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她一個婦人大早上亂跑,畢竟不氣粗。 再看看身后無人追來,七茜兒這才安心轉(zhuǎn)身,提氣就上了百泉山。 又是一路騰轉(zhuǎn)跳躍,她便尋到了那片足有二三里的山凹處,低頭一看,這地方果然長滿了茁壯的老榆樹。 只可惜啊,今年她這一糟蹋,救得秋先生一屋老幼過冬,這樹等到春天怕是活不得了。 如此,七茜兒就站在樹林邊上,給山神老爺磕頭禱告,并發(fā)愿今日害死一顆榆樹,轉(zhuǎn)年起定然兩顆償還。 等發(fā)完愿,她才慢慢來到榆樹林,找了一顆粗壯的榆樹,一伸手便從人家樹身上抓下一大把皮來。 不知道何時,人手已然成了爪兒了。 天寒地凍,榆樹皮抓的到底不是那么利落。七茜兒忙活半天,就覺著指甲有些酸疼,可樹皮也沒有抓下多少。 凍住了? 這樣不是辦法啊,想那廖太監(jiān)出手那下是何其利落,孟大哥砍柴那一下又是多么準確,萬事萬物定然有瞬間嘎嘣的弱勢,可這榆樹皮的弱勢之處在哪兒呢? 就這樣,這個啥也不懂的小婦人就圍著榆樹轉(zhuǎn)了幾圈,又開始拿自己的婦人道理去拆解這世上的事情了。 她想了半天,便想到每年春天,天氣暖和樹枝發(fā)芽,是最容易做樹笛的時候。 那時樹木抽芽,只要隨意采下一枝用手輕輕一擰,便能把整個樹皮從樹干上擰下來。 擰?若是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試試的。這樹干與樹皮的連接處,便是它的弱勢了。 七茜兒心里怎么想,就敢怎么做,就見她慢慢伸出手,將巴掌左右放在樹干之上,為了出力方便,她便扎出了一個江湖人士標準的大樁馬。 如此,站樁的姿態(tài)也就無師自通,自然形成了。 她拿巴掌推著樹皮,緩緩的左右一起使勁兒,左邊擰一下,右邊擰一下……開始,那榆樹自巍然不動,但是隨著這小婦人靠著推磨的寸勁兒,將氣從地下拽出,送到雙掌,又從掌心推入樹木與樹皮的連接處,如此這般徐徐向上均勻推送,一下一下……終于……那樹皮竟真的整張從主枝上蛻離了。 脫離倒是脫離了,可皮還是因為枝葉的牽絆而立在樹干外部。 到了這個時候,七茜兒到不怕了,她就伸出手,握成廖太監(jiān)那種爪式,對著樹皮某個點就抓了出去。 就聽得喀拉啦一聲,一整張的榆樹皮,猶如脫衣般的就從榆樹上脫了下來。 住在燕京城的陳大勝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媳婦已經(jīng)沿著這世上一切人都不知道,也辦不到,更想不到的怪物之路一騎絕塵。 此刻他謹記老婆的吩咐,必要找個好老師,要把書讀起來。 這段時日他跟家附近的游手都問過了,燕京城教書最好的,應該就在學士巷子里住著。 這天大清早的,陳大勝便跟兄弟們背著幾袋緊缺的糧食,rou干,活雞活鴨,家里有什么好的,是都帶著了,如此,這幾個就誠意滿滿的奔著學士巷就去了。 學士巷在前朝官辦太學的后巷,而太學后巷口入口,是一串二十幾個巍峨的石頭牌坊。 當陳大勝他們背著糧食從牌坊下面走過的時候,啥也沒見過的管四兒就問:“頭兒,這些都是啥?。窟@一大串兒的!” 前面?zhèn)鱽硭罹磹鄣牡额^,斬釘截鐵般的回答:“貞節(jié)牌坊??!” 一拄著龍頭拐杖的老者剛巧路過,聞言便一頭栽倒在地,半天而不得爬起…… 七個樸實孩子看老先生摔倒,自然一擁而上幫著攙扶。 老先生掙扎了幾下,扶著陳大勝胳膊站起,才剛要道謝,卻看到陳大勝等人穿著的親衛(wèi)衣裳,銀頂大帽環(huán)臂甲,內(nèi)造御賜斗牛服加防雪的高底兒牛皮靴子,最重要的是,他們腰上挎著大刀呢! 他顫抖的伸出手指恨聲道:“你,你們……如何才來?” 陳大勝不明所以,以為老先生嫌棄他們扶的慢了,就態(tài)度極好的賠不是:“對不住您老了,下次我們一定早些。” 這老先生內(nèi)心戲很多,自己站在那兒,想昂首挺立,奈何腿腳不好就跌跌撞撞,陳大勝趕緊遞給他拐杖,他輕哼不屑,眼里看著寒風,就覺自己骨骼清奇,露著一身不屈的國士之相!