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你是叫張悅齋吧,我管你是不是上過朝鮮戰(zhàn)場,大娘我曾經(jīng)親手殺過五個小日本鬼子, 有一個想欺負我家東明, 我把他的腸子從肚子里掏出來,就這么扯啊扯,給他纏一了樹上……”毛紀蘭還有個毛病, 就喜歡欺負這些一看就沒什么經(jīng)驗的年青人。 張悅齋聽這老太太講起解放前的往事,只能先哼哼哈哈應(yīng)付著她。 而關(guān)于種糧食, 他還有疑惑:“毛大娘……” “請叫我婦女主任?!泵o蘭說。 “毛主任,你確定現(xiàn)在就要種糧食,不施點兒肥, 再說了,關(guān)于糧食,我們上級也應(yīng)該討論一下先種什么才行?。俊睆垚傹S盡量溫柔的跟老太太談。 “種糧食還需要開會,難怪你這農(nóng)場搞不起來。這片地漚了幾十年,肥的要命,你要不種麥子,眼看結(jié)草籽兒的時候,別的地兒的草籽兒飛過來,它還得變成一片荒草甸子,現(xiàn)在種糧食就是搶土地,明白不?”老太太白眼一翻說。 她甚至覺得這個農(nóng)場場長一點都不合格,場長應(yīng)該立刻讓給她。 “種點豆子吧,我聽說豆子產(chǎn)量高。” “只能種麥子!” “要不再種點菜,咱有菜種。” “必須種小麥?!泵o蘭生氣了:“種小麥!” 好吧,張悅齋深吸一口氣,先聽老太太的:種小麥。 農(nóng)場里的正規(guī)軍,那幫下放的有知識,有文化的王八蛋們,這時候還在忙著四處挖坑尋寶呢,而等到傍晚,毛紀蘭帶著一幫子滿身都裝的鼓鼓的婦女同志們,把挖出來的中藥材上繳給張悅齋,就可以下班了。 小咸魚保琴琴,因為積極聽話,現(xiàn)在是農(nóng)場的記分員。 “大娘,一人九個工分,我已經(jīng)給你們記好啦,我叫保琴琴……”保琴琴還沒來得及跟毛紀蘭套近乎呢,老太太差點沒翻倒在地:“九個工分,真的?丫頭,你莫哄我。” “就是九個,咱們張主任定的,你們不會嫌少吧?”保琴琴看一幫子婦女同志也是臉色大變,有點害怕。 “是有點太……太多了,你們還缺男人不,我們家還有男人!”大嫂一聲差點沒哭出來。 她家的男人們在公社一天也只能拿五個工分啊,她們一天能拿九個工分,還能吃飽飯,這說出去誰信? 且不說保琴琴看她們?nèi)@成這樣,有多吃驚。 張悅齋得由衷的拍一回大腿:這幫農(nóng)村婦女實在太給力了一點。 在g委會辦公室過稱,一天就挖了幾十斤中藥出來,這又是張悅齋完全沒想到的一點,而且婦女們把中藥整理的很干凈,只要曬干就可以送到市中醫(yī)院去。 小孫把中藥送到中醫(yī)院,頭一天就賣了五塊錢。 誰敢信? 張悅齋簡直樂呵壞了,哼著小曲兒回宿舍,路上就見保劍英佝僂著腰,蹣跚著步伐,拎著桶子要去打水,看到他,冷笑了一聲:“你現(xiàn)在可真是蘇櫻桃的一條好狗,可惜人家都懶得尿你,放個婆婆來對付你。” “保劍英,別逼我掐死你,行嗎?” “但蘇櫻桃她拿鄭凱沒辦法,那是個天生的大男子主義,這輩子都不會聽女人的話,而這農(nóng)場里所有的男人都聽鄭凱的,她也就能馴服一幫娘們和你,所以你連娘們都不如?!北τ⒂终f。 張悅齋深吸了口氣,剛想給保劍英一巴掌,身后突然傳來徐儼一聲咳。 哪怕是農(nóng)場場長,打人也是犯法的。 保劍英一聲冷笑,揚起脖子走了。 …… 蘇櫻桃回到家,窗臺上有一大把小山藥蛋子,這應(yīng)該是四嫂留的,這東西別看指頭肚子一樣大,要是拿去年她腌的腌辣椒碎炒一塊兒,再放點蔥花蒜苗,可比rou還好吃。 把小山藥蛋子全摟到笸子里,她看湯姆在后院里蹲著,于是喊:“湯姆,把這山藥蛋子洗了,我晚上做給你們吃?!?/br> “又不是蝦,我才不吃它?!睖纺昧艘桓鶡龔澋尼樧龀傻男◆~竿就要出門,看珍妮準備跟著,一手就把她給指?。骸澳腥烁纱笫聝?,女人不能跟著?!?/br> “湯姆,你準備去哪兒?”蘇櫻桃問。 湯姆理直氣壯:“我準備幫你撈點兒蝦啊,你都好久沒吃rou啦,幫你補補身體。” 分明是他自己想吃蝦,忙著要去釣蝦,非說是給她釣的。這小屁孩兒要想拍誰的馬屁,嘴巴那叫一個會說。 不僅最近廠里幾乎沒rou,蘇櫻桃記得秦州這幾年都會因為豬瘟而缺rou。 