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jié)
為這份尊重,霍五蓉不預(yù)備嫁人了,她只當(dāng)自己是霍九郎。 卻說那霍九郎一溜煙兒跟著那活計去了南中會館。 只是他們剛剛跑到街邊的時候,忽然便從街面攔過一輛馬車。 霍九郎一愣,呆呆的看著雙馬鎏金馬器,看輪子上都敲著金釘,她咽咽吐沫,抱著菜瓜翻身想躲。 不想那車?yán)飬s傳來一聲質(zhì)問:“我說五蓉,你把我丟了,你就沒哭過么?” 這話說完,五蓉腦袋頂便開始電閃雷鳴。 七茜兒揭開車簾,探出腦袋死死盯著五姐,她心里委屈了兩輩子,忍不住,就埋怨道:“你就不想我?” 霍五蓉手里的菜瓜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的,她嘴巴抽著,好半天才笑著掉淚說:“想啊……逢年過節(jié),一人吃飯~三雙碗筷,我就想……我真有錢兒了,可有啥用處呢?就我一人了??! 若你倆還在,我就給你們抬三十三擔(dān)嫁妝,尋坊市最肥膘的掌柜,讓你們吃穿不愁……” 陳大勝聞言在一邊撇嘴,心道,老子哪兒比不得大肚子掌柜了? 這是什么大姨子呦。 第166章 粉白的菜蝶兒在院子里飛,根奴與安兒就在后面宰豬般叫喚,其中摔倒無數(shù)次,又一腦門汗爬起來繼續(xù)抓,百折不撓就是抓不到。 七茜兒與五蓉就坐在廊下,吃著時令的果子,捎帶看孩子們玩耍。 心情那是好到明兒便是死了,如今也如意了。 出嫁女都是如此,只要有個孩子便必然認(rèn)為全天下就她的孩子香甜,便沒有人不愛的,尤其是娘家人面前,我這孩子就是天下第一寶貝兒。 看到j(luò)iejie第一件事,七茜兒自然是把自兒子獻(xiàn)出來,你喜歡不喜歡不要緊,反正你也不敢說我們不好。 霍五蓉當(dāng)然是喜歡的,她絕對想不到,牽腸掛肚放不下的跟自己睡在一個草窩里的meimei,能憑著自己的本事,就把日子過的這般好,這般體面順暢。 那還說啥,meimei的大寶貝,就是她霍五蓉的大寶貝。 咱有錢! 一見面看是兩個,那就更高興了。 便特尋了坊市里的好銀匠,給孩子訂做了滿銀的全仙帽,還有實心的銀鎖子。 據(jù)說那鎖子太重,安兒掛上便不能淘氣了,有航船鐵錨的功效,如今咱霍九郎,團(tuán)頭九爺,就是這么敞亮闊綽。 燕京坊間,凡舉有了小兒落草,只要有姥姥家,滿月的時候就是再窮也要送個小帽,就是那種把銀子或黃銅敲打成各色神像,縫在帽周身的帽兒,如果銀神像掛滿了,就叫全仙帽兒。 若是新出生的娃娃有這么一頂全仙,那必然是姥姥家稀罕的外孫,很受重視疼愛了。除那帽兒若再給配上一掛銀鎖,嘖,大戶人家!再來一對銀角鈴兒,嘿!縣尊公子不過如此了。 霍五蓉如今手里有錢,她舍的給meimei花,可meimei嫁了,那就給外甥花。 這位手頭,真魯男子般的闊綽。 那是一見外甥,就扛起鋤頭,當(dāng)著meimei妹夫的面兒在院墻角落掘出倆五十兩的大銀錠子。 就大方到,連陳大勝這個在皇宮里混吃混喝的,都些許驚愕了。 一眨眼見面三日,霍五蓉便說,老霍家沒人了,可也得招待女婿吃一頓上席。 如此,這就來了唄。 那即是招待,自然要喊上兄弟相陪,如此便呼啦啦來了十多位,甚至柳大雅都跟著來蹭吃蹭喝了。 人家這位懂行情,一聽是在廟后院單出一席菜的,便說什么也要跟來,來的路上還嘮叨呢,吃廟后菜全憑緣分,平常是吃不到的。 后這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傳了出去,一路走著便遇到了唐九源?最后還有常連芳。 這幾位清閑,安了狗鼻子的哪兒香奔哪兒跑。 還甭說,陳大勝雖不知道啥叫廟后席,被慎重對待他還是很有面子的,要不人家童金臺動不動的媳婦娘家去了,大家不說,也是羨慕的。 這群玩意兒都說想見識一下廟后席,陳大勝這才知道,名廚上了年紀(jì)收了刀,便不給人做席面了,退下來他們就只出一種席面,街坊人情席,且一年也做不了幾桌,如此才珍貴。 又因當(dāng)初立過誓言,不跟晚輩搶飯吃,便只能行供奉之名,在許食葷腥的民間廟做這樣的營生,如此便是廟后席。 