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雪櫻就在成縣勞改農(nóng)場，希哈努克先生去了，不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事兒了？

    這可是她和包菊倆搗的鬼。

    “去，就說是我說的，這個行程我們宣傳部不允許，讓他們立刻打住。”指著蘇曼，包菊連忙說。

    蘇曼當(dāng)然想取消，連忙跑出來找秘書，說：“咱們宣傳部的意思，讓國際友人現(xiàn)在就打住，這個行程取消，勞改農(nóng)場他們不能去?！?/br>
    秘書看了一下表，說：“小蘇同志，他們已經(jīng)出發(fā)兩個小時了?！?/br>
    兩個小時，秦州總共才多大，該不會，對方一行人，估計已經(jīng)到地兒了吧。

    蘇曼心中有鬼，著急的要死，想立刻飛奔到成縣勞改農(nóng)場去，阻止希哈努克，但她的擔(dān)心并不大，畢竟就一個東方雪櫻，哪怕希哈努克說句情，把她從那個農(nóng)場調(diào)出來也沒什么。

    反正她也就是個下放的小知青，頂多將來做個希哈努克的金絲雀，反正她是不可能嫁給褚?guī)r的。

    但是包菊的反應(yīng)就有點太太太大了。

    她平常多斯文一個女同志，居然連蹦帶跳的下樓，找到褚?guī)r，氣喘吁吁的就說：“巖巖，就現(xiàn)在，馬上，帶媽去成縣勞改農(nóng)場?！?/br>
    褚?guī)r這會兒在值崗，怎么離開？

    “母親，我現(xiàn)在不能離開我的崗位，你有什么事情嗎？”褚?guī)r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頭霧水。

    包菊今天的行為簡直反常的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左右四顧，看到她們來時的接待車輛還停在招待所的樓下，指著褚?guī)r就說：“你要今天不開車去農(nóng)場，截回希哈努克先生，咱們?nèi)叶家姑?，趕緊開車，跟我走?！?/br>
    “媽，我在值崗?！?/br>
    “你要不去，工作都得沒了，你爸也得完蛋?！卑蘸鹆艘宦曊f。

    褚?guī)r只好找人來給自己替崗，開車，帶著包菊奔赴成縣勞改農(nóng)場。

    再說成縣勞改農(nóng)場里。

    大人都在場長辦公室里聊天，在討論著什么。

    珍妮是個小老太太，喜歡跟大人呆在一起，聽大人們聊天，但湯姆不喜歡。

    他更愿意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抓抓蝴蝶，看看勞動改造的人們，繼而給他們展示一下自己新鮮漂亮的綠軍裝，接受一下大家羨慕嫉妒的眼神，以及，別人都在干活，他像一頭野驢一樣在閑逛，這種感覺也是格外的爽啊。

    不過他忘了一點。

    這地兒是勞改農(nóng)場，不是密林農(nóng)場，在這兒他可沒有g(shù)委會主任的嬸嬸，也沒有博士叔叔，所以他在這兒是沒什么光環(huán)和濾鏡的。

    灰禿禿的，一片片個頭像他一樣不怎么長，矮矮的小麥田里，一幫人正在勞動，而且人人都戴著一頂報紙糊的帽子，脖子上還掛個木牌牌，旁邊還有民兵扛著土槍守衛(wèi)。

    他走過去，好多人就要抬起頭看他。

    “那看起來像個洋孩子?！?/br>
    “資本主義的走狗，是來勞改的吧，到時候看我怎么教育他?！?/br>
    這兒的人聽起來好兇。

    “他還穿著綠軍裝，別著盒子炮，也不知道哪弄來的，那一身衣服好貴的吧？”又有人說。

    另外有個人站了起來，惡狠狠的說：“一看就是資本主義家的小洋崽子，吃的肯定特別好，看他的屁股蛋子有多圓?！?/br>
    就連屁股都能成為別人攻擊的目標(biāo)？

    湯姆越走越害怕，這會兒已經(jīng)想跑了，不過就在這時，從田里站起來一個頭發(fā)全白，但是背特別挺撥的老爺爺，加上他頭頂?shù)母呙弊?，個頭看起來好高大啊。

    “小同志，你是從哪兒來的呀，你叫什么名字？”這位老爺爺問。

    湯姆終于又鼓起勇氣來了，大聲說：“我叫鄧長城，我是中國人，我還是一名洋八路，才不是什么資本主義的洋崽子?！?/br>
    所有人都愣住了：洋八路，聽起來可真新鮮。

