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可是這種正常派發(fā)一般是無法完成的,如他在譚家軍,屬于他的那份東西,他從不知道,也從未見過,很多東西都是主帥自己給屬下折騰到的,若是屬下自己有能夠,自己花錢保護自己也是正常。 軍備向來是一筆巨資,馬也分著等呢,常家兄弟所求能奔遠途,能作戰(zhàn)的戰(zhàn)馬,少說要在三十貫的馬匹方合適,再配發(fā)一般的馬具一貫三百文,普通弓箭,一弓十箭兩貫,末等鐵甲一副,須得二十八貫五百文,合計九十三貫六,怪不得爹一看兵部的支出單子就發(fā)愁呢。 周家兄弟只說求甲胄,可是一套千貫的甲胄也有,百貫的還有,就怕一不小心落了人情給旁人,這就不好了。 老太太看孫子想事情,便再問了一句:“臭頭???為難么?” 陳大勝愣怔下,這才笑著對自己阿奶搖搖頭說:“不為難?!?/br> “啊?!崩咸偹惆擦诵模謬@息道:“我也不懂,就怕你作難,可要是不難就能幫便幫一把。那么些年了都,她要臉,日子又艱難,雖是個愛算計的,可這也是沒辦法,那手里寬裕的人才懶的算計呢。咱家人都穩(wěn)當了,誰能想到又輪到她了,這背運的,怎么就是這個命呢?” 她總是希望所有人都安寧的,即便與老陶太太從前不和,她也不想讓她經(jīng)歷一樣的喪子之痛。 陳大勝就點點頭:“哎!您也甭難受,回頭我就想想該怎么辦,您甭管了,事不大?!?/br> 他坐在老太太身邊,就拍拍她的手笑,老太太卻惝恍的嘀咕道:“那也是兩個不爭氣的,這都多大的歲數(shù)了,還出這種幺蛾子,他們娘稀罕他們爭那些沒用的啊?他們沒啥本事就是種地也好啊,好歹安穩(wěn)啊。” 陳大勝不吭氣,依舊是拍著阿奶的手背安慰她。這是個在長輩面前話也很少的孩子,如今他做的事情,想的事情更與哥哥們不同,他不愿意家人看出來,就更不想說了。 到是七茜兒有些精神恍惚的一直在腦袋里翻滾幾個字,左梁關(guān)?左梁關(guān)?竟是左梁關(guān)么,竟然是左梁關(guān)么?忽然她就不敢怨恨老陶太太了,再過一二年,左梁關(guān)會成為大梁第一險地,去的將士更是九死一生。 怎么陳大勝沒事了,管四兒他們不必死了,卻換了老陶太太的兒子? 這事兒太過于玄妙,她不由自主便打了個冷戰(zhàn),忽說了句:“你們說,好不容易這天下安寧了,可這邊關(guān)卻什么時候能安穩(wěn)呢?” 不會安寧的,從古至今都沒安寧過。 便是老太太這不識字都知道關(guān)外草原之人從來狼性,又趁著這幾年大梁內(nèi)亂,他們幾次深入中原,燒殺搶掠的事情就連在逃荒路上都沒斷過耳聞。 老太太像是想起什么,就眼睛一吊,拉陳大勝的手,先看看他,又看看幾個孫子,最后語氣就帶著威脅到:“咱不去!聽見沒有?就是有金山銀山咱也不去!咱盡過忠了,盡不起了,??!沒有了!我就剩這么點了,你們要是敢冒這樣的風險,也去換那富貴去,我跟你們說,有一個算一個,就是大不孝!” 如今人家很會用孝道威脅人了。 陳大勝看老太太眼睛有些混亂,便兩手抓住她笑說:“阿奶!我們到想去!可干爹不讓的?!?/br> 老太太神思瞬間清明,先是拍拍心口,又一伸手摸摸身邊搖籃里的小蘭庭,就笑著說:“也是啊,瞧我這一天天的胡思亂想的,最好誰家的孩子也不要去啊。”她對搖籃點下,又逗弄到:“是吧,奶的大寶貝兒?” 蘭庭是個白胖的好孩子,他奶一逗他便捧場咯咯大笑,老太太開心極了,就說:“快過年啦!你來磕頭要錢了!奶說要錢沒有?沒良心的你轉(zhuǎn)身就走!