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jié)
第174章 (171) “胡醇厚能跟常侯一樣?甭瞎說,壓根不是一類人!” 百泉山下的泉前莊,不到夏日不知道這里的房兒有多好,那真是一入晚夕天園一樣的地方,那叫個不冷不熱。 就家宅里熏了艾草,床頭擺了香囊,夜里支窗子一個被單就是一個夏,那是頂點不苦。 山邊的房子就這么好。 那日常連芳挨了鞭子,又被大家接回泉后街棋盤院養(yǎng)著,家里人就覺著,這人不能清閑下來,每日得空就給他找事兒,也省的他瞎琢磨。 常連芳出來那日,宮里的大娘娘往常家送了尚正司的女官,這顯見是沒有給留臉的。 尚正司是做什么的,糾察宮闈,發(fā)落責(zé)處,糾正言行,教以規(guī)定……只這個規(guī)定言行,卻是對宮女的,不對命婦,這便真的狠了。 至于常連起,常連旭,常侯直接帶著他們?nèi)肓遂籼迷僖矝]有出來,據(jù)說啊,據(jù)說是每日清晨父子三人都要對著祖宗牌位背家規(guī),然后常免申親自上家法,還每天都要打。 常連芳現(xiàn)在聽到常家的消息卻不太在意,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反正,從表象看人家還成,就每日都是笑嘻嘻的。 今日也是如此,下了差,老刀們無事了都催馬回慶豐府,家門都不入的便都來小花兒家混吃。 誰叫他從前四處混飯,如今也該還回來了。 這不,倒霉孩子本趴在炕上,大家看他可憐,一高興就抬了他出來,丟在軟榻上看大家飲酒吃rou,好不快活。。 都是直爽人,就總想著把一些話說開,便三言兩語說到胡有貴他爹胡醇厚,還有常侯身上了,崔二典說骨子里是一類人,胡有貴就不服氣了。 他反駁完,提起酒碗喝了一口抹嘴兒,嘿嘿笑著說:“人家常侯什么眼神,抬眼五代后,甭看現(xiàn)在這一代慘,下一代一準(zhǔn)兒受這個教訓(xùn)知長進了。 人家這是舉目便看幾千里,胡醇厚是啥?我弟可大才啊,那是能進國子學(xué)的大才,他偏看不到!嘿嘿,老胡家若有前程不在我,在我弟那邊呢,所以這兩人從骨頭縫便不是一樣的人,姓胡不考慮以后,也沒啥人情,懂了沒?” 管四兒這一年多,被他爹管的有了些公子樣兒,說話也思考了,就勸他:“你也別想那頭了,總之一個他爹!”他指指趴在榻上吃梨兒的常連芳:“一個他爹,人家都是長輩,禮法上你就吃著虧呢。哥,你跟哥幾個說話沒啥,出去總要收斂的,不然被人抓住辮子,雖說不怕麻煩,那也是麻煩不是?” 正說著話,人家常連芳的小媳婦帶著婢仆端著好些吃食過來了。 嘖,一會不見,瞧這惦記的。 這兩人一個趴著,一個站在臺階上,一會子不見都如離了幾秋的含情脈脈對視,就寒的人胳膊上起麻麻粒子……呃,等著吧,這不是剛成婚么,熱乎著呢。 且等三秋各自露了原型,你且看他,腦漿子給你地鏜刀淦出來。 就多余來啊,也不知道大哥咋想的? 當(dāng)然,不多的日子,小花兒這媳婦卻是很受親衛(wèi)巷眾人喜歡的。不論是辦事兒的爽利勁兒,還是人品,這仿佛是照著親衛(wèi)巷子味兒尋的人,人來了就容入了,沒耽誤半點功夫。 甭看人家這小媳婦個子幾個嫂子里最低,卻最會穿衣打扮,啥大紅,大綠,大紫,人家都敢往身上掛。 爺們眼睛瞎,從前都是土根兒,也就認(rèn)大紅大綠好瞧的很呢。 心道不若家里那幾個,除了茜兒嫂子稀罕個鮮亮鮮艷,都也是一樣的年輕,還就愛跟燕京那些媳婦學(xué),講究個素雅? 哎呦,都年紀(jì)不大,竟把自己收拾的跟個念經(jīng)的尼師一般,也不知道咋想的。 恩,咋想的也不敢回家說,錯非找死沒地方。 今兒許熙美穿著大紅底金織的薄底衫,外罩輕紅冰紗,頭發(fā)照舊抓的極高,插了一支,咳,也挺高的一串花簪,走路就像在云彩里般。 常連芳看到自己小媳婦就笑,看她帶的幾個丫鬟手里拿著托盤,里面都放著銅錢,就好奇問:“這是要出門?” 小媳婦下臺階,拿起帕子低頭給常連芳認(rèn)真擦擦嘴,細(xì)聲細(xì)語的說:“恩,出去呢,不多呆,去去就回。咱嫂子說前幾日下連陰雨,雨停就來一陣瘟風(fēng),這大人還好說,慶豐城三歲以下的孩子走的就有些多了。 