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jié)
迷谷祖先感恩涕零,削面毀容入了楊家侍奉至今。 比起佘青嶺,其實這位才是楊藻最信任的人。 楊藻在迷谷面前吃的很痛快,邊吃還說:“這前朝倒了七年了,我們也開始為他們修史了,這不是后面開始動作,朕便忽略了你那仇家的那些書,一些重要典籍成冊,他的東西也不必入冊了,你且與你家人再忍幾代,文字若絕,只三代書不提,便不會再有了?!?/br> 迷谷微楞,半天才認真磕頭道:“陛下切莫要為我們這等卑微人,影響了圣人言……” 楊藻輕笑:“什么圣人,他們寫的那些東西都差不多,不是琢磨天道,就是想賣與帝王家,我家不買,他們能耐我何,不用他就不用了,用別家也是可以的。” 迷谷有些激動,跪在地上訥訥不敢言,甚至難以置信。 其實,到了他們這一代,也不知道該恨誰的。 到底先祖錯事確做了,圣人也是理直氣壯的報復了。 倒是楊藻笑著對他說:“還有點時間,你再說說那邊的事兒吧。” 迷谷抬起袖子抹淚:“陛下想聽什么。” 楊藻想了下說:“什么都成?!?/br> 迷谷便說:“那閑事兒就多了,陳大勝他二堂哥抬了一房小妾?!?/br> 帝王噗哧便笑了:“不用猜,那家老太太必會說這是浪費糧食?!?/br> 迷谷也笑著點頭:“您沒說錯,就是這樣說的。” “還有什么?” “哦,譚家那個叫譚唯同的媳婦兒,帶著他的嫡出長子搬入泉后街居住了?!?/br> 帝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這又是有什么想頭了?” 迷谷搖頭:“想頭倒是沒有,逃命卻是真的,譚家若不是這些后宅拖累,也不是如今的尷尬下場了,是正房被小妾們逼迫的不能活了,他小舅子有錢就把jiejie偷偷帶出來,給找了一條活路。” “烏秀!”楊藻嘀咕了一下這個名字,想到什么笑笑道:“這小泥鰍倒也折騰出一些花樣,你讓你家的小子在他身邊再維護些年,他鑄的那些劣錢~還是有好處的,萬萬不可被譚守義那老東西察覺,他察覺便會養(yǎng)出野心了。” 這兩人又嘮叨了一炷香的功夫,楊藻下下了密道,捂著油膩饜足的肚子晃悠回了東明殿。 這才剛出密道,便有隱衛(wèi)過來稟告說,大公主楊令瑤秘密出宮,宮中侍衛(wèi)不允,這姑娘今晚還提鞭子抽人,最后拿著匕首比著脖頸,迫使城門為開了門……好像是鄭阿蠻出事了。 這消息傳來,便將帝王一晚上的好心情破壞的干干凈凈…… 他吸吸鼻子,左右看看,到底無奈的嘀咕了一句:“哎,什么人,什么命!” 做父母的總cao不完的心,阿蠻也好,曹氏留下的三個女兒也好,都是附在他身上的冤孽。 蓮花巷蓋了一半的公主府,因未來駙馬爺家被查抄的干干凈凈,他無處存身,便只能暫且住在這里。 原本皇爺?shù)囊馑际亲屗≡谕鈱m,可鄭阿蠻拒絕了,就一個人游魂般的入了他唯一能呆的地方。 家里的男性長輩如今都在刑部大牢,要等秋后算賬,而被流放的女眷唯一能巴望的就是他。 便日日托人來信哀求,威脅,咒罵,侮辱……那都是他深愛過的親切長輩啊。 今日探監(jiān),鄭阿蠻花了身上最后的財產(chǎn),一條金腰帶。 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了。 歸家之后,便又看到桌面一尺高的信函,就不必打開,他都知道其中必有一半是血書。 是呀,憑什么全家倒霉,他還能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呢? 