是不是啊?” 坐在角落翻花繩的喜鵲忽然抬頭,小臉嚴肅的就對老太太道:“不是!” 這孩子臉上的布巾已經(jīng)去了,很明顯的疤痕貫穿了整個右邊臉。 禮部巷那家人上躥下跳的找關(guān)系說和,最近甚至朝中還有倆老大人跟陳大勝提了一嘴,陳大勝卻沒松口。 他就不能看喜鵲那張臉,一看就很生氣。他陳家每個孩子都珍貴,沒得被人這樣欺負的。 喜鵲看堂哥看自己的臉,就立刻低頭繼續(xù)翻花繩。 只老太太一個人笑了起來說:“你這精怪,你說不是就不是了?也算了,我可不敢說歪,只能說好,這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從前不敢想有這樣的好日子呢,呵呵?!?/br> 就老太太一個人成天說她知足,可現(xiàn)下誰的心里沒有一道溝呢。 李氏想起什么,就取了帕子回頭擦眼淚,倒是陳大勝他很認真的去思考娘子的問題,發(fā)覺自己剛才還有的運籌帷幄之感,涉及邊關(guān)卻頓時位微言輕了。 看大家不高興,一直很少說話的羅氏卻忽然開口道:“我爹是戰(zhàn)前軍祭?!?/br> 全家人聞言微愕便一起去看這小娘子。 羅氏面紅耳赤,拿著針線的手就停頓了下就說:“我爹說,草原上的野人從不祭祀,他們必然敗的?!彼_定的跟家里人點點頭道:“早晚的事兒!” 這小媳婦眼睛瞪的圓溜溜的,語氣充滿了篤定感??此@般討喜,老太太頓時歡喜起來,就招招手道:“你過來?!?/br> 羅氏愕然,便站起走到老太太面前,陳大勝讓開位置,她便被老太太一把撈住拍了幾下笑道:“你這孩子也是個有趣的!你咋不愛說話呢?就成天坐著問急了才冒個幾句兒,我還以為你是個半啞巴呢!這樣好,以后就這樣,奶喜歡你這樣?!?/br> 大家笑了起來,老太太又指指七茜兒說:“你比這個倔驢有趣萬倍?!?/br> 七茜兒聞言頓時不愿意了,便撇嘴嘲笑:“萬倍?您老連千都數(shù)不到,什么時候還數(shù)出萬倍了?真真是有了新人忘舊人,這不是你親我的時候了?!?/br> 老太太臉當下就臊紅起來,她順手拿起東西就擲向她,七茜兒伸手撈住,卻是一塊一口酥,她順手塞到嘴里,邊吃邊擠到她們對面認真的問羅氏:“那打仗還,還祭祀啊?” 也是頭回知道,這世上竟有軍祭這樣的位置。 羅氏聞言便急了,她爬起來認真的對七茜兒道:“當然祭祀了,要風云雷電,黃帝馬祖,軍旗戰(zhàn)鼓,天地蚩尤老爺都要祭祀,還有哦,大軍開拔之后,只要遇到名山大川,百神祭廟都要好生對待,上酒上rou,燒紙焚香,還得擺陣勢,我爹可忙了,真的!可忙了!” 屋內(nèi)安靜,接著哄堂大笑起來。 陳大勝笑瞇瞇的看幾個女眷擁擠做一團,便對自己的堂哥哥們歪歪腦袋,想溜了。 陳大忠就小聲問他弟弟:“干啥?” 陳大勝歪頭:“后山打點獵物,去不去?這幾天身上清閑的要起毛兒,快過年了這不是?!?/br> 陳大義將腦袋伸到他們中間悄悄說:“咱家現(xiàn)在還缺這幾盤菜?” 陳大勝一抬下巴:“不去,那你跟阿奶他們聊針線好了。” 老太太現(xiàn)在醒了就會打發(fā)人把所有的孩子喊進來,也不做什么,就是抬頭她就必須看到孩子們,還要挨著腦袋數(shù)上一遍,有時候半夜起來,她還會讓人扶著她到那邊院門口站一會,就問守夜的,都在呢吧? 守夜的說在呢,一個不少都屋里呢,她就滿足的回去睡了。 可天天這邊坐著,也屬實沒意思透了。 到底都是爺們兒,坐不住便各自悄悄站起溜了,老太太斜眼看這幾個鬼祟的往外挪,就跟幾個孫媳婦撇嘴,又一起笑了起來。 他們走到院子里還能聽到羅氏在宣傳他爹有多么繁忙。 “……我家的經(jīng)文能有三大箱!這些我爹都會背的,什么《祭風伯雨師文》《祭山川神文》《祭黃帝文》《祭蚩尤文》《祭五兵文》,我都背不完,那個黃帝老爺跟蚩尤老爺就是戰(zhàn)神,大勇上次出征,我就拜的這個……” “好好好,以后咱也拜這個……” 陳大勝看著得意洋洋的三堂哥便笑說:“小嫂子怪有意思的,這是又給咱阿奶安排好事兒了。” 陳大勇聞言就笑,他跟陳大勝不在一起,跟大忠大義也不在一起,得虧有個妹子丁香就見天捎信讓他趕緊成親,莫要斷了二房的根兒,他就近一劃拉,這才發(fā)現(xiàn)就老軍祭家有個識文斷字的小姑娘,如此央求上官做媒求娶。 他老丈人倒也沒過分刁難,那是個極仁義的老好人??蛇@媳婦娶到家一過日子,他這才發(fā)現(xiàn),媳婦兒被父母做主慣了,是個太乖也沒什么主見的人,從前在外地還不顯,可入京之后家里四個娘子一比,最小的最穩(wěn),最大的耿直,排二的誠懇,他這個~恩,就剩個嬌。 也不止這樣,娶了媳婦兒要進京呢,他老丈人才第一次跟他開口說,他年紀大了,給不了兒子前程,想讓他受個累。 丁香出嫁,陳大勇就想著家人越多越好,這才帶著小舅子兩口子一起來家里,可羅氏卻內(nèi)疚一路,生父母的氣,覺著拖累陳大勇了,這到了家她才不敢說話,就覺著心虛呢。 陳大勇開導(dǎo)了好幾天,她今兒總算是長進了。 心里松了一口氣,聽著屋里又傳出一陣笑聲,伴著奶奶廟那邊戲臺的鑼鼓就顯得人間越發(fā)的喜慶起來。 陳大勇便想,哎呀,一人一命,嬌點就嬌點吧,人良善就成了。 他們一起出了院子,又讓各房的小廝回屋取了獵裝,弓箭,酒葫蘆,便繞著山后的小路往百泉山上走。 這平常打獵,最好的時候便是雪后,下雪了那些動物們出門便有足疾,可是今兒也奇怪了,入山走了好大一斷路,甭說兔子野雞了,就連往日愛亂撲騰的喜鵲今兒也見不到。 陳大忠有些經(jīng)驗,便看著山說:“今兒這山不對啊,好像動物們被驚了?” 陳大勝呼出一口寒氣,也舉目四顧,看了一圈兒他嘀咕道:“就感覺今兒這山上,怎么有些敞亮了?” 再找找吧。 如此,兄弟四人又往山里走,可是沒走多久,他們便聽到一聲古怪的哭嚎聲。 陳大勝腳下一頓,伸手便拉住大堂哥,用下巴點點地下的腳印。 陳大忠順勢看去,卻看到一溜新踩腳印往那邊山凹里去了。 是誰呢? 正納悶著,那山上卻又傳來一聲嚎叫,就像餓了四五日的孤狼那般嘶嚎……啊啊啊啊,呃呃呃呃,他們慢慢接近,又聽到一陣巴掌響動? 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等到繞過山凹,陳大勝等人便不動彈了。 陰暗的老林子,避風的犄角旮旯,老陶家的那個叫周繼宗的正坐在地上,靠在老樹上哭嚎。 男人的哭泣是見不得光與人的,不能露在人的眼前,他便只能躲著哭,一邊哭還一邊左右開弓抽自己大嘴巴。 他嘴里在絮叨的說著什么,如果仔細聽,卻是在罵自己,恨自己,仇視自己。他罵一會,哭嚎一會,左右開弓打自己一會,將他母親抓在臉上的傷抽的又開始流血,傷口紅腫裂開,他就糊了一臉血也不知道疼。 他使勁哭,使勁哭,就哭的鼻涕眼淚口水就匯集成了兩條冰棱,流不下來,都長在了臉上。 如此的壓抑又悲涼。 陳大勝就緩緩的呼出一口氣,默默地倒著往山凹后面退。 這種時候,就離開吧,人家本來就不想給人看到。 兄弟幾個什么都沒打,卻心情難受的下了山,到了入莊子的時候,陳大忠忽然就開口說:“其實,早以前我也那樣過,家里長輩都沒了的會兒,我那時候就害怕,真的!