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他丈母娘非說他丟了魂,每天人家是天不亮就進入女婿閨女屋,先是一臉慈愛的讓女婿喝一碗符水,又一本正經(jīng)的一手握著童金臺的右手,另外一只手高舉四面一轉(zhuǎn),確定一抓,慎重將一把虛無放進困乏乏童金臺手里,接著三聲暴喝: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收來!歸來!回來!呔!呔!呔!” 這個是要跺腳的,出主意的高氏說了,嗓門越大,氣魄越大,功效越好。 喊完人家走了,倆崽子接著驚,那頓嚎。 張婉如就在炕上一陣笑。 童金臺沒有娘,就把丈母娘慣成了親娘,回來啥也沒干,他先從懷里給丈母娘來了個外藩金冠,還悄悄貼補了一把寶石。 從此,這世上一切人都在董氏眼里消失了,就剩個女婿親生兒。 自己人sao擾自己人就算了,他老丈母娘愛屋及烏,只要抓住老刀就是一頓收。 這巷子沒秘密,他們不對勁兒,那就是丟了魂兒,大深山里練兵誰知道魂魄丟到了哪兒? 陳大勝頭回遇到,就握著自己收回來的拳頭不敢動了,他有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丟了魂,反正老太太們說丟了,那就,丟了? 他認真思考,這都給放到手里了,就咋放到?說來,魂魄在腦袋里,還是心里? 正上下比劃呢,就看到成先生,成先生問他作甚呢?陳大勝就舉著拳頭,滿面神秘的對他說:“我的魂魄,您要看么?” 很久沒笑的成先生安靜的看了陳大勝一會,到底噗哧樂了。 晚間,家里便收到鉤藤大黃各五斤。 這位還好,給的是正經(jīng)的藥材。 新來的老太太大概消息靈通,看到他們就滿面慈愛,還眼含熱淚,日日宣召近前,先是給他們念段經(jīng),那是早上一碗燈芯草水,晌午竹葉粳米,睡前竹瀝水,都不好喝啊,還不敢不喝,這是皇帝老子娘,世上最大娘,怕不怕吧? 伸手抹了一把臉,童金臺就滿面嘲笑的看著陳大勝說:“甭說我啊,哥,還拉么?” 一日三收魂,三種草啃著,他還多幾頓老太太起毛點心貼補,他媳婦就一招兒,啥貴給他肚兒里塞啥湯,一天八頓不夠,就時頓補湯。 鐵肚兒在草原吃蚯蚓都沒事兒,歸家一瀉千里,一個個都胖了,就他瘦了。 陳大勝吃完了老太太的起毛點心,他就是親衛(wèi)巷一切崽子的救命恩人,各房親娘的保家仙。 如今都不防賊,防老太太那個大兜兜,還有大袖袖,咱老太太有錢了,丁點也不摳了,人只刻薄自己,啥也舍不得吃,都省給她最愛的……新崽子們。 只要她出門,那仿佛山匪入莊子,各門各戶娘都是滿面驚的沖出宅門攏孩子,包括七茜兒。 管四兒就仰天哀嚎:“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人本來就是嬌寶,他回來,爹娘,哥哥嫂子,妹兒全跟著來親衛(wèi)巷了,日子可想可知。 陳大勝伸腳踹了他一下:“好日子不過,恁不知足呢,好歹不是霉爛的東西,那要放在從前……” 他這話還沒說完,童金臺唰的坐起,一眼不眨的就看向泥孩兒們,孩子們忽不動了。 幾個孩子神色肅穆,也不鬧騰,也不說話,陳大勝他兒眼縫也開了,就神色神色專注的支著耳朵聽。 當當當當…… 耳朵里傳來一陣鑼響,安兒丟了緊握的兩手石子兒,看向他最愛的人。 親爹! 兒子跌跌撞撞晃悠過來,剛學會走路,邁不得幾步,人家就小腿兒帶動大胯,迅速坐到爹面前,很是依賴的拉住他的手,胖手又一頓往外點點,陳大勝才想起這聲兒代表什么。 哦,耍猴的來了。 看這架勢,沒回來之前,最少看了三四回了。 