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越是一個小時后在醫(yī)院醒過來的,他靠在床頭,一只手打著點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被角,看向傅明笙的眼神就好像對方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傅明笙覺得也怪,滿打滿算這才是他第三次跟行越有眼神交流,居然就已經(jīng)習慣了行越的這份敵意。 傅明笙拿著手機,大概是在跟什么人聊天,他偶爾抬頭看一眼行越,發(fā)現(xiàn)行越一臉防備的看著他,就會重新低下頭。 如此反復三次,是行越先按耐不住。 行越問:“馮旭呢?” 傅明笙沒空替行言凱教行越輩分稱呼,便答:“他在舉行婚禮?!?/br> 行越一皺眉,又問:“那我爸呢?” 傅明笙繼續(xù)回著信息,說:“他在參加婚禮?!?/br> 行越感覺自己被無視,臉色瞬間變得比過敏時更難看,他抬手拔了針頭,而后大聲道:“我要出院!” 傅明笙感覺到有液體正勻速滴向自己的鞋面,他看了眼懸空的點滴管,而后依舊堅持回完一條信息,最后才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緊不慢道:“我去問問。” 傅明笙前腳剛走,行越后手就拿起手機給喻昕雷打了電話。 喻昕雷是行越的同班同學,按理說這個時間應該在上晚課,不過行越生起氣來不顧那些,非要打到喻昕雷接通才肯罷休。 喻昕雷接起電話,壓著嗓子說:“行越?你不是參加婚禮嗎?我上晚自習呢?!?/br> 行越問:“今天是哪個老師看著?” 喻昕雷說:“生物啊。” 行越那邊傳來好大一聲喘息,喻昕雷一聽,又趕緊道:“好吧好吧,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我給你發(fā)地址,我們?nèi)コ詿尽!毙性秸f完,立刻舒緩呼吸翻身下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溜出了醫(yī)院。 傅明笙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間空了的病房。 他拿著繳費單據(jù),臉上沒有一點情緒,在跟護士確定了行越確實是自己離開后,傅明笙便將所有單據(jù)扔進了垃圾桶。 行言凱才剛到家就接到傅明笙的來電,他趕緊接通,笑道:“明笙啊,怎么了,是不是行越醒了?” 傅明笙見聽筒那邊并不喧鬧,便問:“您在家?” 行言凱穿著昂貴的睡衣,斜倚在沙發(fā)上點著雪茄,說:“剛到家,正準備換件衣服去看看行越?!?/br> 傅明笙聽著行言凱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扯了下嘴角,說:“您不用來了?!?/br> 行言凱一樂,忙道:“哎,這多不好意思,你剛回國,就麻煩你…” “不是,行越不在醫(yī)院?!备得黧险f,“我去辦出院手續(xù)的時候行越自己走了,我沒有他的號碼,您讓人聯(lián)系一下吧?!?/br> “什么!走了!?”行言凱滄桑的臉上浮上一層不悅,“這孩子就是這么不懂事!明笙,你別往心里去,這樣,你把繳費單子發(fā)給我,叔叔叫人把錢轉(zhuǎn)給你?!?/br> “不用了,只是一些掛號費?!备得黧系溃安贿^行越的過敏還沒完全好,您最好還是找一下他。” “哎,好好,你去忙你的,今天辛苦你了,改天叔叔請你吃飯。” 傅明笙最后說了句客氣話,然后掛斷了電話。 晚上八點半,行越剛跟喻昕雷坐下準備點菜,就看到了行言凱的來電。 行言凱問行越怎么不跟傅明笙打個招呼再走,行越正在看菜單,一聽到傅明笙的名字,眼神一下閃現(xiàn)出不一樣的色彩,他在牛rou串上點了點,然后又沖喻昕雷比了個十,最后才道:“我為什么要跟他打招呼,我又不認識他?!?/br> 行言凱那邊顯然不太高興,聲音一下嚴肅起來:“怎么說話的!傅叔叔的兒子你怎么會不認識,你們倆小時候還見過面?!?/br> “那你去問問他還認不認識我吧!”行越總算是找著機會說這句話,說完就把手機一摔,也不管行言凱后來又吼了些什么。 喻昕雷看著行越的臉色,問:“怎么了,誰不認識你?。俊?/br> 行越皺著眉,說:“沒誰,快點菜,我要加辣的?!?/br> “你不是過敏了嗎,還要加辣?”喻昕雷照著兩個人常吃的幾樣點下去,又說,“而且明天還有講座,那么多人,你的臉要是不好,怎么參加???” 行越不顧喻昕雷的反對,還是在最后備注了一下加辣,并問:“明天有講座?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下午剛通知的,一個心理講座?!庇麝坷孜嬷乜谡f,“目的是對像我這種壓力過大的高三生進行心理疏導?!?/br> 行越一聽“心理”兩個字就有點抵觸,他皺了皺眉,說:“你自己的心理自己不疏導,還要靠別人?” “那不一樣啊,當局者迷,自己看不透的事說不定別人一點就通呢,就像你…”喻昕雷嘴一快,差點說錯話,好在及時收了聲,改口道,“不過你說的也對,心理疏導要是有用,你早就好了?!?/br> “我本來就沒??!”