    不過這個老爺爺久久看著湯姆，突然說了句：“你跟我孫子長的可真像?！?/br>
    “拉倒吧老羅，你個勞改犯，能有那么圓乎，胖嘟嘟的，眼睛那么大的孫子？”田里，好些人七零八落的取笑了起來。

    “我叫羅衡，我也是中國人?！崩蠣敔斂礈氛诮o自己敬禮，艱難的抬起手，給他敬了一個來自共和國軍人最標(biāo)準(zhǔn)的回禮！

    第160章 親爺爺？

    “我當(dāng)時填報的是秦州密林農(nóng)場, 但是等到下放的時候就被改成了成縣勞改農(nóng)場，這兒知青并不多，而且來的基本都是黑五類知青,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來的這兒?！睎|方雪櫻看了一眼希哈努克，不經(jīng)意的翻了個白眼說。

    蘇櫻桃說的很坦然, 望著希哈努克, 問翻譯：“是你們在首都方面打的招呼嗎？”

    她今天來，主要就是想追查一下這件事情的，當(dāng)然務(wù)必要追個水落石出。

    “不不, 我敢以人格擔(dān)保, 國際友人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翻譯不問希哈努克先生, 直接就說。

    蘇櫻桃于是看東方雪櫻：“那你覺得會是誰把你的名字給調(diào)過來的？”

    小人是這樣，她契而不舍的抹黑你，給你使絆子，但是表面上，你跟她的關(guān)系可能僅僅只是認(rèn)識而已。

    東方雪櫻也不過跟褚?guī)r認(rèn)識，家里窮, 看他人還不錯，一起吃過一頓飯。

    她哪知道僅僅因為認(rèn)識褚?guī)r就得罪了蘇曼和包菊。

    天高皇帝遠(yuǎn)，蘇曼和包菊在首都搗的鬼，這地兒怎么查？

    既然東方雪櫻說不出個一二三來，蘇櫻桃索性就對胡場長說：“這位東方同志又不是勞改犯，成份也不錯, 胡場長，咱們能不能協(xié)商一下，我把這位女同志調(diào)到我們密林農(nóng)場去？”

    “這也是我的請求?！毕９诉B忙說。

    胡場長大概知道希哈努克是誰了，他跟蘇櫻桃的關(guān)系也挺好的, 于是他說：“調(diào)就調(diào)吧，你填個手續(xù)就行了，這事情簡單?！?/br>
    確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是填手續(xù)的時候，蘇櫻桃還是跟希哈努克說：“我相信我們國家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是像東方這樣的，希哈努克先生，人都有追求和選擇愛情的權(quán)力，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東方從一個漂亮的，活潑的芭蕾舞演員，變成今天的樣子，并且生活在沙漠里，是因為您，好嗎？”

    翻譯的頭發(fā)都在抽筋：“小蘇同志，你確定這句也要翻譯？”

    “當(dāng)然，你不翻譯他怎么知道，現(xiàn)在就翻?！碧K櫻桃說。

    翻譯又抽了一下唇，顯然并不想把這句話翻譯給希哈努克聽。

    鄧?yán)銮辶饲迳ひ簦堰@話用英文翻譯給了希哈努克，然后用中文對翻譯說：“翻譯同志，在任何人面前，不要丟了國家的尊嚴(yán)和民族的尊嚴(yán)，好嗎”

    翻譯再抽了抽唇，但依然沒說話。

    今天就可以離開成縣勞改農(nóng)場，去蘇櫻桃的農(nóng)場啦？

    東方雪櫻看著胡廠長在調(diào)令上簽了字，不敢表現(xiàn)的太高興，但也立刻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真是沒想到，她居然可以離開這個農(nóng)場。

    再說蘇櫻桃，她其實能猜得到，蘇曼和包菊，應(yīng)該才是在東方雪櫻身上搗鬼的人，但是，就一個東方雪櫻，包菊不應(yīng)該那么忌憚的。

    包菊可是宣傳部的領(lǐng)導(dǎo)，在首都能呼風(fēng)喚雨，在知青辦打個招呼，讓人調(diào)個小姑娘，多簡單一個事情，按理來說，不應(yīng)該讓她那么cao心的。

    “中午在咱們這兒吃個飯吧，我讓食堂給你們打飯?！焙鷪鲩L笑著說：“咱們的麥子長的不如你們，我們天天瓜代菜，苞米面，就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吃得下去?！?/br>
    “我們是晚上七點的專列，就不在你們這兒吃飯了?！眲タ钙饠z像機說。

