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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貫?zāi)镒釉诰€閱讀 - 第229節(jié)

第229節(jié)

    胡有貴卻盯著他認(rèn)真問話道:“我問你呢,你便不遮不掩,好好與我說實話?!?/br>
    胡有祿摸摸袖子有些慚愧,卻早就習(xí)慣了,也不覺著委屈說:“胡推官年富力強(qiáng),總是義薄云天。”

    胡有貴譏諷:“哼,這是犯了老毛病?!?/br>
    胡有祿搖頭:“他吃了教訓(xùn),早就不那樣了,而今至多每月出去十文錢接濟(jì)一二文,也學(xué)會探查一下對方需不需要幫襯,他才會出手?!?/br>
    胡有貴卻冷笑道:“狗吃屎,一坨跟一條沒啥區(qū)別,自己的孩子還是照顧不到,卻要在外掛個人皮,表示自己有人性!”

    胡有祿站在那邊笑,這都多少年了,他哥哥過的日子,他都過過了,也習(xí)慣了,更忍耐了,想開了,就加倍努力能讓自己自在。

    他不在乎,就笑說:“細(xì)想,其實誰都不易,我現(xiàn)在能來國子監(jiān),也是他的好處。一碼歸一碼,你開頭不指望也就不生這點氣了,他上有老下有小,三個閨女倆兒子,翻身小娘找了一大一小,家里就亂成一鍋粥,又一個賽一個的有心眼子,他自找麻煩,下半輩子都沒有一心人與他好過。

    除了這,人家又從戰(zhàn)場背回倆殘疾弟兄。推官一月是能抓撓二三十貫,可他家大業(yè)大,自己里衣都是補(bǔ)丁套補(bǔ)丁。”

    胡有貴瞪他:“你倒是他的好兒子!”

    胡有祿卻上前一步:“不不,我不是他的好兒子,我恨他,他知道?!?/br>
    這還算人話,生氣便生氣了,何必給那沒心沒肺的解釋。

    如此胡有貴點點頭:“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朝廷有米糧貼補(bǔ),你也識文斷字,如何就把日子過成這樣?”

    胡有祿卻噗哧一聲笑了:“從前還好,這一年他那救命恩人的孩子大了,家里就緊湊,初一十五,阿爺阿奶就派人來與我哭,說,家里錢都被小娘管著,他們卻想給我存下一些娶媳婦。我又能賺幾個?呵,我這衣裳,其實是冬日當(dāng)了家里帶來的,換的這兩套,都是當(dāng)鋪子里的老貨,就難免不結(jié)實?!?/br>
    胡有貴吸氣:“你去當(dāng)鋪?”

    胡有祿點頭:“恩,我去,常去!換點米糧,肚里不慌就能靜心讀書。家里今冬的份例一直沒有送,我就想,興許以后也不會送了……又自他~他找到你,他就不太愿意見我這張臉,也不愿意問我這個人了。哥你知道的,內(nèi)外兩張臉,他里面那張是怯懦種?!?/br>
    胡有貴眉毛一挑:“那兩位老人家給你娶媳婦?我不信?!?/br>
    胡有祿無奈搖頭:“怎么可能是給我找媳婦,他們就是沒錢花用了,又沒臉出外面說實話,還總想端官老爺?shù)锏母毁F架子。 哥哥不要生氣,老人家年紀(jì)大了,月月跟兒媳婦伸手便常被打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過是想起我這個念書的孫子還能劃拉幾個,便月月派人來?!?/br>
    胡有貴咬咬后槽牙:“那你就給?”

    胡有祿痛快點的點頭:“給!你們都沒了,戰(zhàn)爭起了,災(zāi)荒來了,村里年紀(jì)小的就有的是換出去與人做rou羊的,可他們沒換我,咬著牙帶著我逃了,沖這一點我得給他們冬日里添碳買衣,錢財身外物,卻哪有我的命值錢。”

    胡有貴能說什么,只能哼了一聲。

    可胡有祿早就想開了,就笑著說:“我這些年沒少讀書,卻也學(xué)了些道理,父父子子就是個倒立的過程,開始爺大,后來子大,阿爺阿奶早就招惹不起晚輩,他們手里無錢,便想從我這里刮些壯膽。

