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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貫娘子在線閱讀 - 第370節(jié)

第370節(jié)

    佘青嶺想過這小混帳回來要怎么收拾,家法的藤條他都預備了三根,可是看他平安了,他就不氣舍不得打了。

    又怕孫孫內疚往后不好活人,他就高高舉起手,又輕輕落下拍他背說:“你呀,你呀,莫憂心,最難的時候你爺爺也經歷過,可你這憨兒,往后可不敢淘氣了,記住沒?爺……以后怕是護不住你了?!?/br>
    佘萬霖無聲哽咽,佘萬霖就一下一下摸著他的腦袋笑:“其實自打你爹來我膝下,我就知道這孩子眼里有火,心里有憤,他有一口不平氣要與這人世說道說道,我本不想收他,可是老天爺安排好了,過活著過活著他就真成了我兒……咱就真成了一家子……”

    他說不下去了。

    霍七茜站起,就看著謝析木問到:“爹,西城伯府也被封了?”

    佘青嶺聞言倒是笑了,那位封了誰家,有謝五好一日,他就得把人家兒子照顧的好好的。

    “這倒是沒有,咱家遇事后能躲的都躲了。在外就全憑五好跑腿支應,你男人混帳,可他身邊這些親戚弟兄,便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人味兒足足的?!?/br>
    他甚至揪起自己衣衫給霍七茜看:“你的那幫子妯娌也為難,你男人自己扛了事兒,他們本能逃脫,卻非要隨著一起蹲大獄去,都不用人審,就什么都告訴人家了。

    哎,算是別提了,婉如她們這日子得多揪心,還得想著法子來照顧我,你看我這衣裳,三素給我做的……”

    他從前端的高,喊張婉如她們幾個都是以張氏丁氏稱之。

    霍七茜看院里人多,就對謝析木說:“我兒,你帶這些兄弟朋友,暫去你伯府歇下,娘跟你爺爺商議一下你爹這事兒。”

    謝析木不愿意走,可是家里遇到這般滔天大禍,他也說不出什么同甘共苦,定要救出爹爹的廢話,老陳家規(guī)矩,天塌沒落地,先把眼前自己顧好了。

    如此,他就真?zhèn)€爺們樣,拉起弟弟,招呼了新刀,還有風嵐山來的江湖朋友離開了。

    佘萬霖沉默的跟在哥哥身后,他哥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這一群人走了,佘青嶺倒是老懷甚慰道:“你這幾個孩子,都教養(yǎng)的不錯?!?/br>
    霍七茜扶著他坐下:“他們大了,經歷這一次,也該懂事了?!?/br>
    佘青嶺笑笑:“啊,比他爹強百倍……”

    他們坐下,佘青嶺便將陳大勝與譚家的恩怨,陳大勝又在后面如何安排,如何定計施行的,便都說了個清楚。

    有些事情霍七茜知道,可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便詫異道:“也就是說,我走了幾月,那臭頭把皇爺的私房錢給抖摟干凈了?”

    佘青嶺無奈點頭:“國庫空虛這事早有,須知前朝毀于河道,我大梁立國,前朝有的為難咱一樣不少甚至更甚,尤其每年水漲魚道出,老陳家祖墳至今泡在水里它還沒露頭,便知下游民生多苦了。

    咱們君臣省吃儉用,是弄點錢糧就要填進去,弄點零碎又要填進去,國庫是大梁的根本,若是被外人知道國庫無錢,不等外邦欺你,但是譚守義之流怕早就趁機作亂了,如此凡舉有點災劫,只要各地申請,戶部都會利利索索支出,就想給他們造一個國庫豐盈的假象?!?/br>
    霍七茜發(fā)出一聲嘆息,這會子也終于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兒,她是……毀了陳大勝全盤計劃,算作是親手把夫婿送入大牢了?

    兒媳婦面色不虞,佘萬霖就安慰道:“茜兒你也別急,你看,我這段時日就把家里的東西盤點了一下,說起來對你不住,我把你的鋪子,田產莊子都脫手換了錢~誰能想到呢,這逼急了老夫還真給他湊了個五百萬貫,到底應了那句話,破家值萬貫?!?/br>
    霍七茜看著自家空屋子問:“爹,你湊錢作甚?”

    佘青嶺一聲嘆息:“造孽唄,他們拿國家俸祿,當該國難于前馬革裹尸!這一個個的就做的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老爺子真是氣急了,一輩子沒有罵過幾句臟話,就使勁拍著腿憤然,罵完才說:

    “這幾年,皇爺私下里就常跟文鳳書說,看著咱國庫是空的,可好歹在外存著防身體己,有那一筆,就有什么大事兒便也不怕了。

    可你男人倒好,一場通天局,他是傷的陛下萬念俱灰,把好好的大梁就整的搖搖欲墜!他百死難辭其咎,我是一點~也不!心疼他!”

    說著不心疼,可您哭什么?

