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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銑略微估算了一下,按照他寫的小楷,一頁紙如果十六開大小,也能寫上八百字的樣子了,若是三十二開,也有四百字光景。他也不打算全部寫完,只是寫了六七行,約摸兩百字光景,便取來一塊榆木板,把墨跡未干的薄紙鋪在上面,往一個老匠人面前一推。有些字跡因為墨透紙背且未干涸,一下子便印在了木板上。即使沒有印上去的,也可以靠著比對看清一些輪廓。 按照本官書寫的字跡,把這些字鏤刻在木板上,可能做好?rdquo; 為首那個老匠人松了一口氣,回復(fù)說:這有何難?原先給朝廷拓碑的時候,也曾刻過的。rdquo; 可要仔細了,不是讓你把字鏤空,而是把留白的部分鏤空,把子留下mdash;mdash;也就是字要刻成陽文,不是陰文。rdquo;蕭銑深恐匠人誤解,還是著重關(guān)照了一句。 陽文?這倒是朝廷此前沒讓這般刻過,不過也就是多費上一倍人工時辰,活計上倒是沒什么難的mdash;mdash;若是讓小老兒一個人做,這般一個字筆畫少的,一炷香(半小時)的時辰總也能刻上百個,筆畫多的,也能刻五六十個。rdquo; 那你們便好好干mdash;mdash;本官也不讓你們白干。除了朝廷的餉銀之外,刻得字跡清晰的,每百字賞一錢??毯弥螅竟倭碛胁钋瞨dquo; 一聽這個賞格,工匠們的眼珠子都亮了起來。他們都是天下手藝最嫻熟的木匠,干活手腳極快,若是一天除了中間歇息之外,專心干五個時辰mdash;mdash;這種畢竟是精細活兒,不比賣苦力的工作,若是每天干活的時間持續(xù)得再久,便沒有精度可言了,容易出錯,效率也會狂降,所以五個時辰已經(jīng)算是滿負荷運作mdash;mdash;那么便是一天平均刻一千五百字以上,有十幾個錢的額外賞賜了。一個月下來,也有半貫錢。在本身餉銀足額照發(fā)的情況下,還是有人愿意干這個活的。 畢竟開皇年間,豐裕的年頭一斗白米也就二三十錢,一天的獎金能買上七八斤米,對于一戶人家也是不小的補貼了。 hellip;hellip;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蕭銑幾乎回到了那種一練字就是一整天的修生養(yǎng)性日子,足足親手默寫了上萬字的古書,從《千字文》到《昭明文選》中的部分名篇都有。但凡是蕭銑寫好的內(nèi)容,便一頁一頁流水作業(yè)一樣分別交給某幾個工匠雕刻。一天下來,合數(shù)名工匠之力,居然也趕得上蕭銑書寫的速度。 作為一個多了千年見識的人,蕭銑當然知道在工業(yè)時代之前,最高效的印刷技術(shù)是活字印刷mdash;mdash;當然了,活字印刷也還有無數(shù)種字體材料、染料材料的細分,這涉及到材料科學(xué)的很多細節(jié),蕭銑肯定是沒法弄清楚的。 但是,在大隋生活了半年多,也充分見識融合到了大隋的讀書人日子中去之后,蕭銑在試圖通過印刷術(shù)攫取他在這個時代的第一桶金時,不得不對活字能否一步登天頗存幾分疑慮。 原因無他,首先便是這個時代的書籍技術(shù)實在是太落后了mdash;mdash;連雕版印刷,都還只有一絲最原始的雛形,完全是照抄了六朝時的金石碑拓技術(shù):首先,字跡還是陰文而非陽文,因此在印刷時墨的用量首先就是后世陽文字書的三五倍之多,極其浪費;同時因為墨用得多,紙張被浸透得厲害,字跡因為墨跡的滲透而模糊不堪,為了保證清晰度,字被印的比較大,還只能印單面,比后世一張紙正反印的那種,要額外多費一倍的紙。 如果不能忍受這種從碑拓技術(shù)演變來的原始印刷術(shù)的話,那么,這個時代的書籍傳播主要途徑還是讀書人手抄。事實上,如今絕大多數(shù)的世俗人看的書,也確實都是手抄的;黑底白字的印刷書,幾乎百分百是用在了佛經(jīng)和道教經(jīng)典上mdash;mdash;這主要是因為和尚和道士在修建寺觀的時候喜歡立經(jīng)幢(寶塔等建筑外側(cè)圍廊往往在石頭上刻上經(jīng)文,就叫做經(jīng)幢rdquo;)。為了加快佛法道法的傳播,僧道往往是拓印經(jīng)幢的積極分子。 同時,因為印刷技術(shù)的落后,造成了這個時代造紙技術(shù)、印墨技術(shù)乃至?xí)难b訂裁剪技術(shù)的全面落后,各項短板顯然都沒有做好大規(guī)模配合印刷的準備mdash;mdash;因為紙張不需要雙面印,所以大部分是滲透嚴重的麻紙,正面寫了反面就會透出來;因為不需要一頁一頁印,這個時代不存在線裝書,也不會把書裁切成一頁頁小紙,而是一整張很長的紙如同竹簡時代一樣繞在一個木質(zhì)或者象牙的卷軸上mdash;mdash;這也是為什么古代的書一直用卷rdquo;這個字作為其單位量詞的原因,因為這些書真的是卷起來的。 這樣落后的現(xiàn)狀,如果不留個后手就貿(mào)然孤注一擲,是很容易受挫的。 果不其然,花了一天功夫刻字之后,當蕭銑要求匠人們把其中幾塊木板按照每個字的縱橫排列、用鋸子切成一個個小字模、試圖重排成活字時,第一個**煩就讓蕭銑遇到了。 工匠們完全不識字,他們會刻,但是讓他們認字、找字、排字,比刻字要難得多,一個工匠花上幾分鐘,才能在一堆字里面找到一個。雖然蕭銑試圖讓他們按照部首或者韻格把這些字分類后便于檢索查找,但是無奈這個時代連《五經(jīng)文字》、《廣韻》這些書都沒有,所以別說工匠不懂什么韻格,連正兒八經(jīng)的讀書人都不懂韻格的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