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節(jié)
但她現(xiàn)在好奇的是,鄧?yán)黾日J(rèn)識褚?guī)r,又認(rèn)識阮紅星,而且阮紅星是坑她的人,當(dāng)初一直給她寫信,照顧她,該不會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是阮紅星害了她,才會覺得愧疚的原因吧。 要是那樣,蘇櫻桃就很沮喪了。 她寧愿博士是看了她的照片,一眼鐘情,愛了她二十年的呢。 “不要碰我?!蓖蝗?,湯姆吼了一聲。 蘇櫻桃回頭一看,就見本大概試圖去摸一下湯姆,但湯姆不但在躲避,而且還厲聲的呵了本一聲,并且努力的往車窗邊挪著。 本是因為感激湯姆救了自己,才想表達一點親昵的,這種親昵,已經(jīng)是他對一個孩子,最大限度的寬懷了。 但這孩子跟小時候的鄧?yán)鲆荒R粯樱蟮木拖褚活^驢。 老爺子的脾氣本身很暴躁,看湯姆這個樣子,于是惡恨恨的又說了一句:“愚蠢!” “你才愚蠢,愚蠢之極?!睖房刺K櫻桃瞪著自己,特別委屈的,低聲跟蘇櫻桃說:“昨天我所有的剪報全都淋上了他的尿,現(xiàn)在臟了,沒法看了。” 孩子十年的榮譽,被本一泡尿給澆了,心里能不委屈嗎? 他恨死本了。 而本,就更覺得湯姆簡直無可救藥了。 這個孩子比鄧?yán)龈憛?,本從此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墳地在河對岸,這是一條小河,因為河水太淺,并沒有橋,只在河中間有幾塊大石頭,人們從石頭上挑步過河就可以了。 這條河,這個地方,本在解放前就走過。 現(xiàn)在跟30年前的變化并不大。 不過地方的變化雖然不大,但是人的變化卻特別大。 因為毛紀(jì)蘭和幾個兒子,兒媳婦大嘴巴的宣揚,整個向陽公社的人都知道曾經(jīng)帶走鄧?yán)先哪莻€洋鬼子又回來了,而且還要給鄧?yán)咸蠅灐?/br> 這是天大的面子,也是天大的熱鬧,原本大家早晨都該去上工的,但是記分員,支書,書記都跑來看熱鬧了,社員們又豈能不看 幾百號社員集體出動,支書和書記們?nèi)即┑恼齼喊私?jīng),還通知社員們穿上了他們最好,最干凈光鮮的衣服,集體守在河兩巖。 他們在看本,本也在看他們。 人們身上的衣服有了明顯的改觀,比之解放前他來的那一回,雖然依然樸素,但都穿的很干凈。 而他解放前來的時候,所有人,不論老人還是孩子的臉上,都帶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眼神里滿是驚恐和無助,以及茫然。 但現(xiàn)在一目望過去,這些華國人的臉上,雖然有些人的臉上有憤怒,但更多的是好奇,要是他回望某個人的眼睛。 雖然那個人一開始會很憤怒,但只要他笑一笑,對方也會回之一笑。 毛紀(jì)蘭帶著兒子兒媳婦,早早就在墳上等著了。搓手搓腳,那叫一個興奮。 博士和蘇櫻桃提著紙籃子,還在邊走邊聊,幾步就跳過河了。 杰瑞跟本是走在一起的,小孩子眼中的世界,跟大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老人和孩子是同一類,他們要小心路上的石頭,田梗上青苔,或者草的地方,因為一不小心,他們就會摔倒。 “爺爺小心這兒。”杰瑞指著一株上面滿是露水的草說:“滑,小心滑?!?/br> 要在這兒摔倒,是一件特別丟臉的事情。 本點了點頭,在意識到自己不是上帝,而是魔鬼,也不是這片土地的救世主,以及阮紅星對自己的背叛這后,這位老人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虔誠了很多了。 溫柔的點頭,他在七十多歲的高齡,像個孩子一樣,在這田間地頭小心翼翼的走著,并且,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日子,會嘗試著,盡量閉上自己的嘴巴,而不是滿嘴吐臟話。 眼前是一條河,并不寬的河。 本上回來的時候,穿著美軍的高邦靴子,幾步就可以淌過去。 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一泡尿就可以讓摔倒在地,并且爬不起來。