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男孩子熊天熊地,也比不上女孩子出門一會會兒。 說起現(xiàn)在的糧食分配,就得談?wù)勚嗟臍v史。 ‘老五八’,是講櫻桃大哥那幫子人,在58年奔赴的北大荒和邊疆的。 而‘老三屆’,是65、66、67年的高考生們,則從現(xiàn)在才開始下放農(nóng)村,要等他們的生產(chǎn)力提上來,還得一兩年,67年可是繼59之后,糧食最短缺的一年。 機械廠現(xiàn)在細糧每個月只供五斤富強粉,剩下的全是苞米面和紅薯。 但是苞米面,只要不加牛奶,不加糖,就能叫湯姆哭唧唧。 所以櫻桃也得變著法子,把飯做好吃一點。 這不,櫻桃覺得,博士跟她冷戰(zhàn)都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一直在堅持,今天肯定不會回來,但是,這又是一個萬萬想不到。 今天農(nóng)場挖出了勞工們的尸體,廠領(lǐng)導(dǎo)們于是商量那些勞工的尸體應(yīng)該怎么辦。 而鄧昆侖呢,因為父親曾經(jīng)也是一名勞工,對那些勞工們特別有感情,所以今天終于找到了機會借磨下驢,就準備回家,明天先去看一下勞工們的尸體。 簡單處理一下,大家再開會,決定把那些尸骨怎么辦。 幾個領(lǐng)導(dǎo)談完,就分別過,各回各家了。 往家走的時候,鄧昆侖心里其實還是不高興,一則,他確實不喜歡應(yīng)付軍區(qū)的人,因為這會拖慢他的工作進度,再則,櫻桃下放了張悅齋,以后還會不會下放張愛國,下放龔書記,而他呢,目前還在積極的從地區(qū)給廠里運作新領(lǐng)導(dǎo),要新領(lǐng)導(dǎo)來,她會不會再給下放掉? 喝一周的奶粉吃一周的餅干,那滋味兒可不好受,尤其是聞著家里的飯香味的時候,口水總是不由的往外汾泌。 他想了又想,想了很多要跟蘇櫻桃談的。 就比如說,他覺得倆人應(yīng)該約法三章,她得答應(yīng)他,以后不能隨便亂批亂斗,尤其是領(lǐng)導(dǎo)們,突然批下去一個,廠里的工作就要耽誤很多,要一直這樣,總理心心念念的三八大防線什么時候才能建起來? 沒有三八大防線,一旦美蘇由冷戰(zhàn)轉(zhuǎn)入正式戰(zhàn)爭,這片國土,又將重新回歸清朝時,那片熾煉一般的戰(zhàn)場。 進了院子,看到院子里的菜都綠了,而且一苗苗的小菜苗兒周圍土夯的園園的,標語是那么的干凈整潔,鄧昆侖的心里就很高興,再聞到廚房里那股熟悉的油香味兒,他的心里更加舒服了。 這輩子活了將近30年,這半年多似乎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是因為這種心理上的雀躍,也是看到蘇櫻桃在廚房里忙碌,腳下眼看沒柴了,他準備去給她抱點柴。 結(jié)果轉(zhuǎn)到后院,定晴看了半天,他總覺哪兒不對。 鄧昆侖親手砌的,那只剛勁有力的拳頭啊,給鄭凱扒了以后,蓋成了一個又土又俗的,秦州本地的,小土地廟的樣子。 中間有塊瓦上還寫著福德二字。 這磚是他從某個被打倒,并且拆除的土地廟的門上拆下來的。 “我的雞窩,誰他媽拆的?”鄧昆侖發(fā)了一聲哀嚎出來。 第56章 隨叫隨到 那只漂亮的拳頭居然被人給拆掉啦? 蘇櫻桃飯做到一半, 居然聽見一周沒見過面的博士在后院里哀嚎,當然得過去看看,而且看他都快炸毛了, 還得忍著笑安慰他。 “據(jù)說是為了響應(yīng)政策,給民兵們拆掉了, 你別急, 也別生氣,我明天就喊小孫回來把它重新給你砌起來?!?/br> 這是一個價值幾萬美金的雞窩, 雖然只用了青磚, 但那只拳頭設(shè)計的是真巧妙, 要放在國際上,可能都能拿一個建筑設(shè)計獎的。 但毀它只需要一把瑯頭。 “蘇櫻桃,你知道的, 我非常痛恨現(xiàn)形的政策, 尤其是你們這種狂熱的不知所謂的信仰,你們根本沒有讀懂毛選,全是任由自己的性子胡搞一通, 那個民兵要給我逮到他, 我得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xùn)。”鄧昆侖都要給氣瘋了。 一腳踹在土地廟一樣的小雞窩上, 他說:“這他媽簡直是個荒唐至極的時代!” 