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由虞淼淼更信任的朋友來問更合適。

    余萌幾乎是小心翼翼把它提了出去。

    虞淼淼就終于把目光從桌面上臟兮兮的小紅球上收回來，她看余萌一眼，神情難過又難堪。

    “我本來也不想的?！庇蓓淀迪仁沁@么為自己辯解，但很快，她像自己也覺得這辯解過于蒼白無力，囁嚅著補充，“我只是……沒有辦法?！?/br>
    什么叫“沒有辦法”？

    這個疑問似乎是同時出現(xiàn)在了周圍其他人眼中。

    虞淼淼瑟縮起肩膀，像是這種疑問的眼神也會把她刺傷。

    她忽然毫無緣由地捂著臉哽咽起來。

    ——你有沒有曾因為父母一句話，就不得不丟掉或者放棄什么的經(jīng)歷？

    ——他人尚不清楚，但虞淼淼知道自己一定是有。

    并且她體會深刻到自己偶爾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做個好孩子。

    做個乖乖女。

    爸爸mama一定不會害你。

    爸爸mama說得都是為你好，所以你要聽。

    在女孩虞淼淼有限的十幾年人生里，“乖巧”兩個字早深入骨髓，她是在父母的高壓管控下長大的，“乖乖女”是她從記事起就頂在頭頂?shù)呐曝?，也是鑲嵌在父母衣襟前的榮譽勛章

    她仿佛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一件違背父母意愿的事情，而她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唯恐自己不能夠讓父母滿意。

    爸爸mama不讓做的事就不做。

    爸爸mama期待的好成績就拼了命的去考。

    爸爸mama說“不要跟他們玩，免得影響你成績”的同學，哪怕虞淼淼原本覺得對方人不錯，可聽父母這么一說，她也就會下意識的開始疏離。

    而爸爸mama說“這沒有意義，與其搞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抓緊時間好好學習”的事情。

    無論虞淼淼本來是否感興趣，她就像是一只在青春期本該擁有豐富興趣觸須的小章魚，父母每對她多提一次要求，多下一句指令，她就會咬著牙，閉著眼睛，然后狠狠把自己的興趣觸須給斬去一截。

    直到她被修剪得足夠令人滿意。

    “……”不知道該說什么的余萌默默按住了虞淼淼肩膀。

    她小臂輕輕顫抖，虞淼淼余光里捕捉到這陣抖動好一會，就才意識到——不是余萌的小臂在抖。

    是虞淼淼自己在抖，并連帶著按著她的余萌也抖了起來。

    “我也想過我這樣可能是不對的?！庇蓓淀祲魢宜频恼f，“可我能怎么辦呢？我就是這么長大的，我覺得討好他們已經(jīng)是一種本能了。”

    這時，盛珣便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

    他聲音非常輕而和緩地問：“你的爸爸mama連你的娃娃也看不慣，想要讓你丟掉它了，是這樣嗎？”

    虞淼淼視線緩緩轉過來，卻是牽動了一下嘴角。

    “不完全對?！迸⒙曇艨~緲地說，“他們是看不慣我的娃娃了，在我那次周考結束回家后跟我說，你都十幾歲的人了，怎么還能隨時隨地想要抱一個娃娃呢？這太不像一個大姑娘了，得改。他們還已經(jīng)決定好了，第二天剛好是周末親戚聚餐，就說，讓我把娃娃帶上，好把我的小熊送給我的小表妹，還必須要我親自去送，說這樣比較像話，會顯得我還很惦記照顧著弟弟meimei，讓我做個好jiejie?！?/br>
    做個好女兒。

    做個好jiejie。

    這些耳熟能詳?shù)脑捦鹑缒е洹?/br>
    虞淼淼那天夜里抱著她的小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與它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是道別的話。

    第二天天沒亮，虞淼淼知道自家小區(qū)每天清早會有一次小區(qū)垃圾集體清理。

    于是她特意早起，趕在物業(yè)開始處理垃圾之前，抱著她的小熊偷偷留了出去。

    她趕上了最后一班清潔車，把自己的小熊丟了進去。

    “……是因為它對我很失望嗎？”虞淼淼在說完自己的舉動后緩了緩，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個紅色的小球，忽然就向盛珣問，“我的小熊也覺得我是個糟糕透頂?shù)娜?，是個不敢反抗父母，為了不把它送出去于是只敢偷偷丟掉它的廢物，所以它也討厭我了，我才會遇到那些可怕的事，這是它對我的教訓……是嗎？”

    “是啊?！被卮鹚牟皇鞘?，卻是另一道尖銳脆亮的聲音。

    盛珣側目，就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小秋居然松開了手，讓鬼娃娃重新呈現(xiàn)在了女孩的眼前。

    鬼娃娃倒掛在教室的燈管上，它說：“它可討厭你了，所以讓我來報復你，全都是你活該。”

    虞淼淼說不出話。

    余萌身上沒有沾染穢氣，也沒有天生的通靈能力。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出好友的臉色忽然變得更加蒼白，對方還直直望著上方一處燈管。

    “淼淼，淼淼？”余萌擔心地叫著，又求助地去看盛珣。

    她很快發(fā)現(xiàn)，盛珣的視線竟也落在和虞淼淼差不多的地方。

    盛珣神情里像帶著某種思考，手指在一旁桌面上輕敲。

    他在余萌聽來十分突兀地說：“真的么？”

    這句提問在余萌眼里真的就突兀極了，它既接不上虞淼淼之前的話，也不像在接她的話。

    余萌吞了吞口水，她小心問：“學長，你在和誰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