    我更沒指望他能為誰做主,不是壞人的人,往往最最可恨,你能如何?遠(yuǎn)著,離著,大家都松一口氣。他這輩子能活著把那頭顧好,就是我的福分,你不知道,他養(yǎng)著兄弟家孩子有三個,那兩人在戰(zhàn)場上救過他的命,他要給別人的孩子先貼補(bǔ)著把日子過起來,外人都知道,誰又不夸贊。

    咱能如何,還得把這唯一的義薄云天的好名聲維持下去,不然,還真什么都沒有了。

    其實我也沒想娶媳婦成家立業(yè),難不成哥就不是這樣想的?我們都怕給旁人做不好父母,索性就斷了這個念頭,哥,人都有不易,我想的開,你,就想開了吧!”

    弟弟大了,書到底沒有白讀。

    一陣寒風(fēng)吹來,胡有貴吸吸鼻子,一伸手解開自己的熊皮大氅,招手給自己弟弟圍著,摟著就往外走:“跟哥走,哥養(yǎng)你!”

    胡有祿呲牙笑著掉淚:“不用,我大了,這幾月不會分配銀錢,下月就會了,我給人抄書寫字兒,過些時日年節(jié)到了,中堂斗方都能換錢養(yǎng)活自己,哥,我字兒寫的極漂亮,是學(xué)里排第一第二的好。”

    “啊,那以后都給哥寫,咱不賣字了?!?/br>
    “那可不成……”

    “聽話!”

    燕京,你能聽到,那外地的客商艱難跋涉千萬里,帶著駝馬入京,駝鈴叮當(dāng),貨車轱轆嘰扭的在燕京石板路上碾過,大風(fēng)雪來了,抬著主家轎子的力奴加快了步伐,從胡家兄弟身邊閃過。

    胡有貴披上親兵為他捧來的羊皮斗篷,拉著弟弟閃過駝隊,在人間悉悉索索的話語當(dāng)中,互相扶持一路穿街走巷就進(jìn)了西市。

    西市從不畏懼風(fēng)雪,滿大街的吃食攤子冒著熱氣,就把可出來的燕京客都聚在了這條街道兩邊。

    胡有祿入坊,就聞到了食物香氣,rou羹味兒能蓋住一切氣息,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嚕叫。

    胡有貴一伸手,摸摸弟弟干癟的肚子嘆息:“哎,這么大的人了,啥也沒有?。 ?/br>
    胡有祿卻笑了起來:“有哥呢。”

    胡有貴笑,拉著他去了一處燒有火墻的店家貼墻靠著。

    那烹rou湯的老攤主顯見是認(rèn)識胡有貴的,見到他便欣喜招呼道:“哎呦稀罕!大雪天兒,您也是腳癢癢,好時候好rou鍋里烹著,您那會子不來,現(xiàn)下好了,下雪了,誰都想吃一口熱乎的,您到了來了?瞧瞧吧,清湯寡水兒啥也沒有了,您來干嘛?”

    胡有貴笑笑,伸手從腰下小包里抓出兩把黃亮的錢兒放在桌上,頗爽氣的笑道:“誰要吃你那些邊角,就你那血脖子劣rou,爺還不稀罕呢!趕緊喚你孫孫給老爺跑個腿兒,尾巴rou鋪選腰上三層白膘油的好rou給切刀來,再過過你的老湯?!?/br>
    老店主笑的咯咯的,掏了一把鹽下鍋,又丟了幾根老骨頭進(jìn)去,這才一招手從鋪子里喊了個小孩兒出來,把銅錢數(shù)給他打發(fā)了他走了,這才看看胡有祿,打量半天才說:“這是老爺實在親戚來城了?您也是個小氣的,大冷天兒老親戚來了,八仙樓去??!”

