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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池僵在了原地。 薛梁聲音顫抖:“你、你說什么……那我父親……我父親他……” “想必,楚國公大人已經(jīng)被十二殿下收監(jiān)了,”莊離的眸子深沉如潭水,勾起了嘴角,“你們或許有所不知,陛下剛離開京城,般若山的兵力就已暗中回撤布防了。” 薛梁茫茫然地抬起眼,頹然松開了手中的劍,跪在了地上。 “沒用的東西!”李池罵了一句,卻見李枕手中的劍又近了一寸。 “你們都愣著做什么!動手?。 崩畛乇┰甑亟泻爸?。然而,周遭的士兵面面相覷,沒有人肯率先動手。 正在這時,北苑的大門轟地一聲開了。 精兵鐵騎的步伐在后,一個嬌小的身影走在了最前方,與狄將軍一并跪了下來。 “父皇,昭昭救駕來遲?!彼曇羟宕啵娗f離對自己頷首示意,定下了心。 第55章 不動聲色 離亭府的青磚黑瓦皆是一片蕭瑟之景。落葉覆在下過雨的青石板上, 殘破敗落,最終會被揉碎成為泥濘,再化為天地間的塵埃。這座屹立了近千年的城池以它一貫的靜謐注視著每一個光天化日之下,亦或是漆黑夜色之后的腳步。安詳, 或者慘烈。 正如去而又還的雨水凝視著砍下頭顱的長劍, 鮮血如注, 卻被迅速及時地清洗而去。那些倒下的身軀彼此碰撞,一堆破爛衣衫亦分不清生前姓名。 李昭昭站在檐下, 嘴唇蒼白, 縮在袖子里的手顫抖著。一陣酸水從胃中上泛,引得她幾欲嘔吐。她下意識地掐住自己的虎口,試圖保持冷靜。 她的父皇負手立在雨中,與最后那華服錦冠的人對視著。她的兄長卻在最后的時刻保持著平靜的神色, 好像那雨水將他的恐懼和絕望一并帶走了。她很想問他, 是不是也曾后悔過?那個承平殿中高高在上的位子, 真的那么重要嗎?倘若還有一次機會,他會不會……會不會作出不同的選擇? 但她再也不會知道了。 揮劍的人高高地抬起手時,她下意識地避過臉去, 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她撞上了身后的胸膛, 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 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令她慢慢地抬起了頭。 她看見帝王負在身后的手被攥得骨節(jié)發(fā)白,是她無法體會的喪子之痛。那金冠束起的黑發(fā)映入眼簾,其中已然生出了白絲。不足一月,她的父皇就失去了兩個兒子。李昭昭不知道他是否也深深自責過,但她相信,至少在此刻,那深切的不舍卻不得不做的情感催促著他。畢竟那不只是她的父親, 還是天下人的陛下。 而李昭昭身旁,李晴捂住了眼睛,忍不住哭出了聲。她知道那些人之中,有一具尸體屬于薛梁。縱然李晴恨他厭他,她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jīng)擁有過的短暫的喜悅。哪怕只是一絲絲與痛苦相比微不足道的歡愉。不過沒關系了,李晴會很快忘記的。她的未來還有很長——不必拘泥于此。 李曄張了張口,一個字音也發(fā)不出來。他很害怕,想要從李晴或者李昭昭那里尋得一點安慰,卻發(fā)現(xiàn)沒有人能夠在此時救他。 這是年少的他們第一次經(jīng)歷如此景象。唯有李昭昭知道,這個畫面將會深深地扎根在記憶中。哪怕再過多少年,也無法忘卻。當她駐足回望之時,都會殘忍地提醒著她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 陰云遮天蔽日,雨水連綿不去。哀哭聲與靜默聲一處被埋葬在了茫茫無邊的大霧里。 暮色之下,李昭昭跟在莊離身后,推開了離亭府郊外村中的一處柴扉。 身著粗布的年輕女子送他們到了村口,抹著眼淚道:“多謝二位貴客。別人從前總說我家弟弟小樹是個沒用的孩子,卻不料他還有這般勇氣。村長與我家說過了,一定依二位之言,為那孩子立個石碑。至于二位給的銀錢……我想,不如留給咱們村中的孩子們,請位老師來教他們念書?!?/br> “如此,甚好?!崩钫颜腰c頭道。 告別那年輕村姑之后,李昭昭在馬車上回頭望了一眼。她朝身旁的莊離道:“那小樹也是個可憐人,怎如此年紀就被抓去當了壯???倘若不是他,我差點來不及找到你……” “他是個善良的人?!鼻f離輕聲道。他想起了涿州北面溪流上的那一幕。那來自素未謀面的少年人的恍然大悟和同情救了莊離,卻害了他自己——他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同伴是什么樣的人。 “涿州此地,大族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恐怕接下來會全面清洗一遍?!?/br> “那是什么意思?” 李昭昭抬頭望著他,莊離輕輕一笑,緩緩講了起來。他的聲音溫和,撓得李昭昭的心里癢癢的。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在他心里不再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了。她曾需要他的照料,如今也需要他平等以待的尊重。 中陸勢力復雜,莊離說得仔細,李昭昭卻聽得認真,如同一個謙虛好學的學生,時不時也將莊離問住了。那雙狹長的眼睛里噙著溫軟笑意,不再是防備疏離的謹慎??匆娏怂唤?jīng)心之下的孤絕,他眼前真摯的少女仍然一往無前,仿佛堅信著一定有某處深藏的柔軟在等待著她。 他早該知道她貪心。 李昭昭陷在了那雙深邃的眼睛里。穿過陰云的夕陽落在了那汪平靜的潭水中,映出了璀璨的光芒。哪怕只是剎那,她也能分辨,那不是她的錯覺。她真的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