幾壺悶酒去,他穿著一件單薄青衫,披頭散發(fā)的就攀爬到了公主府剛蓋好的三層賞月樓上。 他披發(fā)赤足瘋了般的念誦半晚,最后便決定跳下去,卻被掛在了空中,正掙扎間大公主楊令瑤來的及時,便在樓下哄他:“阿蠻哥哥你別動好不好?” 鄭阿蠻掛在脊獸頭上搖晃:“不好!” 他的表情萬念俱灰,神形枯槁,那個玉樹臨風,燦若朝華,風流倜儻的鄭阿蠻仿若是旁人一般。 楊令瑤本年紀不大,聞言哇哇大哭起來。 正哭著,李敬圭穿著兩樣色的鞋子也匆忙跑了進來…… 第199章 李敬圭趕到的時候,鄭阿蠻正掛在空中飄蕩,那一刻,他覺著他是死了的。 他忽然不想喊他了,跟著皇爺尸山堆里攀爬出來,都沒有阿蠻現(xiàn)在為難,一家男丁,半屋死刑,上下百十口子女眷卻在邊陲掙扎。 怎么抗,抗不了。 他聽到阿蠻在空中喊:“我欲乘風歸去,歸,何處去呀,哈哈哈……” 直到此刻,李敬圭才察覺,當初老太后那一指卻有多狠。 腦袋猛的被人拍了一下,李敬圭愕然回頭,卻是皇爺氣急敗壞的罵他:“站著干什么,救人呀!” 院子里越來越熱鬧,人越來越多,有人往三層攀爬,大公主哭的快暈厥過去。 衣服撕裂的聲音越來越大,鄭阿蠻呆立看著天空,隨著最后一下,他面露解脫,卻飛了起來。 如此,谷紅蘊提著腳下打晃的鄭阿蠻落了地。 楊令瑤從樓上跌跌撞撞下來,自從母后去了,她一直忍耐著,不能哭不能怨,只要露出過度的悲意,便被身邊的嬤嬤勸說,公主千萬要替兩個meimei著想,萬不敢露出一絲埋怨…… 那話說的不清楚,她也明白,是母親是個罪人了,她若哭便是對君主有怨。 萬幸,阿蠻哥哥一直在身邊陪伴著,一直與她相依為命。 現(xiàn)在,她可算逮到機會了,可算能哭了。 大公主李令瑤沖下樓,跌跌撞撞走到鄭阿蠻面前。 原本皇爺預備蹲下勸兩聲,卻被自己的女兒一把推開,接著便聽到孩子嚎啕大哭的喊:“哥哥好自私,你怎么一個人走?怎么敢不帶我?反正活著也沒意思,不若一起去了吧……” 院內(nèi)火把通明,眾人呆立,李敬圭不想被人看到阿蠻窘態(tài),便命人都退下。 武帝楊藻就呆立著看那對苦命的孩子,是的,他知道他們苦,可人生在世誰不苦,誰不難?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人在他耳邊小聲道:“流放路上何其艱難,怎好端端不斷有消息送到阿蠻身邊?” 皇爺扭頭,卻是五皇子楊英。 “你怎么來了?”皇爺?shù)膯枴?/br> 五皇子心里揪了一下,表情卻面露關(guān)心道:“自己的meimei,妹婿,這么大的事兒,兒臣,兒臣也沒多想……” 皇爺心里也艱難,不想多說,便拍拍他肩膀道:“你去過問一下吧,安排阿蠻進宮,他心不靜,罰他去你小叔叔的佛堂呆一段時日?!?/br> 至于何時出來,大概,也只能是秋后處斬了。 楊度送了父皇離開,又安排了渾渾噩噩的鄭阿蠻與大公主入宮。 等到天色微微亮,陳大勝還有常連芳才聞訊趕到。 李敬圭盤膝坐在公主府門口,看著深藍炫彩的斗拱一動不動。 常連芳過去盯著他眼睛半天,他才眼神恢復清明,看著常連芳說:“阿蠻死了才是解脫呢?!?/br> 常連芳一個耳光過去,打的他一個踉蹌趴在臺階上。 李敬圭趴在地上笑了一會,又抽泣起來。 陳大勝想起那個神采飛揚的鄭阿蠻,也覺著,這人如今活在永夜一般,便是怎么掙扎,也出不去了。 沒有修好的公主府門緩緩關(guān)閉。 他們?nèi)紵o言的看著那門,一直到最后,五皇子楊度從門縫里出來,瞧見他們卻笑了。 