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江海老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可是又說不出啥來。正在這時，開場秧歌跳完了，鑼鼓點一停，趙大櫓騰云駕霧似的舞出趙家秧歌隊的隊列，把那桃木柄的馬甩子一甩，開口唱道：

    大東亞，共榮圈，

    黃鼠狼給雞來拜年。

    都說兔子尾巴長不了，

    秋后螞蚱還能蹦幾天？

    整個廣場上鴉雀無聲，圍觀人群中的趙香月，沒想到趙大櫓會這么唱。大櫓娘嚇得面如死灰，兩腿篩糠。香月奶奶和趙老氣，還有吳家的老犟眼子和海螺嫂，一個個相互交流著眼色，一齊愣在那里。

    站在日軍隊列的一個耳朵上長著黑痣的士兵和小野三郎傻了，他們似乎聽懂了秧歌詞的內容，兩人交流了一下眼神，想向坐在高臺之上的藤田大佐匯報，又怕掃了他的興，只好忍了下來。

    榮七急了，掏出槍來，直看吳江海的眼色。吳江海也坐不住了，他剛想起身制止，卻被趙洪勝一把拉?。簠谴箨犻L，你著的什么急？那有翻譯官，用不著你插嘴，你會說日本話嗎？rdquo;

    吳江海剛一愣，正趕上藤田用日語詢問：他唱的是什么？rdquo;

    林家耀回答：指揮官閣下，他在頌揚大東亞共榮圈，并歡迎閣下您來到虎頭灣。rdquo;

    藤田高興極了：嗯，很好！看他的樣子像個英雄。rdquo;

    趙大櫓的樣子確實像英雄，他一個雄鷹展翅，示意吳家秧歌隊的樂大夫接唱。于是，驟雨般的鼓點落在鼓面，引出了此起彼伏的笙簫嗩吶聲，扮演吳家秧歌隊樂大夫的海貓，踩著音律節(jié)奏，又蹦又跳，嬉皮笑臉地唱道：

    嘴饞了，說實話，

    生吃螃蟹活吃蝦！

    鲅魚餃子紫菜湯，

    熱鍋里頭煮王八！

    沒等林家耀翻譯，藤田已經(jīng)笑了起來，他指著海貓說：這個是小丑。rdquo;

    圍觀人群中的老犟眼子對海螺嫂說：這不是海貓嗎？他一個外鄉(xiāng)人也會唱秧歌？你看，跳得不賴，唱得也不賴呢！rdquo;

    海螺嫂嘴里嘖嘖稱奇：沒有比他再能的了，難道他真是海神娘娘？rdquo;

    唯獨趙香月一聲不吭，在她的心目中，海貓雖然不是海神娘娘，但他有海神娘娘一樣無所不能的本領。趙香月屏氣凝神，靜靜地等待著看下文。

    只見趙大櫓忽然蹲下身來，彎曲著雙腿，快速地挪動到海貓跟前逗唱道：

    熱鍋里頭煮王八，

    王八好吃鱉難抓！

    海貓將馬甩子的纓穗往肩上一搭，雙手抱拳，以趙大櫓同樣的姿勢疾唱：

    不信你且看《水斗》，

    小小漁童把鱉叉！

    扮老鱉的老斧頭和扮漁童的趙發(fā)先后出場亮相。老鱉頂著鱉蓋，鱉頭一伸一縮。漁童手持魚叉，上下?lián)]舞，兩人你來我往地對唱起來。

    老斧頭首先樣子很狼狽又滑稽地唱道：

    水里藏，沙里躲，

    我是王八我是鱉！

    今天我從東洋來，

    爬上岸邊歇一歇！

    趙發(fā)接著威風凜凜、激情高漲地唱道：

    叉老鱉，抓王八，

    魚叉一抖嗓門大！

    抓抓抓，殺殺殺，

    老鼠過街人人都喊打！

    演出一下子被推到了高潮，趙發(fā)無畏無懼的情緒感染了在場圍觀的所有人，他們合著趙發(fā)的節(jié)拍，紛紛舉起拳頭，齊聲合唱：

    叉老鱉，捉王八，

    魚叉一抖嗓門大！

    抓抓抓，殺殺殺，

    老鼠過街人人都喊打！

    沒承想，藤田指揮官被人罵了還叫好，他從高臺上站起身，把日本軍刀平舉在頭頂，一邊狂笑，一邊用日語說：這個的，我看懂了，這是斗王八！rdquo;

    吳江海實在受不了了，他忽rdquo;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又被趙洪勝一把摁下：我警告你，吳江海！臺下一半是我趙家的人，一半是你吳家的人，你甭給我惹是生非，要是讓指揮官知道他們唱的是啥，你我誰也別想活！rdquo;

    說話之間，已經(jīng)笑罷的藤田問林家耀：他們唱的是什么？rdquo;

    林家耀用日語說：那個老頭演了一只王八，那個小孩扮的是個漁童，漁童要捉王八，然后放在鍋里煮，送給虎頭灣最尊貴的客人，也就是指揮官閣下。rdquo;

    哦？是嗎？好！很好！rdquo;

    正在這時，三聲槍聲響起，身穿孝服的送殯隊伍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了廣場。瘸腿的吳天旺扛著幡立在吳乾坤身旁，在他們身后是十六人抬的棺材，再后面打幡的、撒錢的，個個都是精壯的漢子。

    榮七發(fā)現(xiàn)吳乾坤，連忙看著吳江海，吳江海又連忙看著趙洪勝，趙洪勝也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間愣在那里。

    藤田一愣：這是怎么回事兒？rdquo;

    林家耀忙說：是有人家出殯。rdquo;

    藤田氣憤地說：看演出為什么會碰到這樣的事兒？rdquo;

    說著，藤田嗖rdquo;的一聲從刀鞘里抽出他的軍刀，所有的日本兵立刻端起了槍。偵緝大隊的人一見，也都紛紛端起了槍。機關槍的槍手拉動槍栓，嘩嘩啦啦rdquo;，響聲一片。

    吳江海沖上前來大喊：吳乾坤，你誠心跟太君作對？rdquo;

    吳乾坤眉峰一揚，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吳江海惶恐不安地躲躲閃閃?，F(xiàn)場死一般的寂靜，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吳乾坤幻夢中的場景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