所以,圍觀的人很多,河對岸,還有很多人在看著他,都在等著他過河。 就這樣一條河,攔住了本的去路。 他可以邁到那塊石頭上,但是他怕自己要滑倒,要摔倒。 要是摔倒在河里,不但沒有面子,而且,他的健康也會大受損害。 本現(xiàn)在有點后悔了,甚至想折身回去,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以為他還是三十年前那個健壯的黃金單身漢,但顯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 怎么辦? 就在這時,本就見湯姆脫了自己的兩只白膠鞋,并且用鞋帶拴好,然后把它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著,他赤腳就踏進河里去了。 在河里踩了一圈兒,他又出來了。 揚起頭,十四五歲的小少年依然是滿臉的不滿和不忿,卻說:“來吧,抓著我的肩膀你就可以過河了?!?/br> 只是一條小河,河中間有幾塊石頭,但這幾塊石頭,就像幾坐大山一樣。 兩條小腿又細又長的少年又跳進了河里,站在一塊石頭旁,然后抱上了雙臂支出肩膀,等著本。 本一手是拐杖,在河里戳到一塊發(fā)硬的河床,再抓上湯姆的肩膀,就等于兩邊都有了支撐,就這樣,他每站到一塊石頭上,孩子就停下來,等他喘好了氣,估計好了下塊石頭的位置,再等他要起身的時候,繼續(xù)往前挪。 一塊又一塊,總共不過五塊石頭。 在踏上陸地的那一刻,本長舒了口氣,再想看湯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祭拜也不過是拄著拐杖,默息一會兒,所謂的墳?zāi)挂膊贿^一個長滿了青苔生荒草的小土包。 本也不過站在墳前注視了一會兒,就該往回走了。 而湯姆,等他到河邊的時候,依然跳進了冰冷的河水里,抱起雙臂,就那么挨著。等本過了河,一言不發(fā),毫不留戀,連蹦帶跳的往前走了。 他在極力的躲開,這是像鄧?yán)鲆粯拥膲钠?,他們或者會幫助你,但只要你觸犯了他們的自尊心,他們就永遠都不可能向你低頭,或者和解。 本于心里,輕輕罵了一聲愚蠢。 但他往前走了幾步,就發(fā)現(xiàn)湯姆留下的,濕潞潞的兩只大腳印里,有深深的兩道血痕,而且兩個腳印里都有。 他重達180斤,過河的時候,至少有一半的重量是壓在那孩子肩膀上的,當(dāng)他用力的時候,重量會比180斤還多。 孩子的腳應(yīng)該是在頂著他過河時被河里的石頭給刺傷的,但他連哼都不會哼一聲,跑到很遠的地方之后,從田里抓了一把野草,擦干凈自己的腳,穿上了鞋子,打開了車門。 然后,帥氣的少年又跑回那條小河邊,輕巧的躍過河,蹲了下來,他的弟弟,那個胖乎乎的小男孩爬上他的肩膀,他抓著弟弟,弟弟張開雙臂,就在田野里開始奔跑了。 倆個孩子在田野里放肆的奔跑著,笑著,高聲的喊著。 鄧?yán)稣驹谶h處,就那么兩手叉兜,微笑著看著他們,笑的像個孩子一樣。 直到此刻,就在此刻,本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了解了曾經(jīng)那個倔犟的,孤獨的,不會討好他的孩子的內(nèi)心。 當(dāng)他站在他面前時,當(dāng)他忍辱負重的承受他的壞脾氣和粗魯,甚至辱罵時,當(dāng)他哭著去求校長收留他時,當(dāng)他從逆境中一步步崛起,并且不顧死的危險,想要回到這片土地上時,他內(nèi)心的期望。 他的一切努力,是為了這片土地上的孩子和后代。 他是想讓他的孩子,能就像此刻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奔跑在這片他熱的田野上,才把自己的前半身委身給了魔鬼。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沒人知道湯姆的兩只腳掌心現(xiàn)在都是破的,而且還在持續(xù)流血。 但他也是開心的,他能挺得起脊梁,他能拒絕遺產(chǎn),因為他擁有這片土地和土地上不受歧視的自由。 