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轉(zhuǎn)身往回走：“跟我進(jìn)來，給你個東西?！?/br>
    我躺在雪地上扭頭看他：“什么東西？”

    要給我一腳嗎？直接把我踹到山腳下？

    他沒回我的話，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下雪天倒是不算太冷，但因?yàn)槲姨茏餮?，愣是把自己凍得手僵腳麻，往書房去的時候走路姿勢大概像南極的胖企鵝一樣滑稽。

    我進(jìn)了屋，周含章丟給我一個小本子。

    “這是啥？”我打開的同時聽見他說，“《永巷》我不會賣，這是另一本，前兩年寫的，你可以帶回去交差?！?/br>
    周含章坐在那里抽著煙看我：“當(dāng)然，你可以選擇不要。”

    “要！”我趕緊把本子塞進(jìn)毛衣里，生怕被周含章再搶回去。

    我不知道周含章究竟做了什么心理建設(shè)，為什么突然就通人性了，但此時此刻看著坐在那里抽煙他的，我只想說一句：“周老師，我愛死您了！”

    第29章

    29

    我以為周含章會諷刺我?guī)拙?，但事?shí)上他并沒有，反倒笑了，擺擺手讓我趕緊走。

    這一次我真是絲毫沒流連，火速收拾東西回公司交差。

    雪還一直在下，下得還挺大的，我以前從周含章這里離開的時候都要么喪里喪氣要么盤算著接下來怎么“對付”他，唯獨(dú)這次，心滿意足。

    領(lǐng)導(dǎo)交代我簽下周含章的書，但沒說一定是《永巷》，而且，除了我之外也再沒人知道他新書的名字了，我書包里背著的這本足夠交差，如果公司還有點(diǎn)兒人性，起碼我的飯碗暫時可以保住了。

    不過……

    我往公司去的時候心里一直惦記著一件事兒，我開始好奇那本《永巷》究竟為什么如此意義重大？

    大概真的是我太淺薄，不太能理解有錢不賺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可說回來，周含章對我也真的算是仁至義盡了，我這么死纏爛打，甚至還影響到了他的日常生活，他非但沒把我丟出去還給了我新書，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報答他。

    就這樣冒著雪回了公司，組長沒在辦公室，據(jù)說被領(lǐng)導(dǎo)叫去談話了。

    營銷jiejie看見我回來，還有些驚訝：“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眼看著要下班了，我最近都不怎么出現(xiàn)在公司，估計(jì)他們都以為我馬上要被清退了。

    “來找組長匯報工作?！蔽?guī)е簧砗畾庾^去，抱著書包，像是抱著個大寶貝。

    營銷jiejie動作是真快，已經(jīng)在寫辭職申請了。

    “姐，你真要走??？”

    “與其等著被裁員，不如自己先找出路?！?/br>
    “可是被裁員的話，公司會給補(bǔ)償吧？”

    她笑了：“但心里過不去那個坎?！?/br>
    她保存了一下辭職申請，抬手抱起她桌上的一摞書：“你剛來的時候不是說要跟我借這幾本書看么，都送你了。”

    我有點(diǎn)兒受寵若驚：“真的?。俊?/br>
    “真的，我直接轉(zhuǎn)行，這些書也不想帶著了。”她說，“有時候我就在想，咱們做這行究竟是為什么?！?/br>
    她喝了口水，笑了笑：“都說一個好的編輯一定要有利他精神，不僅如此，還得能熬，成功出版的書是作者的寶貝，也是編輯的寶貝，都希望它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希望銷量和口碑一路攀升，但事實(shí)卻往往不盡如人意，很多好書根本沒有被看到的機(jī)會。”

    她挑眉問我：“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到目前為止我也只能算個“編輯學(xué)徒”，對于她的營銷編輯崗位工作內(nèi)容了解并不多，但自己經(jīng)常買書讀書，大概也能明白個一二。

    如今圖書榜單也隨處可見，有榜單的地方就有“cao作”，說到底，榜單也是被資本cao控的，并不否認(rèn)榜單上有好書，但一部分書它受眾有限、出版社能力和資金有限，即便費(fèi)盡心思出版了，最后的結(jié)果也可能是從滯銷走銷毀。

    自己一手做出來的書被銷毀，那種感覺大概就像是一種精神在被摧毀，眼睜睜看著那股精神變成紙漿，以一公斤快把錢的價格賣給紙漿廠。

    這是真的熬人，會把人的精氣神都給熬沒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應(yīng)該給你傳遞這種負(fù)能量。”營銷jiejie放下杯子，伸了個懶腰，“我以前不是做營銷崗的，剛來的時候跟你一樣，做圖書編輯，那會兒咱們公司還沒有專門的圖書營銷崗位，書出版了都是我們這些責(zé)編自己去想辦法找推薦，難是真難，但真的做出來一本好書也確實(shí)很有成就感。”

    她笑著看我：“都說咱們這個行業(yè)門檻高收入低，非一般人能受得了，我也經(jīng)常會有疑惑，究竟是什么支撐著我每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還一定要在這里繼續(xù)熬著，咱們這種城市每個月幾千塊，租個房子工資一大半就沒了。但又不得不說，工作十幾年了，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第一次拿到自己做出來的書時那種感覺，那天下大雪，一個人抱著書跑去喝了一杯，覺得自己的理想實(shí)現(xiàn)了?！?/br>
    我聽得有點(diǎn)兒難受，卻不知道應(yīng)該開口說些什么，在我們這個日日年年被唱衰的行業(yè)，始終都有一大批人懷抱著熱烈的理想與信念在支撐著。

    “加油吧，”她對我說，“在被現(xiàn)實(shí)逼得走投無路之前再燃燒一下，為了理想再跑一程，挺好的，起碼老了之后不會后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