他徑直走到他們面前,也不管禮儀,也不顧及儀態(tài)的就地一蹲下,先是一聲嘆息,接著說:“這朝上事兒,咱們這個歲數(shù),年紀,也都干涉不了,可我卻有個餿主意,想必能破此困境。” 常連芳與李敬圭雙目一亮,齊齊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一抹臉,半天才說:“都說了餿主意也要聽?!?/br> 李敬圭咽下吐沫看著他的臉說:“你先說來……” 五皇子看看左右,覺著安全才說:“我卻怕你們舍不得?!?/br> 常連芳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除了命不能給,這命也不是我自己的,我得為妻兒活,其余身外物你就隨便說唄?!?/br> 李敬圭點頭:“對對對,只要阿蠻日子能有個盼頭,我的命沒事兒,我至今無牽無掛的,給了也無所謂的……” 多少做人質(zhì)的孩子,都棲棲遑遑送到皇爺身邊,多少為難都一起承受了,最后只剩下他們?nèi)?,若是太平盛世沒了阿蠻,從此他們也不會好了。 六皇子艷羨的看著這兩人,又去看面無表情的陳大勝,他忽然問陳大勝:“若,不要命,舍些身外物,陳侯可愿幫襯一下阿蠻?” 陳大勝卻坦然一攤手:“不違背我父教導,不違背國家律法,五爺盡管說便是,我雖與阿蠻無深交,可他是小花兒的兄弟?!?/br> 那也是我兄弟。 五皇子伸手比了個大拇指,伸手指撓了一下下巴才說:“當日我父皇發(fā)的賞功,諸君可舍得?” 他這樣一說,眾人全都面露驚愕。 陳大勝驚愕:“賞功錢?我的給我父兄隨葬了……” 五皇子愣怔,抹了一把臉嘆息:“那就沒辦法了,當日賞功的時候,我父皇不是說過么,此錢可贖罪一等。鄭氏幾個長輩沒辦法,可是阿蠻同輩兄弟卻是無礙的,降罪一等,也夠他們流放到親人身邊了,到時有幾個人幫阿蠻擔著,再與他們一筆安家費,我想,這事便能了斷了?!?/br> 眾人無語,半天李敬圭才拍了一下大腿道:“對呀,我怎么忘了這東西了,我有兩枚金錢,還有一枚鐵的。” 他說完,又沒有一絲不甘愿的看著常連芳道:“你呢?” 常連芳想了下:“一枚金,四枚銅?!?/br> 這兩人當初受錢可比陳大勝簡單,他們是一項功勞受一枚,那會子陳大勝家可是折一命換了一錢。 話是這般,雖然來得容易,可是每一枚都是拿自己的命拼來的,現(xiàn)在旁人一說,只要能幫襯阿蠻,竟無一絲猶豫。 五皇子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盤算好了數(shù)目,他才看著陳大勝說:“那,這些錢就要勞煩陳侯送至御前了,老實話,我們這些皇子如今不如您在御前有臉面?!?/br> 陳大勝點點頭:“你這話說的抬舉了,能行,只,皇爺會允么?就怕開了這個口子,許多人家可都有著東西的。” 這豈不是阻攔了皇爺肅清朝堂的本意,也耗費了自己與父親的一番心血。 五皇子先是小聲笑,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他才站起,伸手很是親昵的拍拍李敬圭的肩膀說:“幾位,人跟人不一樣的,你們當世上人都與你們一般么?既知道這賞功能救命,便更珍貴了?!?/br> 他說完要走,走了幾步卻回頭對陳大勝幾人施禮道:“幾位,看在我心里還算誠懇的份上,千萬莫要露了口風,多少維護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