晴天,不熱,知了叫喚,天地綠瑩瑩香,親衛(wèi)巷臨街的平屋頂盤腿坐了七個爹,懷里抱著六個娃。 富裕一爹無事,他就咬了一條青瓜,邊啃邊招呼那巷子口的老人:“呦,這邊,這邊~這邊瞧著,老人家,老人家……” 耍猴的老人愣怔,找了一圈人才順著孩子的嘰嘰喳喳的聲音找到屋頂,好家伙,一屋頂子人。 他身邊本就跟了一路外街里的孩子,看到這是泉后街,那些孩子便散了大部分,只留了幾個膽大的安靜的跟著。 都說泉后街住著大老爺哩,老人家也是裝著膽子頭回來,還,還挺畏懼的打了鑼。 看老人家挑著擔子,一邊坐著一個猴兒的來了,陳大勝回頭吩咐婢仆:“趕緊喊人去,家里有孩兒的都喊上,問倆老太太看不看?哦,后街告訴姑太太去,趕緊抱孩子出來,耍猴兒的來了!” 從前京里倒是有猴戲,主要家門口看滋味不一樣。 那老人家走到房檐下就舉目打量,卻是七個穿布衣的,抱著一堆穿錦緞的小少爺? 婢仆?不像啊?他便見識少,也沒得婢仆上老爺家屋頂?shù)?,還肆無忌憚的喊他。 這樣的地方,是演著還是走著? 趕巧童金臺家的管事的巷子口過,童金臺喊他:“回家跟你們奶奶拿一貫錢兒出來,再給這老人家拿升細米,大熱天兒,怪不宜的?!?/br> 這老人家好耳朵,一聽一貫,還有細米,立刻便眉開眼笑,放下自己的擔,就把攤攤支在了親衛(wèi)巷門口。 兩只猴兒呲牙左顧右盼,四處嗬嗬,陳大勝聽到自己懷里倆猴一起學。 根奴兒不跟余清官,又跑到爹懷里了。 攤子放好,走江湖的習慣,人家先要敲著鑼來回三圈招呼人,結(jié)果這頭一圈,就聽到唐家二房家門子大喝一聲:“嘿!你這老東西折騰什么呢?也不看看地方,你也敢……” 他這話還沒喊完,便順著耍猴的眼睛看向屋頂。 招惹不起的親衛(wèi)巷,大小老爺就怒目而視。 咱安兒很會告狀,指著那邊就怒吼:“鬧~哦!” 那門子連滾帶爬的走了,外巷子的孩子就一聲呼喝,從躲避的地方出來,圍著老人家的擔子,看上面的猴兒,再看新抱出來的小砂鍋,蓋兒一開便是金晃晃發(fā)著甜香的麥芽糖。 耍猴的是半個貨郎,針頭線腦,家常生藥,廟里的香燭,調(diào)和了廉價香料的刨花水兒,該當是什么都有的。 這琳瑯滿目的東西亮出來,這老人家就把鑼打的震天響,陳大勝看他兒如活魚般興奮,他也高興,就吩咐人再送五百錢出去,要賣一鍋糖。 只要今兒來的小孩兒,見人就給人家卷一根兒……瞬間,泉后街就炸了營兒,犄角旮旯往外蹦孩子。 陳大勝他們笑的賊舒暢,有這么多小孩兒啊,以后長大了,大梁人就多了吶。 一溜威嚴的馬車從街口來,唐九源先到棋盤院門口下了車,結(jié)果就聽到一聲喝彩。 他站在門口問:“那邊怎的了?” 門子悶笑的回話道:“回老爺話,親衛(wèi)巷的老爺們哄少爺們玩兒呢,就招了一個耍猴兒在家門口折騰呢,人還包了一鍋糖見孩子就給人家發(fā)一根兒……” 唐九源低頭想想,忽笑起來,他腳步輕快的進了宅子,沒多久,換了家常道服就大袖翩翩的來到親衛(wèi)巷。 親衛(wèi)巷口開了大猴戲,耍猴的老人家一個人帶著倆猴唱全本的《審賊》,就是很簡單的小猴偷東西,穿紅襖子的老猴坐在箱子上,一會扮演衙役,一會扮演老爺,案情審理過程,那要看人家換什么帽子。 那猴兒賊機靈,坐在箱子上忽上忽下,跟著劇情自己開箱子換帽子。 老人家收了一貫半的錢,就表演的十分入戲。 嘖,可惜這一巷子的大老爺,都是戴官帽的,又正是下衙歸家的時候,聽著不對勁兒,好脾氣的閉眼修心,脾氣不好的派著人來管,抬眼一看,呃……裝聾作啞吧。 唐九源到的時候,管四兒下了屋頂,正坐在攤攤前,大權(quán)獨攬的拿草桿卷麥芽糖呢,感覺身邊有人,他便興奮的卷一根,扭臉一遞,哎?唐九源。 