人家五姨姐面子大,真就是一句話就請了燕京早就不接活的名廚,又借用了有精巧荷花池的丁姑廟廚房,正式打發(fā)了人給家里遞了帖子待女婿,這才成就了今日的好事。 丁姑奶奶是街坊神,來歷不詳,說法頗多,并管的十分寬泛,街巷里的病人管得,去邪祟管得,求子管得,求雨也管得,甚至祝融事兒人家還管得。 霍五蓉跟的是掌偏門姚春風(fēng),她就能隨意用京里的廟產(chǎn)辦自己的私事兒,至于護(hù)國寺,人家那是皇廟,跟燕京這種一條巷子八個小廟的陣仗是不一樣的。 團(tuán)聚氣氛正好,兩個孩子到底舍了蝴蝶,開始不停拔青草回來供奉娘親,五蓉看meimei滿面的慈愛,便笑著說:“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原本以為你必是沒了好去處呢,卻不想,你是咱三過的最滋潤的,他們跟我提起你,我這一打聽,好家伙,你比姐強百倍?!?/br> 五蓉說話的樣兒,就是個爺們樣兒。 七茜兒嘴角無奈勾勾,看看穿著男人衣裳,坐姿都隨意叉著腿的jiejie笑道:“什么百倍啊,比起五姐你差遠(yuǎn)了……不變怎么辦?誰不想好好活著。” 五蓉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嘆息:“是這話,就得變!當(dāng)日若不是看到大奶奶,她說你隨著他們走了,我還真要找找你的,可遇到大奶奶那會子,都是七八個月后了,哎,就天大地大的,我跟不少鏢局子發(fā)過消息,也請過老酒,就想讓他們分神四面八方探聽,探聽……” 她嘆息一聲看著七茜兒道歉說:“你別怪姐,姐那會子沒出息,自己餓不死就不錯了?!?/br> 七茜兒心里愧著搖搖頭,從前在家里那會兒,做什么都是五姐拿主意,她跟六寧聽就是了。 她想,我就是個黑心肝,兩輩子我都沒想過,許我姐能活著呢:“不~怪,姐也別放到心里去,你能掙出來,還活著,我就什么都不怪,也不敢怪,你才比我大歲半,便是那會子找到了,又如何呢?” 五姐也是一番煎熬,上輩子再拖個沒有人樣的自己,那還是算了吧,曾經(jīng)懦弱到?jīng)]心肝的自己,對不住老太太,對不住安兒,更對不住自己的jiejie們。 上輩子她從未聽聞霍五蓉,原來人家就是霍九郎啊。 命,有時候你不認(rèn)它,還真不成的。 七茜兒眼睛酸澀,拉住jiejie的手問:“如今咱倆算好了,姐~?!?/br> 五蓉看著meimei點頭:“恩?” 七茜兒看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的問:“前兒起,你就回避我問六寧的事兒,是不是六寧沒有了?” 霍五蓉不說話了,她看著面前的荷塘,腦袋里卻是六寧被削了的半個腦袋,漫天飛血的樣子…… 好半天她笑笑說:“嘿呀~說什么呢,六寧跟我失散了啊,我還想問你呢,你沒消息么?” “是么?沒……回頭我讓人找找她?!?/br> “找她干啥?該冒出來人家就出來了,你想想,憑她的機靈勁兒,肯定就在那個犄角旮旯享福呢唄~。” “也是,六姐鬼精的,從來都是她出主意你出力,完事兒了我挨打。” “……啊,她就那樣,鬼精的……” 人家那姐倆說話,坐在涼亭里的一干混吃喝的閑人也議論的是這個事兒。 柳大雅使著極佩服的語氣嘆息:“你們說,這老霍家的閨女是咋教養(yǎng)的?這一個個的了不得了,我柳大雅也是這些年見識過能夠女人的,像是咱老太后,還有蕭娘娘,那一個個都是奇女子,可,兩位娘娘出身好啊,生下來便是人上人的貴女兒,這霍家小娘子們有什么?是啥也沒有,可人家咋一個賽一個的有本事呢?好家伙,管著九條坊市街的女團(tuán)頭!” 廟里的神婆兒帶著自己的幾個小徒弟來回忙亂,不多時,便陸續(xù)上了菜肴。 今兒這席面菜色聽名字都樸素,先上四果兒,有香圓,鵝梨,花木瓜,石榴,這是去歲的果子,從街面果行的大庫里選了最好的送來的。 上了四果又是四干果,有圓眼,榧子,蓮子rou,大蒸棗。 使這八樣打個外圈兒,接著便是蜜煎兩樣,青梅荷葉,蜜八寶。 又有咸酸口兩樣:香絲梅姜,山楂魚圓rou。 下酒蠟燒四樣:臘雞,臘鴨,皂角鋌子,火腿。 勸酒八大樣兒:羊舌羹,沙魚燴,六色繭兒,蛤蜊生,血粉羹,燒羊肚,片羊腿兒,潤雞潤兔兒雙拼。 最后再上五斤三家溝十五年陳釀四甕。 