    霍七茜趕緊抽出絹帕遞給老人家,老人家不接,倒是粗魯的拿袖子一抹恨聲道:“我還配用這些東西,沒有教好他,我就活該受這折騰,你看譚守義折騰倆月了,他倒是沒來,可兵部這幫子大臣就天天跟皇爺要錢要糧,沒有錢糧大軍如何開拔……”

    他咬牙,嘴唇哆嗦著說:“……大勝他,哎!這幾年都是被河道上的事情耽誤了,陛下就暫且沒有大動律法,而今沿用舊律,其中上請,八辟~八議,減贖官當,宗室金罰這些律法還都在,也是他們的福氣。

    就看與譚家這一場糾葛,若是譚家贏,咱們都活不成,若是譚家輸,老夫就想,你男人最好的結果……就是個全尸了,他死有余辜!可~管四兒他們還是能以金贖出的。”

    老人家站起,霍七茜趕緊伸手攙扶,他倆就在空蕩蕩的家轉悠起來,佘青嶺倒是不在乎身外物,便說:“咱家這點家當,再加上老夫這郡王位……我于國還有些功勞,就盼陛下開恩,金臺他們的孩兒許還能看到親爹,只是你……你是個好的,是他配不上你。”

    外人只說霍氏出身太低,根本配不上陳大勝,可佘萬霖卻清楚,自己這兒媳婦是千萬里難尋的一等一的通透人,老陳家也好,老佘家也好,支撐家業(yè)的卻從來都是這些外來娘子,旁人的心肝姑娘。

    人家是帶著嫁妝好端端的來了,又給你生兒育女,又給你執(zhí)掌中饋孝敬父母,你怎么報答的?

    就送了個一個寡婦名給人家。

    想到此,老人住步又罵:“他,他死不足惜!”

    罵完就有些搖搖晃晃。

    霍七茜怕他厥過去,趕忙又扶著他回到堂前坐下,看他喝了半盞水臉上緩過來點,這才細問:“爹,依著你的意思,他爹必死無疑了?還有沒有旁個法子?”

    佘青嶺搖頭,看兒媳婦明知大禍臨門,依舊能冷靜對待,甚至還在積極的想辦法,可,真就沒法了。

    他無奈道:“怎么救?江太后與咱老太太一場,人家都發(fā)誓不管閑事再不入大梁宮,為那混帳還不是去了,沒~用!

    是咱能還大梁一個國庫,還是能讓譚守義退兵?啊?我這幾百萬貫看著多,還不夠朝廷大軍三月的嚼頭,哎!”

    霍七茜沒吭氣,心里在想,要不要去劫個大獄,劫獄倒是簡單,甭說一個陳大勝,便是一串兒陳大勝她都能給提溜出來。

    問題是這般大的禍事,以霍七茜對那臭頭的了解,朝廷不斬他,他也會自行伏法,人家就是這么一個殺千刀的狗東西,死倔!

    想到此霍七茜心亂如麻,一會是心疼幾個孩子,一會子又心疼那臭頭被自己連累,想著想著便聽到她公爹說,是咱哪能還大梁一個國庫,還是能讓譚守義退兵?

    霍七茜瞬間就僵直了。

    佘青嶺發(fā)泄一番,心里也好受些,他一個人扛事兒跟家人一起扛事,那是不一樣的。

    等他絮叨完,就看到兒媳婦嘴巴長著,眼神直楞如個癡呆,佘青嶺喊了兩聲,霍七茜未答未動,他又推她,她就木訥晃悠。

    以為嚇著人了,佘青嶺就趕緊站起來,也顧不得老邁無力,兒媳婦是個弱女子,好端端的自己嚇唬她干啥?

    不,弱女子她到不是,可也嚇著了,哎呀,大意大意了,怎么就這樣沉不住氣呢?

    佘青嶺大聲招呼人道:“來人,來人傳……請郎中,速速去請郎中……”

    他的衣擺被人拉住,低頭一看卻是他兒媳婦對他說:“爹呀,那你說,咱要真還給大梁一個國庫,皇爺能赦咱臭頭的罪過么?”

    完蛋了!佘青嶺捂著心口老淚橫流想,兒媳婦她瘋了啊。

    入夜,刑部大牢重犯號子那叫一個熱鬧。

    陳大勝就蹲在屋角,窩在草堆里,如老母雞護蛋般盤著看對面的熱鬧。

    他對面關的是胡有貴,如今人家正面壁矯情呢,可憐宇文小巧都躲避了十年,現(xiàn)在她倒是想開了,愿意嫁了,嘿,胡有貴不愿意了。

    報應!風水輪流轉??!

    這些天宇文小巧是每天帶著各色佳肴來,又從家里抱著羊皮褥子,宮繡的錦被來探監(jiān),人胡有貴能吃牢飯,愿意睡在草堆里,他也不回頭看宇文小巧一眼。

    宇文小巧心疼內疚,就百般呼喚,柔聲哄騙,然而人家也不回轉,就給她看個脊背。

    對面發(fā)來一陣芙蓉魚片香,陳大勝就看宇文小巧呼扇著手掌,往對面送味道。

    嘖~這就缺德了,你這巴掌兩頭送風,這魚香都飄到這邊來了,你也不給我吃一口,這不是缺德么?