事實上到這會兒,他還沒有意識到, 自己的妻子被另外男人畫了個圈圈, 做了個標記的事兒。 就湯姆進來之后連聲感嘆, 說那個民兵叔叔真好, 鄧博士依然茫然未覺。 “趕緊吃飯吧博士,我今天做的群群,我保證你沒吃過, 而且特別好吃,好不好?咱們邊吃邊聊,好不好?”既然冷戰(zhàn)的丈夫回來了,櫻桃當然得對他好一點。 夫妻之間嘛,拌拌嘴,冷戰(zhàn)一下很正常,只要把很多事情都能說清楚就行了。 群群? 這東西鄧昆侖其實吃過,保大媽做的,又酸又餿,賊難吃。而且粘乎乎的,就像一坨描述不清楚的黃色物一樣。 但蘇櫻桃燜的群群一顆顆都是散的,而且浸潤著油汁兒,晶瑩透亮的,挖一勺,在嘴里也是散的,咸香伴著苞米的甜香,再配上珍妮挖來的野菜,居然格外好吃。 冷戰(zhàn)是什么,在端起群群的那一刻,鄧博士全拋到了腦后。 “小蘇同志,張悅齋要下放多久,如果我替他求情的話,你能不能一個月就把他調(diào)回來?”鄧昆侖端起盤子,吃的津津有味。 “每個人都是三個月,張悅齋也不例外,要真的工作忙,我替你把他喊回來,讓他幫你干完工作再回去,這總該行了吧?”蘇櫻桃又給博士挑了一筷子野菜,溫柔的說。 她這語氣很誠墾,而且在飯桌上特別積極,鄧昆侖心里有點委屈。 孩子堵完氣回家,得到大人溫柔對待的委屈。 “明天去趟農(nóng)場吧,我得去看看那些勞工們的尸骨,祭奠一下,你也和我一起去,要不然,我們的分開冷靜還將持續(xù)?!彼蝗惶貏e沮喪的說。 “原來你們是分開冷靜了呀,這么早就冷靜完啦?你原來跟kate阿姨不是動不動就分開冷靜,有時候要常達半年?”湯姆雖然在吃飯,但居然無縫銜接了倆人的對話。 鄧博侖頓了一下,看蘇櫻桃笑瞇瞇望著自己,臉色驀然脹紅。 “行啊,一起去,不過今天晚上你洗碗,我得出去一下?!碧K櫻桃放下碗說。 這男人挺自大的呀,照湯姆的意思,他在國外的時候跟女朋友一生氣就冷戰(zhàn)半年? 既然他有這種毛病那今天晚上就應(yīng)該洗碗。 畢竟她可是一個床頭吵架床尾合的性子,不喜歡冷戰(zhàn)。 計劃有變,鄧昆侖今天晚上突然回來,櫻桃就得趕緊,立刻去找鄭凱,把話說清楚,并且現(xiàn)在就給他個下馬威。 要不然,他和博士見了面,準得用他一貫批人的方式來批博士。 而鄧博士又最討厭鄭凱那種又紅又專,喜歡整人的性子,她怕倆人萬一見面,吵出雞窩的事情來,說不定得打起來。 放下碗,蘇櫻桃直奔密林農(nóng)場。 大晚上的,經(jīng)過萬人坑,本來蘇櫻桃以為會陰森森的,空無一人的滲人,沒想到最近撈魚的人是真多,大概是大家都知道密林農(nóng)場里挖出勞工尸骨了,這湖水是干凈的,月光下一群人都在忙著撈魚。 農(nóng)場里說是勞改犯,但是鄭凱這管理實在太亂,全密林農(nóng)場的勞改犯幾乎全跑出來了,圍在河邊公開撈魚,還有人直接坐地就宰魚殺魚,烤著吃,這不是搞勞改,簡直是搞狂歡呀這是。 農(nóng)場里蘇櫻桃認識的人并不多,看到幾個民兵,她遂問了一大圈,想問問鄭凱在不在。 結(jié)果一幫子民兵都說沒見過他,還有人拍著胸脯對她說:“小同志,你就甭找我們隊長啦,我們隊長說他今天瞅著了一個女同志,長的賊有味兒,他現(xiàn)在要娶那個女同志呢?!?/br> “他可是成縣武裝部的人,在這兒是來看押勞改犯的,他跑到外頭追姑娘,就不怕勞改犯們跑啦?”蘇櫻桃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這個鄭凱,腦子里裝的是屎吧? “怎么會呢,農(nóng)場勞工親如一家,好些人想進來挖寶都進不來,怎么會有人想跑?”民兵更加覺得蘇櫻桃不可思議,居然會有這種想法。 蘇櫻桃面前圍了五個民兵,她索性也不瞞著,拍著自己的胸脯說:“實不相瞞同志們,你們鄭隊長說的那個賊有味兒的女同志就是我,但我跟你們鄭隊長可沒關(guān)系,我是咱們機械廠g委會的副主任,我叫蘇櫻桃,我還是鄧博士的夫人,等你們鄭隊長回來,你們轉(zhuǎn)告他,他是瞎了狗眼了明白嗎?要他再敢跑我們家sao擾我,我就告他耍流氓?!?/br> 說完,看幾個民兵愣在那兒,蘇櫻桃轉(zhuǎn)身就走。 這不,才走了幾步,就看見保琴琴在遠處揮手:“姐,姐,我在這兒呢。” “琴琴,你最近干的怎么樣?”