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院門在他們身后關上，婆子擔憂地問道?！胺蛉耍@靠譜嗎？”

    崔夫人看著那頗為正規(guī)的紙條，再想想這是趙如熙介紹的地方，定了定神，道：“應該沒問題吧?！?/br>
    一百文錢，也不值當騙不是？真要是騙子，肯定得先套她的話，看看她是不是有背景有來頭的人。

    崔夫人是世家女，嫁的夫家也是世家，她雖生活簡樸，但頭上的首飾不是凡品，穿著打扮上透著世家的底蘊，便是馬車上，也有夫家家族的標志。

    京城權(quán)貴甚多，關系盤根錯雜。除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否則根本不敢輕易得罪任何人。便是那些王府，行事都有忌憚。

    所以這家人不可能為了一百文錢就騙她。

    回到書院，崔夫人本想把這事跟趙如熙說一說的。可說了，倒顯得自己對她介紹去的這家印坊很不信任。她只能憋住沒說，只等十天后出了結(jié)果再看。

    十天一過，崔夫人又親自上門去拿報紙，開門的仍是那位名叫王坤的中年男子，他指著靠墻的一張桌上放著的一摞報紙道：“都在這兒，你叫人進來搬吧?！?/br>
    崔夫人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張看了看，果真跟她交出去的模版一樣。只是紙張更大些，字跡也要大一些，紙張稍硬，上面的字跡規(guī)范而刻板，確實是印出來的。湊近時還能聞到一股油墨的味道。

    她心里震驚不已，抬眼看向王坤，那人卻已走到桌前坐下，繼續(xù)寫自己的字，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們似的。

    不過他倒是開了口：“還剩下二千九百文余款，麻煩付一下。”

    崔夫人這才回神，當即示意婆子去付款，又轉(zhuǎn)頭吩咐下人把這些報紙搬出去。

    這年代的紙易破易皺，書又極貴重，搬運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崔夫人的下人都是經(jīng)常替書院搬書、搬試卷的，很有經(jīng)驗。

    他們把報紙卷成一卷卷的，用繩子綁好，再將它們裝進帶來的木箱子里。等到裝滿一箱，再裝另一箱。

    崔夫人盯著他們卷報紙，發(fā)現(xiàn)不管下人卷到哪一張，下面顯現(xiàn)出來的報紙都跟她手里拿的這張一樣，卷起的背面也是如此。她這才放下心來。

    她轉(zhuǎn)過身去，對王坤道：“如果過段時間我還想再印三百份，有沒有問題？”

    王坤正在一本賬本上寫著什么，聽到這話，他手上未停，隨意道：“沒問題，價錢跟現(xiàn)在一樣。”

    崔夫人今天特意多帶了兩個男仆和一輛騾車，因為人多，三百份報紙一下子就搬完了。

    她看王坤并沒有招待她的意思，連請坐下、倒杯茶的意思都沒有，現(xiàn)如今報紙搬完了，她只得告辭。

    “好走不送?！蓖趵み@才站起身來，隨意拱了拱手。等她們一行人一離開，他就關了門。

    “走罷?！贝薹蛉松狭笋R車，吩咐道，“直接去長公主那里?！?/br>
    十天前，她生怕這事不靠譜，本不想跟長公主說的。但長公主掂記著報紙的事，派人來問她向趙如熙討了主意沒有，她才把這件事說了。

    現(xiàn)在沒準長公主也在家里記掛著這事呢。

    果然，她的馬車才在長公主家門口停下，長公主就親自迎了出來，問她道：“事情如何？”

    “成了?！贝薹蛉说溃澳侨斯话褕蠹堄×顺鰜?，印得比一般印坊的還要好，也沒多收錢。我問他還能不能再印三百份，他說可以?！?/br>
    她說的時候，沒有歡喜之意，神色還有些凝重；長公主聽了，臉上也不見喜色，眉頭反而皺了起來。

    崔夫人下車，讓下人從騾車上搬了一個箱子下來，打開來給尚德長公主看。

    尚德長公主也不吩咐下人，自己上前扯了繩子，親自解開了一卷報紙，拿起一張看了看，又看看背面，問崔夫人道：“都一樣的嗎？”

    “都一樣?！贝薹蛉它c頭。

    “走吧。進去說?！鄙械麻L公主拿著那張報紙進了門，徑直去了廳堂。

    兩人分主賓坐下。

    尚德長公主問崔夫人道：“你覺得如何？”