    自打刑部大牢來了陳大勝等人,這邊就隨便人探監(jiān),并不怕他們傳遞消息,甚至跑了。

    整個大梁都知道老刀重諾,他們愿意伏法,就有個劫獄的來,他們也不會走的。

    加之這幾位從來都未以勢壓人,往常看到熟面孔,甭管官位如何,地位如何,他們都是笑臉相迎,若遇旁人有難處,他們也都會出手相幫,簡而言之人緣甚好。

    這不,就成日子大駙馬來溜達一圈兒,刑部主官提著老酒來跟他們喝幾杯,甚至對他們有氣的兵部大人們,也背著人入夜來了幾個。

    底層官員與高層官員思考的東西截然不同,他們倒是覺著,這些能為舊兄弟臥薪嘗膽,潑天富貴說舍便舍了的人,那就是義士,行走的傳奇本子。

    心里佩服就好生對待,為難是不可能為難的,旁人坐牢那是吃苦,這幾位除了邋遢些,牢飯都是牢頭家婆娘上灶做的。

    只可惜香噴噴的牢飯端了來,也就陳侯一個人吃,其余六位,人家眷一日三頓換著花樣往里送。

    許氣惱陳侯連累自家夫君,這幾位娘子最大的怒,也就是她們不與陳侯送飯吃。

    陳大勝也愧疚,每次看到弟媳們,也會自覺的縮到墻角里去,他也不是沒人管,卻是自我懲罰般自苦,求了重銬大枷,監(jiān)牢里面母雞抱窩蹲。

    霍七茜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她預備了打點銀子,誰能想到只說是來看陳大勝的,便被人一路笑著引到了地方,請她進去才在外面鎖了。

    牢獄迎面一盞火把晃蕩,霍七茜站在門口半響才看清楚道路,便提著食盒走了過去,才將拐個彎兒,就聽到一聲驚喜呼喚道:“嫂子你回來了!”

    霍七茜扭臉看,欄桿后面卻是童金臺。

    童金臺蓬頭垢面的探出半個腦袋問:“嫂子,安兒可找到了,家里可安好?根奴回來沒有?你去看了老爺子么?老爺子好么,我讓媳婦去了,老爺子只是不見人……”

    他正絮叨著,隔壁又探出半頭,余清官就罵道:“我說金臺你收斂點,小嫂子多久沒見頭兒了,你在這里呱啦個什么勁兒呦。”

    童金臺笑:“也對也對,嫂子,我哥在最后那間?!?/br>
    就都還是老樣子啊,霍七茜心里安慰著,就打開食盒取出荷葉包往里面塞。

    童金臺愧疚,趕緊擺手道:“不吃不吃,嫂子你給我哥送去吧,我媳婦今兒來看過兩次了……”

    看人家真不接,霍七茜就收好東西,提著食盒子往里走,也不用別人指點,聞著味兒,看著人,就能立馬找到陳大勝了。

    人家宇文小巧把美酒佳肴擺了一地,看到霍七茜也不理人,就耐心十足哄著說:“貴兒呀,你看看我唄?!?/br>
    霍七茜吸氣,看著黑洞洞角落就喊了一聲:“陳大勝!”

    而黑洞那一坨半天才應:“哎,你,你回來了?!?/br>
    胡有貴坐起來,他幾步走到柵欄口,探出手將那些碗碟迅速收了附近幾樣,又對宇文小巧歪歪嘴,示意她趕緊走。

    這么些天了,大柜子可算搭理自己了,宇文小巧高興極了,就順了她大柜的意思,獨臂撈起食盒就走。

    看著那背影,霍七茜還有閑心調侃呢:“你們這是成了?”

    胡有貴臉上邋遢,是美色都沒有了,笑的也丁點都不動人,他也沒閑心說這個,就問:“嫂子,安兒可尋回來了?”

    霍七茜點點頭:“找到了,人沒事兒,現(xiàn)在住他哥府上了,你甭替他擔心,想問什么明個兒出去自己問去?!?/br>
    胡有貴笑的勉強,心想,就哪里還有出去的時候呀。

    “哎,如此便好了?!?/br>
    說完他也縮回角落,學他哥哥老母雞抱窩盤著一動不動了。

    商議好的一般,大家都不吭氣的躲了起來。

    霍七茜看看左右,便走到柵欄前面預備坐下。

    “你別呀,這地兒可臟?!?/br>
    大爺總算是開了金口,霍七茜心就打開食盒,將里面的東西取出來。

    “你出來。”

    陳大勝猶豫下,到底是鐐烤叮當的蹭了出來。

    這一對眼便好心酸。

    霍七茜在金滇折騰勞碌,人是又黑又瘦,陳大勝自我折磨,更好不到哪兒去,可這是倆強人,就不會說,哎呀~你瘦了這樣的話,她只硬邦邦道:“你想吃啥,我喂你。”

    陳大勝哪有這個胃口,就貪婪的看著媳婦,又是心疼又是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