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醒塵只好轉(zhuǎn)過身，跟著箭頭走。如意齋恰好從休息室出來了，換上他常穿的白衣服了，腳踩舞鞋樣式的黑皮鞋，手里換上香煙了。他也往“此路出”去，跟著箭頭走。悟醒塵邊與他一后一前地在陰涼的窄道上走著。悟醒塵道：“從劇場出來了就不能回去了嗎？”

    如意齋道：“一個夢做兩遍就沒有意思了。”

    悟醒塵點了點頭。兩人走到個岔路口了，兩條岔路，一條燈火通明，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箭頭指向伸手不見五指的那條路。悟醒塵問了聲：“不知道出口是在哪條街上？”

    如意齋說：“勒內(nèi)·科蒂大街?！?/br>
    他抬腳埋進那黑幽幽的岔路。

    悟醒塵跟著，道：“原來從前的巴黎的地下墓xue被改造成了劇場?！?/br>
    如意齋說：“劇場只是一小部分?！?/br>
    他邊說話邊抽煙，火星在他臉邊一閃閃的。那火星飛到墻上的骷髏眼窩里，便也消失了。走道的兩邊全是人骨。肋骨，股骨，頭骨，手骨。頭骨最多，各個頂著深陷的眼窩瞪著黑暗。

    悟醒塵問道：“那很大一部分是？”

    “特殊服務性。工作者服務區(qū)?！比缫恺S指指墻壁。悟醒塵清了清喉嚨，說：“剛才的表演很精彩。”

    如意齋瞥了眼他：“你怕骷髏？”

    悟醒塵搖頭，如意齋道：“那你干嗎沒事找話聊？”

    他道，“你們新人類不是最講究人與人之間保持適當?shù)木嚯x的嗎？”

    悟醒塵說：“與陌生人確實應該保持適當?shù)木嚯x，不然會冒犯到別人?！?/br>
    如意齋又一看他，眼神落在了他的左手上：“你失戀了？”

    悟醒塵道：“暫時沒有另覓伴侶的打算！”

    如意齋不說話了。悟醒塵便又說了遍：“暫時沒有另覓伴侶的打算。”聲音輕了些許。

    他接著說：“和您不算陌生人吧？”

    如意齋道：“說過幾句話就不算陌生人了嗎？”

    悟醒塵問道：“柳生屋三郎是怎么死的呢？”

    如意齋道：“戲劇不適合你，新聞適合你?！?/br>
    悟醒塵問道：“這是最近才復原的古劇目嗎？從前從沒聽說過這個故事。”

    如意齋不說話了。悟醒塵道：“還是很有警示意味的，在愛和伴侶關(guān)系方面，理智太重要了，不然就會釀成柳生毀滅美姬，最終也走向毀滅這樣的慘劇。這是個發(fā)人深思的寓言故事?！?/br>
    如意齋抽煙，問道：“你覺得柳生為什么要殺美姬？”

    悟醒塵說：“他被美姬欺騙了，所以選擇毀滅她。”

    如意齋說：“發(fā)現(xiàn)自己被欺騙到?jīng)Q定毀滅欺騙他的人，這中間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一環(huán)?！?/br>
    “什么？”

    如意齋舉著煙在空中寫字，一些火星松松散散地飛舞著，組成一個字。

    憤。

    又一個。

    怒。

    “憤，怒？“悟醒塵讀了出來。

    如意齋道：“一個人如果被欺騙了，就去毀滅欺騙他的人，可他的心中卻不帶半點憤怒的話，他要么是精神有很嚴重的疾病，要么就是一個機器人，在他的邏輯設(shè)定里，欺騙直接導向毀滅欺騙者?！?/br>
    “憤怒……”悟醒塵輕聲念著。這又是他沒見過的組合。憤怒。這個詞一定相當古老，一定對人類毫無裨益。

    如意齋還在說話：“而且美姬并沒有欺騙柳生，美姬沒有在自己脖子上掛上忠貞烈女的牌子，美姬沒有說過對柳生矢志不渝，柳生無法接受美姬并不全心全意對待他，他無法接受預期和現(xiàn)實的落差，不是美姬欺騙了他，是他欺騙了自己，又無法容忍這樣的欺騙?！?/br>
    悟醒塵說：“伴侶和愛并非獨一無二，完全沒有必要為了和一個人在一起，為了愛一個人而選擇毀滅?！?/br>
    “柳生并不愛美姬?！?/br>
    悟醒塵仔細回憶：“你剛才說的是柳生太愛自己愛上的美姬了?！?/br>
    如意齋說：“他不能接受他看到的潔白衣服并不是美姬的貼身衣裝?！?/br>
    悟醒塵搞不懂了：“為什么他不能接受？既然他不能接受，那他離開就是了，眼不見為凈，退一步海闊天空，難道不是嗎？”

    如意齋說：“你倒會說很多古話嘛?！?/br>
    悟醒塵說：“能一直流傳到現(xiàn)代的話總有它的道理?！?/br>
    “一個詞，一個字，能流傳下來也有它的道理，是嗎？”

    “當然了?！?/br>
    如意齋抽煙，吐煙：“你會說這個字，你會寫這個字，你會解釋這個字，判斷一個字的對錯……解釋，判斷，真是對字最大的污辱?！?/br>
    悟醒塵說：“如果一個字無法被解釋，那它所代表的含意就是說不清的，說不清的東西要怎么流傳下去呢？”

    如意齋笑了：“看來繁衍的本能將永遠扎根在人類基因深處，無法被改造，被剔除?！彼斐鍪置鴫Ρ谧咧?。幽黑的小路更陰冷了，一股濕氣侵襲了地面，地上變得濕滑，隱約還能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

    如意齋說：“你解釋一下‘好’?！?/br>
    “單獨用的時候是一個語氣助詞，近義詞有bra。。vo?！?/br>
    “有什么問題嗎？“

    如意齋道：“你可能需要一本古漢語字典來幫助你閱讀朱南希的私人日記，”他看了看悟醒塵，“巧了，店里正好有還有最后一本，1000賣給你，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