他背了很多東西,覺著自己從三歲背正氣歌開始便預備這一天了。 等他內(nèi)心一套詩歌背完,就輕輕推開陳大勝的手,先是彎腰拍拍身上的灰,又正了一下不存在的冠,最后便雙手背后哼了一聲道:“哼,你們可算來了,老朽早知就有這一天了,哼!” 沒有拄拐便又開始搖晃,無奈,他便嘆息一聲,只能拄拐走了。 陳大勝與自己的弟兄們莫名其妙的互看一眼,又不是傻子,他們便覺著這老頭兒肯定是誤會了什么。 都無奈笑,也不能跟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計較啊,這幾個人只能拿好自己的東西,便向后巷里走。 沒走幾步,便又聽那老頭命令道:“沒看到老朽腿腳慢么?都跟在我身后??!不像樣子,就不怕我跑了么?” 那你就跑唄?哎呀,這條街的人真怪??! 人家年紀這么大,陳大勝實在不能計較,便只能跟著。 只沒走得幾步,便看到前面一扇大門猛的被推開,一位著秀士衣袍的中年人被推了出來摔倒在地。 這位摔倒非但不敢起,還順勢跪下,又從袖子里取出一節(jié)戒尺雙手舉過頭頂大聲哭喊到:“老師!先生??!” 大門里丟出各式各樣的禮盒,點心飛的漫天都是,不久一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提著一個朱漆的扁擔出來,對著這中年人便是一擲罵道:“你這遺臭萬年的jian逆之輩,你也有臉登我的門?趕緊給老夫滾??!” 那中年人捂著被扁擔敲出來的疙瘩,悲憤控訴:“先生何至如此,那幽帝昏庸無道,不辯忠jian,開魚道害了多少兩河黎民百姓,憑什么天下人都罵得他,偏偏學生喝多幾杯,隨意寫了幾首詩便被逐出門墻……” 這老先生憤怒至極,不待這中年人說完便罵到:“你既看不慣,便不要做他的官,你既做了他的官便有了君臣之義,你既知他錯了,可曾提醒過他詩刺哲婦喪國?你沒有!你可勸他臨政愿治,廣覽兼聽?你沒有!你可曾上本阻止魚道開鑿,告誡君王勞止不怨于下?你沒有!倒是他亡國了,你反因從前的朝無小明之悔,開始作詩譏諷了?像你這樣的卑鄙之徒,你也敢說是我張觀能門下?你給老夫滾啊……” 那秀士再也無法忍耐,便掩面而去。 陳大勝他們幾個聽得一場大熱鬧,對面說了好多話,一串串的,就是一個字都聽不懂! 恩!聽不懂就對了!這是有大學問的人啊。 還未等他們亮出禮物預備拜師。 就聽到拄著龍頭拐杖這老頭咳嗽了一聲到:“張兄等明日再氣吧,老朽今日卻要與你告別了!” 那張觀能聞言一愣,便看到門口不遠牌坊角落站著一群人,恩……一群鷹犬以及他的老友。 這,這竟然是真的等到了這日么?可,這不對??!要是抓,也該抓自己?。孔约汉么踹€是可以上朝的,這老雨溪公都七十多了?新帝要他做什么? 無論如何吧,事情就在眼前,心里不管多么羨慕,張觀能依舊下了自家臺階,一路疾行到這老人身邊與他雙手交握,好半天,這張觀能剛想說點什么,卻被雨溪公搶了先道:“張兄可記得當年,你我同榜,簪花巡街,老朽是當年的狀元,你是當年的探花……” 又提那事?有完沒完? 張觀能趕緊阻止道:“自然是記得的,遙想當年意氣風發(fā),滿堂秀氣聚集! ” 那雨溪公眼神明亮一臉神往道:“啊,那一年天上催班,五星伏盡紫薇出,老朽是臚上傳來第一聲,張兄卻在第三聲……” 又說這話?張觀能不愛聽,便扶住雨溪公道:“呵呵,你我這輩子啊!來來,我陪雨溪公找諸位老友告別吧……” 如此,這倆老頭便開始了敲門之旅,捎帶喊出了更多的老頭…… 這群老頭又唱又怒,說的話都不是人話。 陳大勝跟了一路,有時候慢了,那龍頭拐杖的老頭還不愿意,還要喊他們跟上? 那陳大勝就更不愿意了,他的本意是,要找個四五十歲左右的先生,這老頭太老,沒得教上幾天,他提前蹬腿兒了這可怎么好?。?/br> 第47章 陳大勝等人拖著袋子,被越來越多的老頭簇擁著,跟著那位叫雨溪公的老頭往巷子深處走。 那些老頭一會念終鋼強系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說了很多遍竹子還有丹心。 