    胡有貴溫和的笑:“去不得,熟人太多,去了怕旁人與我會賬欠人情,您老人家見多識廣,這是我弟弟?!?/br>
    胡有祿眨巴下眼睛又想哭,可是腹中饑餓,坐在rou鍋老湯邊上,肚餓便趕走悲傷,什么都顧不住了。

    看弟弟有些失態(tài),胡有貴便對老人家小說:“天涼,您先把好湯給我來一碗?!?/br>
    說到這里他對老人家擠擠眼睛,又看看那鍋說:“出大力氣~走走笊籬,順順鍋底,您孫孫見天吃,早就膩歪了,有呢!今兒照顧下我弟弟唄。”

    老人家被看破,到底哼了一聲扭臉抓著笊籬到了鍋邊,很認(rèn)真的在翻滾的鍋里轉(zhuǎn)了半圈,還真給他找出一些羊肝肺來。

    胡有貴站起來接湯端到弟弟面前,胡有祿顧不得臉面剛要喝,卻被哥哥阻止。

    愣怔間,他就看到哥哥拿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干餅,就一塊一塊掰著往他碗里放。

    等到結(jié)結(jié)實實飄了一碗面細(xì)糧餅塊兒,胡有貴就滿意的呼出一口氣,把湯碗一推道:“吃,這個實在?!?/br>
    胡有祿吸吸氣,低頭取了筷子,手有點抖的將臉埋進(jìn)大碗,便只余呼嚕之聲了。

    隔壁食兒攤子開籠屜,白霧繚繞,胖騰騰的羊rou包子露了出來。

    胡有貴看弟弟吃的香,便走過去拍了幾文,取了兩個包子回來。

    他方坐下,又看見隔壁的隔壁案板上放著灑了芝麻面兒的千層,便又過去拍錢,取了一刀餅回來放在弟弟面前……

    等到胡有祿吃的偶爾抬頭,面前已有一堆吃食,他嚇一跳抬眼看哥,他哥卻不知道什么時候端著粗瓷碗,邊吃酒,邊看他笑,看他驚愕,就如小時候一般說:“看我做什么?吃吧,且有呢,別吃太快,我給你買了好rou吃,腰條!”

    胡有祿小時候跟哥去城,每次走到rou鋪,就趴在人家木頭板子上,看著rou啃木頭。

    每次都能把人家木頭啃出內(nèi)里白,才被哥哥強(qiáng)背著走了,每次他哥都哄他,下次買,下次買……到底是買了,真沒騙他。

    胡有祿點點頭,此刻已經(jīng)不餓,卻饞那酒,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便學(xué)著小時候的口吻說:“哥,你嘴里吃的是啥?”

    胡有貴噗哧一樂,看他長大了,就取了一個碗,往里面丟了五個錢沖著對街掛草葫蘆的碗頭店鋪喊了一聲:“店家!再打個好碗頭來。”

    沒多久,那店里掌著酒缸的大伯出來,接了空碗打了一碗酒送了過來。

    胡有貴把酒碗推到弟弟面前笑著說:“你大了,喝吧,只這酒一般,就閑漢吃的淡酒,也不稠,趕明兒咱再閑了,我?guī)闳ト覝希沁呌械氖呛镁??!?/br>
    胡有祿笑笑,端起酒碗,仰頭喝了半碗,呲牙說了一聲:“酸?!?/br>
    “啊?!焙匈F點頭:“五文錢……”

    正說著,老攤主的孫兒提籃送回來掛著白油的一大條熟rou,老攤主接了rou就在案板上切,他孫孫看的流口水,老頭兒扭臉去看胡有貴,胡有貴被迫低頭看酒碗,人家就片了一塊利落塞進(jìn)孫孫嘴里,將他小肩膀一翻,又給了他一腳說:“快滾,沒眼色的東西!天冷的這樣,卻在這礙事兒。”

    胡有貴咳嗽了一聲,仰脖剛預(yù)備飲盡劣酒,無意看到坊間幾個人,就嗆到劇烈咳嗽。

    胡有祿想起來給哥哥拍背,卻看到他哥哥招手把站在火墻邊的親兵喊了來,又指指街那頭。

    那親兵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去摸腰刀,然而今日休沐,都是便裝。

    “怎么辦大人?”