這才幾頓飯里沒rou就開始嚎,將來天天沒rou的時候他怎么辦? 因為總覺得湯姆說話的語氣變的有點太蹊蹺,蘇櫻桃把米飯燜上,再把小山藥蛋子蓋在上面燜之后,就拉著珍妮悄悄出了門,準備去看看,湯姆到底是干嘛去了。 湯姆出門之后,振臂一呼,徐沖沖手里端個盆兒,張兵兵手里拎個瓦罐兒,乍一看,那是小時候蘇櫻桃?guī)臅r候,給他夜里接過尿的。 幾個孩子蹦蹦跳跳,直奔萬人坑,而在那兒等著孩子們的,居然是鄭凱。 大概鄭凱真的如張悅齋所言,去炸山了,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手本來就給博士放火燒過,現(xiàn)在又多了很多白色的燙痕,斑斑駁駁的,看起來是真可怕。 他手里拿著一副真正的魚網(wǎng),看孩子們來了,就開始往湖里撒網(wǎng)。 這湖很大,原來里面魚當(dāng)然多。 但魚再多也架不住一個大廠里幾千號人狂歡似的撈啊,而且你一撈,魚不就跑到湖心,到湖底去了,現(xiàn)在大家也很難撈到魚了。 “小朋友們,你們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咱們天生跟娘們是兩類人,說說吧,你們想要什么魚,我?guī)湍銈儞??!编崉P說。 張兵兵把瓦罐一蹲:“我要一條最大的。” 徐沖沖滑頭一點:“我不管大小,有多少都要?!?/br> “湯姆,你好啊洋孩子,你想要什么?” “我要好多好多蝦,而且只要大的,小的還是放回去吧,叔叔,濫捕會讓湖里的魚絕跡,咱們要適可而止。”湯姆說話的時候,頭歪著,眼睛一直盯著鄭凱的屁股看。 “這就對了,小洋孩子,別學(xué)你那個洋不洋土不土的叔叔,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要學(xué)我這種頂天立地的中國男子漢,跟我說:女人都是娘們,都沒出息!”鄭凱說。 湯姆扭著屁股,顧左右而言它,鼻子都快湊到鄭凱的屁股上去了。 看鄭凱把魚網(wǎng)收上來,里面有一條魚,還有好幾只蝦,連忙把蝦全摟到了自己的簍子里。 “快點,說一句女人是娘們,沒出息,要不然你別想拿我的蝦?!编崉P有點生氣了,摁住湯姆抓蝦的手說。 蘇櫻桃是躲在白色大理石后面的,眼睜睜的看著,就見湯姆的另一只手快速一動,從鄭凱的屁股上拽了個什么東西下來。 然后湯姆端起小蝦簍子,轉(zhuǎn)身就跑:“男人天生就該是紳士,要讓著女士,而且我媽在m國讓男人聞風(fēng)喪膽,我嬸兒在華國,就是你這種男人的克星,她早晚搶光你的小弟。” 鄭凱站了起來,給氣的呀呀大叫:“你個狡猾的洋崽子!” 所以鄭凱這是聽說她想讓他當(dāng)老黃牛之后,專門抽時間,想用魚和蝦做誘餌,想把她唯一的小弟湯姆,教成一個跟他一樣狂妄,自大,不尊重女性,不把女人當(dāng)人看的大男子主義? 結(jié)果被湯姆個小屁孩子兒給耍啦? 湯姆端著蝦簍子一路小跑,剛經(jīng)過那片白色大理石的照壁,走到共建大東亞共榮圈那個圈子下面,一把就給蘇櫻桃逮住了。 然后蘇櫻桃伸開了手,盯著湯姆看。 要知道湯姆一直以來信奉的真理是,看上別人的東西,不能偷,但是可以明搶,拳頭硬,本領(lǐng)高,就可以搶別人的東西,這也是他將來當(dāng)了律師之后,最自豪的一件事兒。 但就在剛才,他從鄭凱的屁股上拽了一把鑰匙,這屬于盜竊行為。 蘇櫻桃一把抓過來,又是一把日本式的老鑰匙,這把上面寫著服部二字,翻過來,背面寫的是個忍字。 他這是偷鑰匙偷上癮了。 “我不是偷,我認為這些鑰匙是打?qū)毑刂T的鑰匙,知道十字軍東征嗎,嬸嬸,你知道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嗎,在寶藏面前人人平等,他要尋寶,我也要,而我覺得這些鑰匙是屬于寶藏的,所以我要偷,但我不相信他說的,女人是娘們的那一套,哼!”湯姆倔起了脖子,又說。 關(guān)于夢里的寶藏到底最后有沒有找到,有沒有打開,這個蘇櫻桃也不知道。 但湯姆已經(jīng)有將近二十把鑰匙了,再多,他的褲子就得給墜爛。 