唐九源有些驚,看看糖,再看看屋頂,再看看耍猴的,看猴老爺腦袋頂?shù)拿弊樱涂人砸宦?,笑瞇瞇接糖,舔了一口點點頭,很好,家里見不到的好東西啊。 陳大勝等人這段時間都是傻子,看到唐九源才想起不合適,不想給老人家闖禍,就在屋頂喊到:“老人家,你演的這個孩子們聽不懂,咱換一出熱鬧的?” 他是財主,老人家當下就換,換了個《祈雨》,就是天旱了,老太太去龍王廟燒香祈雨,后來果然下了雨的小故事。 主要還是猴兒換帽子。 唐九源舉著一根糖進了陳家,一路到了后面,上了陳家屋頂,就在陳大勝耳邊幽幽說:“我主圣明,憐憫悲苦,太皇太后這孝只宮內(nèi)守,民間才禁了六個月雜戲?!?/br> 陳大勝當然知道這個,就看著下面笑著說:“恩,這樣的老人家,要是守一年民間非大亂不可,陛下圣明。你看這老人家,這都多少年沒見到了?” 他養(yǎng)的起猴,靠著小擔子能吃上飯了。 唐九源點頭,學著陳大勝盤腿坐下,好半天才悠悠道:“諸君辛苦了。” 陳大勝點點頭:“恩~都不容易!” 泉后街多少老大人無法忘記,永安四年九月,天下太平,巷里來了一個耍猴人,有萬歲寵臣若干,就齊刷刷蹲在屋頂安安靜靜的看猴戲,還不成體統(tǒng)的嘴兒里還叼著一個糖疙瘩…… 第二日有御使上朝咧咧,陛下就笑道:“管正事去,歷朝歷代也沒有朝廷大臣帶孩子看猴戲被罰的……” 朝上一片哄堂大笑,那御使自己也笑了。 對于如今的朝廷而言,多少塊大石落地了。 對陳大勝而言卻不是。 猴戲耍完,他家胖兒子無聲無息,沒預備沒預兆的就從屋頂一躍而下,陳大勝一身寒毛汗的把人撈回來,還顧不得打呢,他兒撐開全部的眼縫,杏眼溜圓的瞪他,再指指下面那穿著紅衣,挎著個小籃兒的猴兒。 便斬釘截鐵的冒了人生第二個字:“買!” “不不不不……” 第145章 從陳大勝歸來日子莫名就輕松,雖所有人都清楚這些男人跟家也沒啥用處,可奇了怪了,把他們擺在家里,如家具便配備齊全,就是個家模樣了。 這當?shù)亩蓟貋砹?,這余家大妞的婚事就放在了日程之上,余清官就是再心疼這個閨女,她今年十八也都留不住了。 給大妞尋女婿這件事不必七茜兒擔心,余清官如今不錯,前途有,官身有,家里沒有妾氏庶出,雖是契約奴出身,可咱也沒往世家門上送菜去,咱就是想找個差不離的就成。 可是,便是這個差不離,也經(jīng)歷了一番波折的。 起先丁魚娘就很羨慕張婉如,事實上,只要是個女子誰不羨慕張婉如啊。 娘家在隔壁巷,女婿端著活,嫁進童家門是丁點沒受罪的就坐了正堂,成了掌家媳婦兒。三年有兒有女又湊成一個好字。 然而他們的婚事真的就如大家說的那般好么,旁人講話碰嘴皮子的事兒,可張婉如嫁給童金臺這么些年,她也有不能與外人道之的地方,那就是她說的喜好,她男人聽不懂,她想知道狗男人的過去,死狗不說。 她有她的疙瘩,人童金臺也有。 他就納悶了,娘子天不亮就起來梳妝,還要里三層外三層穿簇新的衣裳,要在親衛(wèi)巷還沒有幾個人的時候,須挎?zhèn)€大籃子,拉他一路上百泉山,再找個無人地方?讓他撿樹枝煮茶吃? 瘋了? 天老爺,好不容易幕天席地從坦河歸來了,他就恨不得懶死在炕頭,讓人端吃端喝一輩子,為啥還要過這樣的日子。 可也不敢說,還得說好,雖然娘子迎風的姿態(tài)很美,拿著茶盞給他癲狂的詩歌還,還成吧,反正他不會評,聽不出好賴,可崔二典說,要說好,一定要說好!總而言之必須說好,說不喜歡,就是個死! 可見他是死了不少次了。 這夫妻過日子,除過給外人看那部分是好的,剩下的這部分肯定是自己都克服不了認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