    “我總覺得，是知微給咱們墊了錢?！贝薹蛉说?。

    否則怎么也解釋不了這件事。

    尚德長公主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br>
    趙如熙或是因為收了她的莊子感覺不好意思，想回饋一番；或是想為她們做的事情出一份力，所以就悄悄把印刷的錢墊了。等崔夫人尋上門去的時候，印坊就象征地收了一點錢。

    “你去跟她說清楚，這不是兒戲?！鄙械麻L公主的臉色不大好看，“她墊得了一時，墊不了一世。她這樣我們也沒辦法跟皇上交待。”

    “是。”崔夫人告辭出來，匆匆回了書院。

    她派人去找了趙如熙，將辦報紙是否能成功的重要性跟她說了，道：“你墊錢，我跟長公主都很感激，但事情不能這么辦?！?/br>
    趙如熙幾次張嘴都被崔夫人的長篇大論打斷，直到這時才有機會說話。

    她搖頭：“我向天發(fā)誓，我真沒有替你們墊錢。辦報紙是我提出來的，它存在的意義和重要性，我再清楚不過了。我就算有心，也只會向你們捐錢，不會偷偷辦這種蠢事的?！?/br>
    崔夫人懵了：“那這是怎么一回事？”

    第464章 滴水不漏

    “沒準他是虧本為新作坊打招牌？”趙如熙摸著下巴道。

    不等崔夫人問她，她就把自己瞎編的那套謊話說了出來：“想來您也知道，我前段時間買了處宅子和一些下人。我二師兄怕我被人騙，就讓大理寺的同僚給我介紹了城南的王中人。”

    崔夫人點點頭。

    當初趙如熙買下人的時候，就在吳宗的那處院子里。院子離書院不遠，鬧得動靜還挺大，幾處的中人都用騾車拉了一車車的下人來給趙如熙挑選。

    因為趙如熙是書院的學生，跟守門的婆子混得還挺熟。守門的婆子看到這情形，自然跟崔夫人提了一嘴。當然，婆子的本意不是嚼舌根，而是夸贊趙如熙能干。

    所以這件事崔夫人是知道的。

    趙如熙繼續(xù)道：“我?guī)煾改昙o大了，總想著把自己一生的領悟?qū)懗蓵?，留給后人。他老人家寫書立傳，我作弟子的總不能不表示一點心意吧？所以就托中人打聽城里好的印坊。正巧那王記印坊的東家跟王中人有點親戚關系，他就給我介紹了這家?！?/br>
    崔夫人點點頭。

    康時霖想寫一本自傳的事她也知道，康時霖在書院里提過。

    “當時他還說，他這個遠房老叔年輕時喜歡到處跑，還在江南成親定了居。只是前些年妻子去世，他想落葉歸根，便回了京城，還帶回來了一架印書的機子。這機子是南邊賣到江南的，印書快而方便，成本還低，用的又是一種特殊的紙。所以他印書收費很便宜?！?/br>
    趙如熙抬起頭朝崔夫人笑了一下：“我?guī)煾傅臅幢銓懞?，我也不可能給他找便宜印坊，那肯定得是最好的。不過想到您辦報紙，肯定得考慮成本，所以我就留了個心，把地址記了一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br>
    “原來是這樣?！贝薹蛉祟D時高興起來。

    只要不是趙如熙墊錢印的報紙，對她來說就是好事。這說明報紙還是有希望辦成功的?；噬峡傻戎闯晒亍?/br>
    尚德長公主去討圣意的時候，皇上可說過，要是這報紙報得好，朝廷也打算發(fā)行一些官報。

    “好的，你回去上課吧。我跟長公主商量一下這些報紙怎么賣。要是賣得快，我再找他印一批?！彼?。

    等趙如熙離開，她把自己的護院叫來，將事情跟他說了，吩咐道：“你去查一下，事情是不是如知微姑娘所說的這樣?！?/br>
    護院領命而去。

    王家之事是蕭令衍安排的。他本就是個邏輯縝密、做事滴水不漏之人，王家之事自然不會出紕漏。印書機制成之初，他就叫屬下在各地尋找合適的人選。

    王坤的爹王世興確實是京城城南王記印坊的少東家，年少時他親娘早世，受后娘搓磨，他十四歲便中舅舅外出闖蕩，最后在江南娶親定居，不再回京城。

    開始他做生意倒也發(fā)了財，一家子在江南過得不錯。可去年孫子在跟人爭執(zhí)中被人打死，一家子為討公道花了大半積蓄，后又遭人報復，身陷囹圄，身家?guī)缀鯖]了。

    蕭令衍的手下替他討了公道，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一家回京城辦印坊，利潤三七開，王世興占三成。