拍了湯姆一把,她說:“回家吧,以后你要再敢偷人東西,我會把在這些蝦身上繞滿面條,再把它們炸的酥酥的……” 湯姆的口水要流成河了,想起酥酥的蝦,簡直愛死了:“嬸嬸我愛你,找到寶藏我會全部送給你噠?!?/br> “然后把它全送給你叔叔吃。”結(jié)果蘇櫻桃來了這么一句。 從胸腔里往外哀鳴了一聲不要,拎著濕噠噠的小簍子,小伙子屁顛屁顛的跟著在蘇櫻桃的屁股后面,一路哀求:“嬸嬸,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偷鑰匙啦?!?/br> …… 鄧昆侖雖然不相信蘇櫻桃說的話,但是目前跟紅巖軍區(qū)有交流的工作,原本他是準備派吳曉歌去的,但因為蘇櫻桃說要讓他自己去。 咬了咬牙,他把自己的名字,也給報了上去 雖然蘇櫻桃說的沒頭沒尾,但金芯電纜確實是他們生產(chǎn)任務(wù)中的一樣,防患于未然嘛。 而保醫(yī)生介紹來的毛靖,因為是廠領(lǐng)導(dǎo)們集體簽了字的,已經(jīng)進廠工作了。 鄧昆侖原本想直接把他提到自己工作間的,想來想去還是先調(diào)到內(nèi)蒙去了,暫且讓他在車間熟悉一下各種機械工程和機械原理吧。 櫻桃說的那個所謂的夢,鄧昆侖并不是不放在心上,也不是不信它。 曾經(jīng)得過諾貝爾物理學(xué)獎的普朗克曾經(jīng)說過,科學(xué)和神學(xué)是可以互容互通的。大多數(shù)偉大的科學(xué)家們,同時也是虔誠的宗教信仰者,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無神論者,只是他們對神的定義,跟普通人有所不同而已。 他還需要時間去觀察蘇櫻桃,并且,最終給她一個定義而。 當(dāng)然,因為毛紀蘭被蘇櫻桃拉進了農(nóng)場,而蘇櫻桃在單位現(xiàn)在差不多算個風(fēng)云人物,上班的時候,他的學(xué)生們,雖然他一再勒令,但大家不免總還是要悄悄的,講點兒關(guān)于她的事情。 “聽說博士的母親現(xiàn)在在農(nóng)場里干的挺好的?!睂W(xué)生孫旭悄悄說。 吳曉歌正在跟博士演算一個公式,回頭笑著說:“但是農(nóng)場那個民兵隊長……現(xiàn)在準備跟咱們博士夫人對著干!” “不要談跟工作不相干的事情?!编嚴隹刹幌矚g學(xué)生們議論鄭凱,因為他很反感那個自大而又狂妄的男人我。 但說起鄭凱,博士不免就要皺皺眉頭,跟聰明人打交道很簡單,因為你能跟他分析利弊,理智的講道理,而鄭凱不是個聰明人。 哪怕蘇櫻桃說她很熟悉對方,鄧博士也不相信她一個女同志,能改變那個男人骨子里固有的大男子主義。 想到這個,鄧博士不禁就搖了搖頭。 這不下了班,要回小白樓的時候,在路上,鄧昆侖居然碰上他二哥,在一戶人家的平房前,鬼鬼祟祟的在兜售啥東西。 “老三……”還真是他二哥,見了他,連忙把筐子收了起來 “二哥,你這是在干嘛?”鄧昆侖于是問。 鄧老二笑咧開嘴巴:“密林農(nóng)場是個好地方,能挖山藥蛋子,還有蕨麻呢,你二嫂挖了咱們吃不完,我來悄悄賣一點兒?!?/br> 鄧昆侖愣了愣:他媽在農(nóng)場還真干的不錯,他二哥都能憑借農(nóng)場做生意了? 但更叫博士吃驚的,則是到了小白樓以后他看到的場景。 他看到一群廠里被勞改下放的工人們,正被一群家屬們扭在他家門外,看樣子,這是大型批d現(xiàn)場,還是大型告狀現(xiàn)場? “挖地有什么不好,人博士家的幾個嫂子每天來的時候兩手空空,走的時候又是蕨麻又是蘑菇又是山藥蛋子的,兜兜裝的鼓鼓的,我一天在家里喝風(fēng)屙屁,你找到寶了嗎?”一個女同志正在扭打她的丈夫。 “本來說好的勞改三個月就回廠,你因為不勞動,跑去挖寶,一個工分都沒掙,現(xiàn)在蘇主任說要延長你的下放時間,再有幾個月拿不到工資,你兒子就要餓死啦,我現(xiàn)在就碰死我自己?!绷硪粋€女同志揪著她丈夫的耳朵,正準備用丈夫的胸膛撞死自己。 但是,誰也比不上方東寶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