這是上上滿席,連老酒二十五樣吃食,在座的這些人,都是好東西吃過無數(shù)的,然而吃這些,卻要選著時令來,有些東西先天不好碰到一起去。 可人家團(tuán)頭兒順溜街,誰家私藏了好東西是瞞不過他們的。 最最難得的是,這一席味美,不是酒樓子,宮里的那種味美,就是街坊人家逢年過節(jié),一準(zhǔn)要吃的年頭大菜的那種滋味,此種味道才是人間絕色,最是下酒又下飯。 待佳肴擺滿,霍家沒有男丁做陪客,陳大勝便主招待,舉杯請了三次,眾人開始下筷子吃了一番,頓時五臟六腑都給伺候的舒舒服服,那叫個妥帖。 常連芳放下勺兒嘆息:“從前倒是聽小嫂子說過一嘴,她們都是跟著犯官女眷過活的,想是生來見到的太多不好,便無論如何不想與那些人一樣了吧。” 管四兒提起酒甕給自己倒了一碗:“我昨晚回去問我爹,說啥是團(tuán)頭兒?我爹說,團(tuán)頭就是外地親戚,若生人入京,囊中有錢十貫,租屋飲食,日常家計只能用一月。 若有幸是百工百藝人家,便能尋你那一門手藝的團(tuán)頭,他若承認(rèn)你,事事就與你安排妥當(dāng),從吃到用甚至你來錢的路子,都給你妥妥帖帖安排順暢,這十貫便夠你使喚半年的,能在街道坊市混成團(tuán)頭兒,那都是能人!我哥這五姨姐,嘖,那就厲害了,比我小嫂子都能夠。” 他這話說完,柳大雅插話:“厲害這個事兒吧,分情況,咱從前艱難,厲害點沒錯,我說陳侯,你這都倆了,小嫂子肚子里還揣著一個,你這姨姐那你也得上點心不是,不瞞你,我家有個……” 他臉上露出一絲絲巴結(jié)的樣兒道:“……嗨,就我親親的叔家有個不錯的堂弟,年齡與五姨姐相仿不說,他也是很有……” 陳大勝立刻一擺手擋了這話,他看看那邊已經(jīng)手拉手,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逗弄的姐倆就覺著心里滿足。 自己媳婦兒從前總是虛空著,仿若自己做一點兒不好的事情,便立刻能舍了他飛去般,他就總害怕。 現(xiàn)在好了,秤砣姨姐來了,自己媳婦兒一下就食人間煙火了。 姨姐必須伺候好了。 想到這里他便笑著說:“以后這話甭提了老柳,不瞞你~成不了!茜兒問了我姨姐好幾次呢,人家卻說,她就這樣了……實在是回不到相夫教子的日子里去了,她還說,她如今喜歡給旁人做主,又好強,若是找個強勢的,不是她打死對方,便是人家弄死她。若是找個老實懦弱的,她又心有不甘,你說咋辦?” 然而柳大雅是個看家重的,便進(jìn)一步勸阻道:“這話說的,如今你們年輕力壯,就什么狂話都敢說,可好端端的孩子生下來,人家各有各的日子,又憑啥給你們照顧一個不想嫁人的姨姐兒? 好兄弟,你聽哥哥一句,我好歹長你們十幾歲呢,哥哥我吃過最大的虧,可不是從差事上來,哎,這差事兒上咱推脫,大不了不做了,可親戚是啥?尤其是姨姐兒這樣的好強人,到時候孩子跟她隔著一層……” 這也是個碎嘴子,他正嘮叨的起勁兒,那邊卻有親兵領(lǐng)著一個戴著布巾的小孩兒過來了。 陳大勝一見這孩子就笑了,他站起來,親自領(lǐng)著孩子過來坐下,等這孩子坐好,陳大勝便拿著小碗,一樣菜肴給孩子弄了一點兒,讓他坐在席上自己吃。 這小小的人兒,卻做出大人的樣子與諸位大人點頭見禮,道謝之后,也是一點不在意的解開了面上的布帕。 瞬間滿桌子吸氣的聲。 見過他的人到?jīng)]什么,可是沒見過的人,尤其是柳大雅與唐九源,便滿面可惜,真是心疼不已。 至于常連芳,軍中這等疤痕不稀罕,他也就是好奇這份年紀(jì),咋弄了半面刀疤? 這孩子只十歲出頭的樣兒,一半臉玉童子般好看,可另外一半臉卻有一個凸起的紅疤條兒,足足一拃兒長。 若一般的長相有這疤還能忍耐,可這孩子那半張臉實在好看,這一對比就格外可惜了。 這孩子正是在斥候訓(xùn)練處那邊呆了小半年的百如意,七茜兒原本想將他放在辛伯那頭,偏偏陳大勝也相中了,便帶了他走。 前幾日這姐倆相認(rèn),陳大勝也是尋思了許久,自己跟皇家關(guān)系太近,手里又握著機要,未來兄弟們早晚各成一片基業(yè),都是手握權(quán)柄的,偏偏家里有個這樣的五姨姐,這就是漏洞。 他是真的不嫌棄五姨姐,甚至對五姨姐很是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