    胡有貴無奈嘆息,最后只得低聲道:“趕緊回親衛(wèi)巷,喊你們幾個大人速來?!?/br>
    那親兵道:“遠(yuǎn)了吧,今日金吾衛(wèi)的柳大人班兒?!?/br>
    胡有貴咬咬后槽牙:“他的班兒?這怎么出來的?他都不知道老爺子跟少爺們跑出來了?我就不信他!你也給我長點記性,長刀衛(wèi)是長刀衛(wèi),金吾衛(wèi)是金吾衛(wèi)?!?/br>
    那親兵面色一白,抱拳迅速離開。

    胡有祿臉上不好看,胡有貴卻對他一笑:“吃你的,沒事兒?!?/br>
    武帝楊藻今兒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風(fēng),反正竟帶著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父子四人興致勃勃的在西市晃悠起來了。

    瞎眼的老者帶著孫女走到胡有祿面前:“老爺聽曲兒么?”

    胡有祿看看他哥,吸吸氣,就把桌上的羊rou包子送給這爺孫后擺擺手,那賣唱的祖孫千恩萬謝的離開。

    胡有貴看著街面,嘴角勾勾笑。

    他一直四處觀察的等著,等到大麻煩溜達(dá)過這口羊rou鍋,胡有貴就站起來,抓起桌上的千層餅到案板前一呼啦,把rou卷進(jìn)餅里,將餅塞到愕然弟弟的懷里,拉著他就跟了過去。

    今日有雪,又是休沐,皇爺本不想出來的,可是聽到欽天監(jiān)說雪勢會很大,他便忽然有了出去轉(zhuǎn)悠一下的想法。

    人家是皇帝,想出來不被人看到自有人家的辦法,可惜他家耳目多,也不知道怎的,就……躲了一路,值更的親衛(wèi)躲了,路上到撿了三個兒子,怎么辦?只能被迫帶著一起到西市熱鬧。

    這父子幾個都是那種沒見過世面,做皇牢底的人,如此一進(jìn)西市就有些興奮,真真啥也沒見過,看啥都稀罕,見天瓊漿玉液山珍海味的吃著,入了西市沒幾步,卻停在卷雜菜的春餅攤子前不想走了。

    真不怪他們,從前邵商沒這份熱鬧,進(jìn)了燕京就沒出來過。

    春餅攤子前頭,皇爺摸摸腰下的包兒想掏錢,他心情很好,就想如民間樸素老父親般,給兒子們買餅吃,卻猛聽到身邊有人干咳嗽。

    這父子一起抬頭,便看到扯著弟弟的胡有貴。

    皇爺內(nèi)心羞愧,架子卻得端起說:“怎么是你呀?”

    胡有貴松開弟弟,抱拳施禮笑著說:“給您老問安,諸位小爺問安,小的在那邊吃rou湯,也不知道走了什么時運(yùn),抬眼便看到天仙下凡了?!?/br>
    六皇子正在東張西望,猛聽到仙字立刻驚醒般的東張西望:“仙人?哪兒呢,哪兒了?”

    找了一圈仙人沒看到,又不死心的問那春餅婆婆道:“老人家,仙人在哪兒?”

    他肥胖,就顯的癡愚。

    老太太看他穿一身金貴衣裳,卻是個不機(jī)靈的,就同情滿滿的看著皇爺?shù)溃骸袄峡?,您也不易,今兒天不好,您可好好帶著他,可別跑丟了,這西市什么人都有呢。”

    二皇子楊貞臉上當(dāng)下就紅了,拉起弟弟走到一邊罵他:“仙!仙!仙個屁,你別亂動??!”

    六皇子眼睛晶亮的:“神仙~屁?”

    說完閉眼聞味兒。

    皇爺無奈的拍拍腦門,拍完看著胡有貴說:“你想讓我回去?”

    胡有貴好脾氣的笑笑:“誰敢啊,您逛您的,小人轉(zhuǎn)悠小人的,就是趕巧了?!?/br>
    皇爺哼了一聲:“你趕緊走,別在這里礙眼。”

    胡有貴卻說:“那肯定不成,看到了,您便離不得小的了?!?/br>
    皇爺?shù)裳弁標(biāo)骸斑@話有意思,怎么離不得了?”

    胡有貴上前一步看看那餅,又看看皇爺腰下的褡褳包兒笑著說:“您老是帶銀子出來的吧?”

    皇爺有些得意的拍拍包兒:“那是自然?!?/br>
    說完他打開包兒給胡有貴看了一眼笑道:“哼,朕,咳~真是什么都預(yù)備齊全了,還用你們說,何不食rou糜的事兒,在朕,不可能!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