咱阿奶也覺著不好,就說,咱幾家合點錢兒先在奶奶廟做個法事,再匯集了這些單買雄黃,雌黃捐出去好給那不成的人家救急呢?!?/br> 常連芳看看那幾盤錢,還沒說話,小媳婦又說:“小嫂子說最多一家三十貫,其余六巷人家都是二十貫的,也有十貫的,后街那邊就是三五貫的意思,總之咱不能太過分。那頭還有捐沉藥的呢,她們都看唐府,也~沒看咱們呀?!?/br> 說完眨眨眼,常連芳就笑了起來。 人家唐府當(dāng)家奶奶李氏喜歡總覽這樣的事情,就不跟人家爭唄。 這才到了幾日,這就把親衛(wèi)巷子的摳唆勁兒都學(xué)到了。 還美其名曰,看唐府。 他伸手拍拍自己娘子,語氣特溫和著說:“去吧,多玩一會子,我這邊人多,你也不必替我擔(dān)心,我有他們呢。” 許熙美卻不放心的囑咐:“我雖不在,你卻也不能淘氣?!?/br> 常連芳臉頰當(dāng)下暈紅,指指門口讓她趕緊走。 真是倒過來了,怎么啥也敢說呦,什么淘氣啊!???他都多大了? 大家心照不宣的低樂,就看著人家婷婷嫋嫋站起,特有儀態(tài)的跟親人伯子,叔子們告辭,這才才帶人離開。 沒看過她帶人砍馬腳那彪勁兒,這就是個誰看了都護在懷里的小乖乖,當(dāng)然,這個誰,是老宅里的老太太們,是各家的小嫂子們,就特愛打扮這一位。 單是一個乖字兒,大家伙就遭不住了啊。 這一位脾氣還特好,你說什么是什么,人家愛打扮她,她就乖乖坐著隨大家意思。 開始那幾天,人家出去一圈兒總能刮拉點親衛(wèi)巷嫂子們的壓箱底,就連最精明的七茜兒,都私下里給她做了好些好看的衣裳。 哦,老太太的大金鐲子,第二天就給她掛了倆回來。 七茜兒扒拉財還得動腦子呢,這位可不用,坐在那里賣乖夠了。 可回到家里,人家乖倒是把常連芳慣的沒樣沒樣的,除卻對常連芳起居飲食無一不妥帖外,前幾天小花兒低熱,什么時候來人,都能看到人家守在炕頭,拿著蒲扇給相公散熱。 又有今年南邊進貢好菱角,也不多,頭茬陳大勝都沒有,小花兒有,皇爺給了足足五斤的樣兒,外人是一個甭想吃到,都讓人家小媳婦坐在炕邊徒手掰了喂自己漢子嘴兒里了。 前幾日雨水多,河水要漲,管四兒拿著簍子,帶著壽田他們下河整了不少小河蝦給送到常府。 晚上大家去他家閑聊,就看到常連芳趴在榻上邊吃河蝦邊聽書,咬不爛的蝦殼,他一低頭,人媳婦立刻攤開帕子在他嘴邊接著渣渣,那慣的就天怒人怨了。 有時候胡有貴就覺著,大哥純替乏人擔(dān)憂,他在家里都沒這樣的好日子,嘖,看這一對頗刺眼呦,可憐他孤家寡人遇到的那是什么啊! 甭說他也沒有成家的心思,就有回做噩夢,他坐在家里大著肚子繡花,那位站在門口留著胡子劈柴……太可怕了。 一院子糙漢就看著那軟綿綿的小媳婦去了,那背影也是柔柔弱弱的? 好半天崔二典才說:“嘿,剛開始都這樣,對吧?” 眾人嫉妒又確定的點頭。 崔二典又說:“早晚的事兒!啥樣人來了咱泉后街,進了咱家頭三腳總有一腳先踩進廟里……” 他這話還沒說完,陳大勝提著一根好大火腿進了院子道:“甭說我家老太太啊,我家老太太行善積德,那也是為你們好!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一場變天雨,慶豐城就走了多少不足三生日的小孩兒?!?/br> 泉后街住的都是什么人,官宦人家,富貴人家,有能力人家,這邊的孩子甭管什么天災(zāi)人禍,總是能得到最好的保護。 一般家里有幾個幼年同歲的孩兒,就總作著伴兒一起長大。也不會出現(xiàn)某日一群出去玩耍,忽少了倆,一問,朋友死了。 可外面呢,小孩夭折不算事兒的,便是養(yǎng)到十一二沒了也多見,不稀罕的。 甚至去歲吏部巷有個老太爺,背后有倆惡瘡,請了外省專治瘡的名醫(yī),一來一去花了有五百貫之多。 而隔著一條街的泉前街,不如意的人家就有的是,甭看養(yǎng)的兒子多,一個母親便是一輩子生上十幾個,養(yǎng)活下一半兒就是大福分。 隨隨便便一場風(fēng)寒,就能生出孩兒瘟,不帶走幾個寒門里的崽子,那都不是雨了。 慶豐城里治療風(fēng)寒瘟氣的成藥,隨隨便便都是幾百錢的。 沒了是個素淡詞兒,大家都習(xí)慣了,習(xí)慣那街上頭天伶俐淘氣的小孩兒,忽有一天不來了,不用問,許就沒了。 