陳大勝對讀書人有著一種天然的畏懼,而這種畏懼來自文字之后,曾被支配過生死的那股力量。 就這樣他們被簇擁到了巷子中間,人群停下,三開門宅院里就沖出大群婦孺,打頭的那位銀發(fā)老太太跌跌撞撞,面露哀容,渾身顫抖。 她被兩個媳婦子攙扶著來到老頭面前,只說一句:“老爺~!”便淚如雨下。 老爺子卻一甩袖子,大義凜然的道:“這是喜事!是庇佑我后代子孫,昂首挺胸存活于世的好事,你又何必哭?真乃婦道人家……” 如此哭聲更大了,只哭的陳大勝轉(zhuǎn)身想走,不想他一扭頭便看到一中年人蹭著墻角,拉著一名青衣小廝還指指自己這邊?又指指巷子口,語氣嚴厲的吩咐幾句什么。 人群吵雜聲音太大,陳大勝沒聽清楚,但直覺這事是與自己有關(guān)的。 那小廝狠狠瞪了這邊一眼,扭頭便狂奔而去。 陳大勝完全蒙了,手卻被人硬塞進一堆沉甸甸的硬物,他一驚低頭看去,卻是幾根金簪? 嚇一跳,一抬頭他便看到,門口從老到小二十多名婦孺正紛紛從頭上,手腕上取首飾往他們手里塞。 給陳大勝金簪這老婦,滿眼是淚的哀求著:“官爺,我家老爺年邁體衰,今日你們就是不帶走他,他也活不了幾日了!你們行行好,萬萬不要動刑啊……” 說罷,這老婦竟要氣絕過去,又被人一頓撫胸拍背順氣。 陳大勝怎么會收這東西,到了這時候他再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就是個傻子了。 他趕緊把東西從一臉懵懂的兄弟們手里收集好,回身就塞到附近婦人手里,抱拳致歉到:“諸位先生,這個不能要,我,我想你們是誤會了……” 那老婦剛喘過氣,又哪里會聽陳大勝的解釋,一看他拒絕賄賂,還以為必要給她家老爺動刑,心情激蕩之下便徹底昏厥過去。 當下,這位雨溪公家門口,真是嚎聲震天,人仰馬翻,抬人的抬人,跺腳的跺腳,各種正氣歌,丹心譜就嘩啦啦的從那些老先生的嘴里吐了出來…… 陳大勝一看現(xiàn)場不好收拾,一伸手他就拉住也在上躥下跳,并一起激蕩的那位張觀能先生道:“這位~老先生,才將的情形你是看到了的……” 張觀能用袖子甩臟東西般的甩開陳大勝,并大罵到:“無恥之徒!憑你也敢摸老夫……”話到這里,他突然語調(diào)頓住,眼睛咕嚕嚕一轉(zhuǎn),頭一低對著陳大勝心口就撞過去了。 他喊著:“今日要帶走雨溪公!除非從老夫身上踏過去……” 陳大勝怎么可能被他撞到,自是扭身躲開,這老頭對著墻就沖了過去,的虧余清官機靈,他松開手里的布袋,就抱住了這老頭的后腰。 這下好了,他袋子里的兩只沒幫腳的大公雞便掙脫了出來,開始撲楞著翅膀四處亂飛。 “我的雞!” 余清官特別著急,松手將這老頭放下,轉(zhuǎn)身就在人群里扎著,抓起了雞。 那邊有女眷,便又是一頓亂喊。 陳大勝看看跌坐在地的張觀能,又看看亂作一團的現(xiàn)場,無奈,他只能站到這家的高臺處大喊:“我們不是來抓人的!我們是來拜師的!!” 現(xiàn)場依舊很亂,他只好又大喊了一次。 這次,就都聽到了……也愣住了。 周遭一片寂靜,那雨溪公本來激蕩的滿頭是汗,聽陳大勝這樣說,他是絕不相信的。 一條街的人都在這里看著呢,他丟不起這個人。 人們停止激蕩,相互奇怪的看著,也不說話,只有雄雞逃竄的驚慌聲不時傳來。 余清官好不容易抓住了雞,便掐著雞翅膀抬頭驚喜的大喊:“抓到了……” 他話音未落,人群外卻傳來一聲大喊:“住手!都給本王住手!” 人群兩分,從外急步走來一人,這人三十出頭,面容端正疏朗,頭戴貂毛珠冠,身披石青色緙絲披風,腳上穿著一雙黑絨面防雪的高靴。 這人來到人群當中,先是環(huán)視一圈,接著就朗聲道:“諸位先生莫慌,待本王先問清楚緣由再從長計議,本王保證,絕不會讓諸位先生受一絲半點的委屈?!?/br> 這位說完,就大袍翻飛扭臉怒視陳大勝道:“本王楊葵!你們又是那個衛(wèi)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