    王世興父子家財散盡，走投無路，本在牢中等死了。

    這會兒死里逃生，父子倆覺得即便賣身為奴來回報都是應該的。

    對方?jīng)]有讓他們賣身為奴，只是做這樣一件事，不光給盤纏，還有了現(xiàn)成的買賣和收益，他們自然感激涕零，當即帶著一家子回了京城。

    當年王世興的爹去世的時候，王世興也回過京城奔喪，在族人的幫助下分得了一點家產(chǎn)。

    只是王記印坊當時已倒閉，他就分得了一個院子和印坊只剩了殘垣斷壁的半個宅基地。他當即在半個宅基地上建了院子，連同分得的院子一起租了出去。

    這會兒王世興在江南吃了官司呆不下去，帶余財和家人回京辦印坊，很是合情合理。

    當初他散去的錢財，多是拿去送禮打點人情了，外人并不知道他送了多少，余了多少。即便回京辦印坊，也沒有什么破綻。

    所以王世興的背景，即便查到江南去也是沒什么問題的。

    崔夫人的護院去這么一查，自然是沒查出什么來。

    他回來稟道：“小人查過了，情況果然跟知微姑娘說的一樣。那王老頭兒落葉歸根，回京城定居，想利用那個機子把家里關掉多年的印坊開起來，重振王記印坊。那機子是南邊來的，印書又便利又好，成本極低。他們擔心開張后搶了世家的生意，再得罪人，還在猶豫辦不辦作坊，辦了之后又如何定價?！?/br>
    “本來他們還沒開張，不接生意的。前段時間王中人來給他們拜年，提起了知微姑娘，說書院打算印一個報紙，是不賺錢的，就是想讓女子懂得些知識，做宣傳用?！?/br>
    “王中人的爹當年對王世興多有照拂，他們不好抹了王中人的面子，這才這么便宜接了您這樁買賣。只是他們對權(quán)貴的印象不好，所以態(tài)度才這么冷淡?！?/br>
    崔夫人聽了，疑慮頓消。

    想了想，她又去了尚德長公主那里一趟，把事情跟她說了。

    尚德長公主聽了，心里倒有了個想法。不過她沒跟崔夫人說，而是又派人去查了一下王世興。

    人都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的。

    如果王世興父子一上來就巴結(jié)討好，再流露出想要找靠山的想法，尚德長公主沒準還會存疑，覺得是誰給她設的一個圈套。

    這會兒情況都是自己調(diào)查出來的，她便沒再懷疑其真實性。

    尚德長公主把崔夫人叫來，道：“那王老頭兒不就是因為沒靠山，得罪了權(quán)貴才家道中落嗎？現(xiàn)在又因沒靠山，不敢把作坊開起來。”

    “你去問問王老頭兒，看他愿意不愿意跟我合伙做這樁買賣。我給他的印坊投三千兩銀子，占三成份子，讓他放心大膽地把印坊開起來，印刷的收費不要這么低，比其他人的低一點就可以了，免得太招人眼兒。不過我們的報紙，得一直收這么低的費用。”

    第465章 印書機的崛起

    崔夫人來回跑了幾趟，終于替尚德長公主把這樁生意談了下來。

    于是這個王記印坊就成了尚德長公主的產(chǎn)業(yè)。

    這架印刷機，分了三成利潤給尚德長公主，余下的利潤又分給王世興三成，看著獲利不多，對蕭令衍和趙如熙意義不大。但他們的用意不在作坊贏利，而在于把印書機推到人前。

    果然，尚德長公主在看到印書機的便利和高額利潤后，心動不是一點點。

    她把王世興叫來，問他道：“王掌柜，你這印書機是從哪里得來的我想再買幾個，把作坊做大。”

    “是南邊一個商販到江南推銷的，當時這臺機子，可是花了我四千兩銀子。我本想在江南開個印坊，沒想到”王世興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王掌柜不必傷懷，印坊開在京城也是一樣?！鄙械麻L公主安慰了他一句。

    “是老朽失態(tài)了?！蓖跏琅d站起來行了一禮，“公主可以派人去江南打聽打聽。因為這機子太貴，他們?nèi)ジ骷矣》煌其N的時候，大家都怕上當，沒什么人買。不過還是有眼光好的人買了。因為機子要用的油墨不能自制，得找賣機子的人買，沒準他們現(xiàn)在還跟那邊有聯(lián)系?！?/br>
    他想了想，寫了兩個作坊的名稱：“這兩個作坊是當初買了機子的，公主可讓人去問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