蘇櫻桃問。 保琴琴先端了一個簍子過來,里面活蹦亂跳,居然全是尺長的河蝦。 把河蝦端給了櫻桃,她笑著說:“別人都是抓魚,而且喜歡抓大魚,但我覺得蝦更鮮,而且孩子們肯定喜歡大蝦,這蝦留著給珍妮吃吧?!?/br> 小時候在河里又捉又摸,櫻桃最愛吃的就是蝦,這一簍子蝦,拿油爆了再燜,那得多香啊。 “你不要跟這些人瞎起哄,認認真真勞改,等過了三個月就能回辦公室了,明白不?”蘇櫻桃接過魚簍子說。 保琴琴刷的就給櫻桃敬了一個禮,搖頭說:“我才不呢,別人挖到寶是別人的,我要挖到了,就是屬于咱們家的,我光榮,你光榮,博士也光榮,我姨,我們?nèi)叶脊鈽s?!?/br> “行吧,我祝你好運?!碧K櫻桃只好無奈的說。 農(nóng)場里這幫人狂熱的淘寶病,看來只能是蘇櫻桃自己親身上陣,才能替他們解掉了。 要不然,這幫人天天狂熱著挖寶,早晚得召來上級g委會的批評。 但是,這又是一個萬萬想不到。 剛到家屬區(qū)的入口,看到路燈下站著的,扛著一袋磚,還提著一桶大白粉的鄭凱,蘇櫻桃的頭皮就麻了一下。 這家伙臉黑,甭看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老實忠厚,但自有一種誘敵入甕,套人話的法子,她再看一眼自家的大門,看到博士站在門口,不用猜都知道,這倆人已經(jīng)斗上了。 一個狂熱的,狡詐的革命主義,一個從國外回來的,于國情一竅不通,說話直來直去的高級工程師,這倆人斗到一起,光打語錄仗,鄭凱必定能把博士摁在地上磨擦。 蘇櫻桃把袖子一擼,頓時就是一聲喝:“鄭凱你來干嘛,趕緊給我走?!?/br> 一直在圍觀的徐嫂子在旁邊喊了一聲:“櫻桃……”努著嘴指了指鄭凱,她又悄聲說:“別說話,這倆人斗語錄呢,你不要插嘴,鄭凱這人還挺好應(yīng)付,博士沒吃虧?!?/br> 哈? 好應(yīng)付? 鄭凱批資批修自有一套法子,蘇櫻桃都不一定能斗得過他,更何況博士? “所以洋博士,你贊同我的觀點吧,紅太陽的光輝是不是可以照萬代”鄭凱一臉憨厚,仰頭看著對面的博士,是這么問博士的。 這聽起來是一個這年代標準的,小h兵的口吻。 不過鄭凱不是這種人,他雖然好當大哥,但腦子絕對清楚,知道現(xiàn)在的政策是扯淡,所以這是在故意激怒鄧博士,想讓他反對自己這種無知又狂妄的話,激著博士跟自己吵起來。 鄧昆侖溫文爾雅,一本正經(jīng),語氣聽起來也有些扯淡,不過話說的很圓滿:“我很贊同你的關(guān)點,太陽存在了46億年,而它還將繼續(xù)存在46億年?!?/br> 鄭凱咧嘴又是憨憨一笑,說:“46億年是個啥,我只問你,是不是能照萬代?” “不僅是萬代,而是萬萬代?!编嚴鲆廊粯O為友好的說。 “那你相不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解放全世界剩下的四億億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的勞動人民?”鄭凱攤著一只手說,這話一聽就是扯淡,要博士稍微較真一點,說一句胡求八扯,他立刻就能上前,給博士踏上一萬只屬于貧下中農(nóng)的大腳。 但鄧昆侖聲音很是平和的說:“完全可以,而且我相信就憑你鄭隊長一個人就可以解放一億億。” 這種正兒八經(jīng)的扯淡,才是現(xiàn)在不會把自己扯入批d漩渦的最佳答案。 果然,鄭凱笑了一下,說:“你這個博士跟別的知識分子不一樣,這樣吧,改天我到你們單位指導(dǎo)一下你們的工作吧,我聽說你們在造一種什么挖挖機的東西,這不扯淡嗎,什么挖挖機能勝得過我們貧下中農(nóng)敢叫青山換新顏的雙手?” 挖掘機、推土機、運輸裝載機,是真正讓基建從原始邁向工業(yè)化進程的,革命性的產(chǎn)物。 鄭凱這句,狂妄到家,而且還想插手博士的工作。 就蘇櫻桃所了解的博士,絕不可能讓任何一個無知的人進他的工作間,因為他工作間的每一張圖紙,每一個模型在現(xiàn)在來說都是無價之寶。 果然鄧昆侖眉頭抽了抽,然后說:“這個就不用了,明天我要去一趟密林農(nóng)場,你跟我們一起去吧,途中你想怎么指導(dǎo)我的工作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