一場濕雨半絲兒瘟氣,從這慶豐城卷走上百的寒門小孩兒,悲傷的其實是有錢人家的太太,真的,人不是閑么,看著自己的孩兒好,就不敢想旁人的如何如何,其實那些孩子的父母反而不怎么傷心的,見多了,也忍耐習(xí)慣了。 太太奶奶們總是很忙,聽到不幸就開始做法事的做法事,捐錢捐藥忙的不亦樂乎。 她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卻想,我做了這么多好事兒,菩薩總會見到,神仙總會知道一分半分,看我良善許就保佑了我的孩兒呢。 這跟江太后給皇爺修廟的道理是差不離的…… 最后一番折騰,果然泉后街很少有孩兒夭折,這是菩薩保佑。 老刀們都是苦出身的漢子,心里明鏡似的卻懶的揭穿。 崔二典掂起一塊rou放嘴里嚼吧著說:“得,百年難遇我說老祖宗一次,就讓人家大孫兒逮住打嘴了。” 陳大勝把火腿遞給常家的婢仆,笑著對小花兒道:“這是家里南邊的莊子送來的,咱老爺子心疼你就讓趕緊送來,也沒幾條,咱兄弟剛夠分的,這東西我也沒吃過?許吃過……嗨,它切開放在鍋里我就不認(rèn)識了,反正就是這么個東西唄,你今兒咋樣?” 他坐下,不吃酒,只接了花茶喝。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陳大勝非在重要場合遇必要吃的酒,他是管束自己的。 小花兒笑笑,他背后早就不疼了,就是心里懶,每日就無賴的躺著,剛開始那幾天就恨不得躺到死了好。 可還沒死呢,只要每天一睜眼,眼前除了媳婦兒,便是親衛(wèi)巷的親人,甭管老的少的就往他家擁擠。 他幾個嫂子沒事了,還往他炕上潑一炕頭孩崽子,就閑個屁!看不住就尿他的被窩,整的他屋里每天都一股子月子味兒。 甭問他怎么知道的,家里婆子都這么說。 等徹底安靜下來,竟什么都過去了,什么不甘,什么心灰,真就大風(fēng)吹去了。 誰離了誰,都能過,都能吃,都能活。 常連芳坐起笑笑:“哥回來了?今兒咋樣?這幾場雨對我倒是良善的,我早好了,你,你每日都問一次也不煩的慌。” 陳大勝無奈,接了婢仆遞來的藥膏,按住小花兒,扒了他上杉給他抹了一次藥,抹完點點頭笑:“最近毛病越發(fā)多,你媳婦慣著你,我可不慣著!我就知道那幾個孫子不敢下死手,得了,這幾個痂兒落了也就好了,哎~呦,就矯情的你,還真坐了個整月子。” 話音落了,在他背上好的地方拍了一下,常連芳不疼,依舊嗷了一嗓子,只他這嗓還沒發(fā)泄完,院外便來了人,稟告陳大勝道:“四爺,奶奶讓您回去呢,說是,說是住在泉前街的翠鶯小姐沒了,讓您過去看看呢?!?/br> 陳大勝半天沒想起翠鶯是哪個?還是這婢仆小心翼翼提醒道:“四爺,翠鶯小姐是四房那個……” 哦,這下想起來了,翠鶯是喜鵲,蘭庭的meimei,是喬氏在燕京生的那個小姑娘,論輩分她是自己的小堂妹,也不算最小的,四叔在燕京抬了好幾房,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呢。 聽到陳家沒了堂小姐,眾人紛紛站起要去老宅看看,陳大勝卻阻止道:“都甭去,四五歲的小孩兒不成人呢,老太太……她,不太在意他家的事兒,我去就成?!?/br> 阿奶對四房其實早就冷了心,喜鵲蘭庭這是沒辦法了,有了感情了,可那個叫翠鶯的……她也不該死的。 陳大勝仔細(xì)又想想,依舊是毫無印象。 他匆忙回到老宅,一進門便看到喜鵲在當(dāng)?shù)劁伭艘粔K布,正把自己小時候的衣裳取出來,正一件一件的收拾。 這一看就是給她meimei預(yù)備帶走的。 老太太難得今兒沒嘮叨,就扶著拐坐在一邊看,看到陳大勝進來,眼皮子只耷拉了下。 陳大勝左右看看,找不到蘭庭便問:“蘭庭哥兒呢?”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外面,語氣平靜道:“拿了自己的月例,去城里給他meimei買棺槨去了?!?/br> 陳大勝聞言一愣道:“如何用到他的錢兒了,我四叔呢?如何好端端的就沒了?家里這么多人在,如何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他才多大,讓,讓他嫂子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