴腕上的碧玉佛珠，他一巴掌拍到身側(cè)的那張石桌上，就聽到清脆咧響，他手上的那一串珠子碎了一地，石桌上亦出現(xiàn)了裂痕。

    季修年掃了一眼，彎腰撿了一枚碎粒在手掌心：“這樣的好東西，可惜了?！?/br>
    俞故笙哼出一聲冷笑：“我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不跟你計(jì)較，再有下次，你給我滾出青龍幫！”

    “為了一個(gè)女人？”

    “她是你大嫂。”

    季修年眼里的笑一瞬間沒了，他定定看著俞故笙：“一個(gè)乳臭未干的丫頭，你讓我認(rèn)她做大嫂？故笙......”

    “我說是就是，”不待他說完，俞故笙斷然道，“這話我只說一遍，修年，咱兄弟多年，你知道我的為人，既定了，就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可是......”

    俞故笙眉眼皆厲的望了他一眼。

    季修年壓下那過激的情緒，他控制著自己，慢聲問道：“你讓我喊她大嫂，那方萍呢？當(dāng)年......”

    “當(dāng)年她助你我一臂之力，我給了她機(jī)會(huì)選擇，成為俞故笙的二姨太是她想要的。”

    俞故笙目光冷然的看著季修年：“我給了，再?zèng)]有其他?！?/br>
    季修年定定的站在原地，看著俞故笙往樓上去。

    他控制著自己，那洶涌欲沖泄而出、幾近決堤的心潮，微垂下眼，他攤開掌心。握在手掌心里的那枚碎裂的柱子，已沾上了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