行越心氣兒越發(fā)的不順,他覺得喻昕雷今天也不能讓他痛快,便只好重新拿起手機開始玩游戲。 喻昕雷抻著脖子看過去,問:“你怎么還玩這個啊,我聽說最近一個叫吃雞的游戲很火,你玩過嗎?是寵物養(yǎng)成游戲嗎?” “玩那些太累?!毙性揭贿叿N著陽光,一邊往后靠了一下,他看見服務員正端著什么往這桌走來,幾秒鐘后,面前果然就多了一碗疙瘩湯。 行越種完一顆豌豆炮,正準備把碗推給喻昕雷,卻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等行越再反應過來,剛剛還在他掌心的那只手機就已經(jīng)沉在碗底了,透過渾濁的湯,行越甚至還能看到已經(jīng)逼近的僵尸是如何吃了他剛剛才種下的太陽花。 咕咚——喻昕雷下意識咽了下口水:“那個,行越……” 撞到行越的男人此刻渾身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他的朋友一臉歉意地看著行越,一邊扶著醉酒的男人,一邊說:“不好意思,他喝多了,我給你留個聯(lián)系方式,需要多少賠償你再聯(lián)系我吧。” 行越深吸一口氣,重新坐直,冷淡地看著說話的人,說:“不用,我不缺錢?!?/br> 行越這話一出,喻昕雷就知道——完了,越爺要開始了。 果然,行越用紙巾擦了擦沾到湯汁的指尖,說:“不用你們賠,讓他跟我道歉就行?!?/br> 對方明顯一愣,尷尬道:“那我替他跟你道歉吧,對不…” “你憑什么替?”行越起身,端正的看著喝醉了的人,說,“公眾場合醉酒鬧事,還損壞一部手機,我要一句道歉,過分嗎?” 那人為難道:“是不過分,但他現(xiàn)在神志不太清楚啊……” “那就等他清醒?!毙性诫p手環(huán)胸,道,“把他放在這兒,你可以走了?!?/br> “這…”對方猶豫了一下,想了想又覺得自己跟他的關(guān)系不至于再費口舌,于是便松開了手,將迷糊過去的人放在椅子上,臨走時還故意說,“其實我跟他也不算太熟,你要非想聽道歉,就等他醒吧?!?/br> 行越抓住重點,嚴肅道:“不是我非想聽道歉,是他本就該道歉?!?/br> 對方見說不過行越,也就沒再爭論,扭頭走了。 喻昕雷看著自己桌前莫名多出來的一個大漢,嘆了口氣,問:“你真要等他醒???” “嗯?!毙性近c點頭,說,“不要在意他,這湯你還要嗎?要的話就把手機撈出來,不過手機我不要了?!?/br> 喻昕雷只能搖搖頭,招呼服務員又點了一碗疙瘩湯,然后才說:“好吧,但我只能再跟你待一個小時,晚自習結(jié)束我就得回家了,我爸最近管我可嚴了?!?/br> “我又沒要你陪我等?!毙性秸f著把rou串推到喻昕雷面前,“快吃吧,你那么慢,一個小時都不一定能吃完?!?/br> 而實際上喻昕雷并沒有等到一個小時,不到三十分鐘喻昕雷就收到了他父親說會去接他放學的短信,喻昕雷一口雪碧對著手機屏幕噴了出來,行越皺了下眉,問:“干嘛,要跟我的手機同歸于盡嗎?” “我得走了!”喻昕雷起身,用紙巾抹了把嘴,說,“下次我再請你?!?/br> “你這個味道,是要告訴你爸學校開了篝火大會嗎?”行越叫住拔腿就跑的喻昕雷,然后把自己那件被服務員單獨罩起來的外套拿出來,用兜里的清新劑對著喻昕雷的頭發(fā)噴了兩下,最后把衣服扔到喻昕雷手里,說,“行了。” 喻昕雷搓了一把頭發(fā),披上行越的外套,說:“明天見!” 喻昕雷走后,行越就繼續(xù)吃起了面包片,他每吃兩口就要確認一下喝醉的男人有沒有醒,生怕一個不注意就叫犯錯的人跑了。 男人的朋友大概是吃完了,臨走前還往行越這桌看了一眼,行越此時正好叼著吸管發(fā)呆,對上那人的目光,就順便抬起了手,說:“拜拜。” 啪嗒,吸管掉回了雪碧里,那人像是吃了個癟。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行越吃飽喝足,正準備再玩幾局植物大戰(zhàn)僵尸,結(jié)果剛一伸手,臉色就瞬間僵了一半。 他忘了,自己的手機還在疙瘩湯里泡著。 不過這并不是唯一的重點,更讓人崩潰的是,行越也沒有帶現(xiàn)金。他盯著那碗已經(jīng)凝固的疙瘩湯,僵硬的做不出任何表情。 難道要把手機撈出來嗎? 可是撈出來之后男人不承認他的所作所為,不道歉怎么辦? 就算道歉了,萬一手機不好使,不是一樣付不了飯錢? 行越的呼吸速度變的越來越快,他的不安感愈加強烈,在幾次說服自己開口叫來服務生未果后,行越感覺到了窒息。 “本來準備下周回去,但我父親的身體突然不太好,可能要再等幾日看看情況。” 行越緊張的時候五感比平時敏感兩倍不止,他一聽到這個聲音就立刻朝身后看去,然后果然,傅明笙也發(fā)現(xiàn)了他。 行越的手指把褲腿攥出兩道折痕,他抬頭看著傅明笙,想說什么,又怕被發(fā)現(xiàn)什么。 傅明笙身旁的老人看見行越的目光,主動停下腳步,問:“明笙,認識的人嗎?” 認識認識!小時候就見過面!今天還一起參加了婚禮呢! 行越內(nèi)心的話簡直呼之欲出,可傅明笙卻沒能聽見他無聲的求助。 又或許是聽見了,但因為討厭,故意視而不見。 總之,在行越此刻發(fā)達的聽覺下,他聽見的只有冷漠的三個字。 “不認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