怕極了,我怕扛不起這家,怕扛不起阿奶,扛不起丁香,扛不起你們,實在話,到現(xiàn)在我也啥都沒扛起來?!?/br> 陳大勝看他哥難受,就上去拍拍他肩膀,半摟著他往前走。 陳大忠還在說從前:“我那心啊,就像片rou一般難受,有天晚上,就實在忍不住了,就覺著我得哭一次,不哭就不能活了,我就找了一片沒人的大野地……” 他站住回頭往大山上看說:“跟他一模一樣,天也這樣冷,上面剛發(fā)了點賞錢,四叔轉(zhuǎn)身就來了,說阿奶病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就跑出去,跪在野地里,數(shù)九寒天左右開弓一邊打自己嘴巴一邊嚎……” 眾人不吭氣,好半天大勇才問:“那,那后來呢?” 陳大忠失笑:“哪有后來???呵~我?guī)煾高€以為我逃了,他跟我一頂帳子,我做逃兵一個帳子十個人就誰也別想逃!等我回去他們都被主官抽了十幾軍棍了,后來我也挨了揍,好了之后他們罰我給他們洗衣裳……” 陳大勇是個傻的,還問呢:“一直洗?。俊?/br> 問是這樣問,陳大勇卻想,反正自己的帳子要有一個這樣不省心的,就讓他把所有的活都做了,做到死。 陳大忠就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也沒洗幾天,打華陽城的時候就回來我一個,我那天還在帳子里笑呢,我就笑他們傻,瞧瞧!還敢不回來,存的rou干好酒,還有被縫里的錢兒都是我的了……” 他弟大義不等他說完,就上去摟住他道:“走吧哥,咱哥幾個再喝一頓?” 陳大勝就點點頭:“恩,再喝一頓,我家里的酒隨便我喝,哥!你也別難受,都過去了,嚎算什么?我那會每天都嚎,你問全子哥,新兵營一個我,一個常小花,我們倆能從軍祭就開始嚎,一直嚎到收完尸,要是讓我們做雜活去埋尸首,還嚎,嚎不丟人,能活下來的才是本事……” 陳大忠本來挺難過的,聽這不要臉的說這樣的話,就一伸手摟住自己最小的弟弟給了他一拳道:“走吧你!當多有光的事兒呢,還好意思說?!?/br> 如此,這兄弟四個又說說笑笑的下了山,一起去了陳大勝家,又著人把崔佑喊來。 也不必驚動廚下,就去老太太院子的香鍋里撈上一副完整的羊架子,敲開端回來一盆,兄弟幾個就上了陳大勝家主院的西廂房的火炕,那是姿態(tài)相當粗魯,橫躺豎臥的邊喝便說閑話。 陳大勝從炕柜里撈出好幾床新緞被子給大家隨便靠,他在家就有這樣的權(quán)利,想咋折騰媳婦兒從來不管,還慣著他。 崔佑顛顛的跑進來,一看這個陣勢就歡喜的不成,他也脫了鞋也爬上去,一伸手抓起一截骨頭啃了一會子,又撈起酒碗喝了兩碗才說道:“哎呦!神仙!神仙日子啊!” 陳大勇一聽他這樣抱怨,就踢了他一腳:“瞎說什么呢?咋,我家委屈你了?” 崔佑一擦凌亂的胡須,便嘆息道:“委屈算個球!幾位哥哥,我可一點兒不敢瞎說,我現(xiàn)在發(fā)夢都想找房子,我老娘就見天哭,說是你們meimei欺負她,我那日子,哎!苦??!別不信啊,你問勇哥。” 人丁香現(xiàn)在腰粗了,崔佑他老娘不敢挑毛病了,這次回來人家丁香娘家還給陪送了一套大宅子,她婆婆就更不敢站在人家娘家院里指桑罵槐了,老太太憋屈,就只能委委屈屈的欺負自己兒子。 那老太太心眼可小,每天抽空就去宅子門口瞧老太太那院兒,她艷羨那邊客人來來去去,又覺著自己是客,老太太應(yīng)該每天端著她活,請她去那邊炕上坐著做太奶奶。 慣的她,就怎么可能,甭說老太太了,七茜兒都不會慣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