    這種條件艱苦的農(nóng)場，他們幾個留著吃碗飯，就得有好幾個人今天要挨一天餓，沒必要吃人家的飯嘛。

    “要不咱們再走一走？”蘇櫻桃說。

    劉偉搖頭說：“算了吧，不走了，基本情況我都看過了，咱們還是回去吧，抽點時間，我正好把片子剪一下?！?/br>
    包菊幾番提勞改農(nóng)場，到底是為什么？

    這不，大家都準(zhǔn)備要走了，就連鄧?yán)龆荚诖咛K櫻桃趕緊走。

    但蘇櫻桃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而就在這時，湯姆非常高興的，從外面回來了，一進(jìn)門就豎起了大拇指：“嬸嬸，我給自己認(rèn)了個爺爺喔?！?/br>
    “真棒，小伙子，咱們走吧。”劉偉拍拍湯姆說。

    “他叫羅衡，他說他真的帶兵打過仗，日本人打過，國民黨也打過，還去過朝鮮呢。”湯姆又說。

    蘇櫻桃和鄧?yán)鐾瑫r停了下來：“叫什么名字？”

    “羅衡呀?！睖氛f。

    蘇櫻桃終于發(fā)現(xiàn)問題了，一把拽起湯姆的手：“走，帶嬸嬸去看看?！?/br>
    羅衡，生于1910年，12歲參加抗日，確實打了一輩子的仗，而且，那是湯姆真正的爺爺，這也太巧了吧，別不會湯姆碰上的，真是他爺爺吧。

    “博士，你也來啊，愣著干嘛？”蘇櫻桃說。

    她來之前，只覺得這個地方，應(yīng)該有什么蹊蹺的，但是完全沒料到，羅衡會在這兒，之所以帶著博士，只是因為她覺得，陪同貴賓出來，還是帶著丈夫會比較好一點。

    但要是羅衡真在這兒，鄧?yán)鍪钦J(rèn)識對方的。

    湯姆興致勃勃，帶著叔叔嬸嬸，要去找他新認(rèn)的爺爺，到了麥田里，卻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所有人都走了，這又是怎么回事？

    “同志，這兒有一個叫羅衡的人嗎”蘇櫻桃看到一個民兵，于是問。

    “羅衡？沒聽說過，你們?nèi)ジ鱾€生產(chǎn)隊問吧，咱們這兒有七個生產(chǎn)隊，現(xiàn)在是中午，犯人們都去打飯了?！泵癖戳藗€禮說。

    “我知道他在哪兒，七大隊的食堂，那個爺爺?shù)呐谱由蠈懼?，七大隊。”湯姆又豎了豎大拇指，還說：“他還問我過的好不好，我們的農(nóng)場情況怎么樣，我跟他聊了很久，他的什么事情我現(xiàn)在都知道啦。”

    勞改農(nóng)場的午飯一般是一碗清粥，加一個紅薯。

    羅衡現(xiàn)在確實是在給自己打飯，排隊的時候，他餓的前心貼后背，特別難受，但是即將得到的那碗粥，并吃不飽他，所以他并不期待。

    他屬于新來的，而且屬于檔案里紅筆描過的極度危險型待改造分子，粥向來是最清的，有一回他清晰的數(shù)到過，一碗粥里只有12顆米。

    “老羅，你怎么在哭??？”身邊有個人問。

    羅衡搖了搖頭，輕聲說：“沒什么，眼睛進(jìn)了點沙子?！?/br>
    沒人知道他的心中充盈著什么樣的喜悅，也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慨嘆命運是怎樣的捉弄過他，他甚至無法用語言去描摹自己的人生。

    他是一個被女兒揭發(fā)的，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同時，他又是一個無比清醒，無比理智的，能夠看待時代洪流在如何向前奔騰的人。

    他今天見到了自己的孫子，那個從小就長在國外，祖母擁有猶太血統(tǒng)的小男孩，他的個頭有點矮，但是長的非常健康。

    對于他這種年近六旬的人來說，往事一概付諸流，成敗不論，在見到孫子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非常圓滿了。

    雖然不知道孫子到底是怎么來這兒的，但是他現(xiàn)在不想打擾孩子，更不想跟他相認(rèn)。

    他只希望孩子能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就像今天的樣子繼續(xù)成長，那是這個國家在打破一切封建，陳舊的，束縛了這個民族兩千年之后，能真正立起來的新一代。

    曾經(jīng)，每一天，他都渴求食堂的大廚能給他多幾粒米，讓他能活下去，不至于餓死在這兒，讓他能見一面自己的后代。

    但今天他甚至不覺得餓，覺得就算餓死也沒關(guān)系，到少他的下一輩他見到了，他在拙壯的成長。

    這不就足夠了？

    而這時，鄧?yán)龊吞K櫻桃也終于趕到食堂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