那是像鄧?yán)瞿菢拥哪腥?,無數(shù)個,曾經(jīng)或忍辱負重的出國留學(xué),或不屈不撓的堅決抗?fàn)?,曾?jīng)用自己的鮮血染紅這片土地,然后,用肩膀給他頂起來的。 就一如剛才,他默默的伸出肩膀,頂著他一樣。 他們是沉默的,不善表達的,羞澀的,但他們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感恩的人。 本活了七十多年,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事情,見過無數(shù)的人。 他可以用自己一生的閱歷總結(jié)出一句話:錢可以辦成任何事情,如果辦不到,只能證明你的錢還不夠多。 但是這兒得備注一點:有小部分的華國人除外! 本就順著湯姆那帶著血的腳印,慢慢走回了車上。 第248章 團支書 “爺爺, 你是不是以后就不走了呀?”從墳上回程的路上,杰瑞窩在本的懷里,揚起頭問本。 本沒聽懂, 但能看得出孩子眼神中的留戀, 遲疑了一下。 一個垂垂暮年的老人,拋開情婦和養(yǎng)子,和這些孩子們生活在一起的幾天, 讓他無比敞快, 而且還不需要防備任何人, 當(dāng)談及走,他確實很留戀這兒的生活。 鄧?yán)隽⒖陶f:“不, 他要走,他馬上就要走。” 杰瑞想了想,伸開自己的小手,給了本一個東西:“我把這個送給你吧, 回到家, 記得要做個好爺爺呀?!?/br> 本接了過來, 居然是兩只蠶寶寶,應(yīng)該是他小鄧村的哥哥們從蠶房里偷出來, 送給他的。 杰瑞給了本兩只,又給了湯姆兩只, 再給了珍妮兩只,自己留了兩只,輕輕摸著蠶寶寶說:“長吧長吧,長大你們就能變成錢錢啦。”原來是個小財迷啊。 鄧?yán)龌仡^看著本, 說:“我母親現(xiàn)在有20畝桑田, 我妻子的輕工廠, 據(jù)說這兩天在廣州賣了將近18萬元的貨物,是賣給日本人的,這就是湯姆的底氣,也是我們?nèi)胰说牡讱?,我們會守護這片土地,同時經(jīng)營這片土地,最終我們也會變的有錢,這是良性的致富方式,我們?nèi)A國人跟美州大陸上的印第安人是不一樣的,所以,放棄您想在這兒賺錢的想法吧,只要有我在,就不可能?!?/br> 是啊,同為土著,印第安人如今何在? 但華國這個文明古國,歷經(jīng)摧殘,卻依然屹立不倒,它是打不敗的。 本長長的吁了口氣,望著窗外,問了鄧?yán)鲆痪洌骸拔以诿缆?lián)儲的賬戶里114萬美金,同時還擁有洛克菲勒和波士頓銀行,以及得克薩財團不菲的股份,但我并不覺得滿足,而且對死亡充滿恐懼,并且,總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么。鄧,給我一個理由,說服我,我就會把所有的資產(chǎn)全留給你和你的兒子們?!?/br> 鄧?yán)鲂α艘幌?,轉(zhuǎn)過頭說:“我有一個能讓您在這個世界上,包括華國,m國,蘇聯(lián),所有的國家為您而震顫的辦法,要聽聽嗎?” 本蒼老的臉慢慢的凝到了一起,又舒展了開來,一臉希冀的看著鄧?yán)觥?/br> 這是他畢生的追求,當(dāng)然想聽。 …… 鄧?yán)霎?dāng)時說,本會把遺產(chǎn)留下來的時候,不但蘇櫻桃不信,褚?guī)r甚至宣揚,自己早就準(zhǔn)備好了極為豐盛的一坨屎。 準(zhǔn)備好好品嘗一下,畢竟他這輩子還沒吃過屎。 而在從墳上回來之后,本并沒有再去秦城重工視察,就離開了秦州。 起身前往香港了,走的時候,因為他的懇求,博士和褚?guī)r都陪他一起去了。 當(dāng)然,用腳趾頭,蘇櫻桃都能猜得出來,本只要一天不說遺產(chǎn)的事情,褚?guī)r就一天能用屎尿屁來惡心鄧?yán)觥?/br> 因為家里的電話是允許轉(zhuǎn)接國際長途的,所以,蘇櫻桃跟博士倒也經(jīng)常通電話,所以知道本回到香港之后,阮紅星又去哭過,跪過,求過。 但是,雖然本也雄心勃勃,還想再賺500年的錢,可他的腫瘤已經(jīng)復(fù)發(fā)了,回去一檢查,才發(fā)現(xiàn)腫瘤惡化的特別厲害,癌癥已經(jīng)到了無法開刀治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