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勒貢在心頭打定主意要殺榮九，萬不料榮九張口自爆身份，畢勒貢都愣了。

    “你說你是何人？！”

    榮九咬牙切齒，“我是程卿門下首徒，從南方追隨他上京，又跟著他來到西北貧苦之地，拋下家業(yè)追隨他，待他至誠，不想他竟逐我出師門，我無顏回鄉(xiāng)，只能留在西北做了私鹽販子。我之前想走，是怕身份暴露讓小王爺忌諱，走到一半我便后悔了，如此好的機會，我正該看看那有眼無珠之人是什么下場！”

    畢勒貢沒說話。

    榮九小聲道，“程賊雖目中無人，卻著實有幾分才干，秦安縣原是沒有織坊，也造不出晶瑩無垢的琉璃器具，這些都是程賊的功勞，我在秦安縣時，程賊還讓縣學的學生搞人工草場，這些東西若是被小王爺掌握，小王爺何愁不能……縱是小王爺留不住，也可獻給大齊皇帝。”

    織坊和琉璃，能換成財富，畢勒貢的確動心。

    還有人工草場。

    草原上的部落終年遷移，就是為了換地方放牧。

    畢勒貢年紀不大，還看不到人工草場的遠景，但榮九把其和織坊、琉璃相提并論，可見是個能發(fā)財?shù)穆纷印?/br>
    但榮九說的，又是否可信呢？

    這jian猾的魏人，剛才還想逃跑，如今又改了主意要幫助大齊軍隊，果如墻頭之草。

    畢勒貢不愿相信榮九，然榮九的話又戳中了他的渴望。

    那些東西畢勒貢留不住，卻可以獻給阿古拉。

    阿古拉不止畢勒貢一個外甥，更有一堆親生兒女，畢勒貢現(xiàn)在的一點體面全靠寶樂公主掙來，年輕的郡王盼著自己能獲得阿古拉的重視！

    “把他解開?！?/br>
    畢勒貢揮了揮手。

    “本王帶你到王帳去，你若有半句假話，本王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為了防止榮九會行刺王駕，畢勒貢讓人把榮九的兩條胳膊扭脫了。

    榮九痛的臉發(fā)白，咬牙沒吭一聲。

    王帳內(nèi)，阿古拉正與幾位心腹將領制定作戰(zhàn)計劃，要打秦安很容易，阿古拉不想讓秦安毀得太多，秦安城里有阿古拉想要的東西。

    “只攻城，不殺平民，織坊和琉璃作坊里的女工、匠人，一個都不許跑，全部捆了帶走?！?/br>
    “秦安知縣程卿，有一未婚妻子，是織坊的主人，掌握著何氏織機的秘密，將她一起帶走?！?/br>
    “……盡量留程卿一命?！?/br>
    最后一句交待，阿古拉自己都不太確定能辦到。

    平?jīng)龈还ハ輹r，那位年輕的譚大人，阿古拉也不想殺的，魏國的人才一直讓阿古拉羨慕，把人帶回草原慢慢勸反，贈以金銀，許以美人，再用高官之位誘之，是有機會徹底歸降大齊的。

    哪知譚京崖不僅拒絕了阿古拉的招降，反在城墻上破口大罵，痛斥阿古拉的殘暴，罵完之后從城墻上縱身一躍，殉國而死。

    這還只是魏國的榜眼。

    輪到狀元程卿，只怕會反抗更為激勵。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便是魏國文人的氣節(jié)。

    從內(nèi)心深處，阿古拉是欣賞這樣氣節(jié)的，為君者，自是希望自己的下屬忠心不二。

    正說著，外面的侍衛(wèi)說小郡王畢勒貢求見。

    “讓他進來！”

    畢勒貢將榮九押送進帳，一腳踢在榮九后膝，榮九跪到在地。

    “這是怎么回事？”

    畢勒貢快言快語，將榮九的身份講了，阿古拉身邊的將領要刀劈榮九，“小郡王不知事，竟將這樣的jian細帶到陛下面前，這jian細在大營中這么久，定已將緊要軍情傳給了魏人！”

    畢勒貢擋了擋，沒讓將領把榮九一刀劈死。

    “我怎會全然信任魏人，這人在大營里時時都被盯著，若是往外傳遞過軍情，我早將他殺了。他說有法子勸降秦安，我?guī)麃硪娋司?，他若說的不對，將軍再殺他也不遲！”

    程卿的棄徒！

    被逐出師門后做了私鹽販子，在西北和草原諸部間穿行。

    阿古拉盯著榮九，臉色陰沉。

    像榮九這樣的人，到底有多少？

    “朕為何要信你？”

    榮九被人反擒著手臂按在地上，臉踩在別人的腳底下，吃了一嘴沙。

    他忍下屈辱，發(fā)出嗬嗬笑：“若小人能辦到此事，陛下豈不是省下不少兵力？那程賊已知陛下要進攻秦安，以他的脾氣，必要和陛下拼個魚死網(wǎng)破，小小一座秦安擋不住陛下的大軍，但若能不費兵拿下秦安，陛下何樂不為！”

    小小一座秦安，已有了新的城墻。

    阿古拉的探子幾乎是看著秦安的新城墻修好，據(jù)說那城墻堅固無比，由什么“水泥”制成。

    沒有水泥，秦安的新城墻沒這么快修完。

    程卿以為靠城墻就能擋住大齊軍隊？

    阿古拉眼神晦澀難明，終是讓人放開榮九：

    “朕給你半日時間，半日后秦安不掛降旗開城門迎大齊王師進城，朕將踏平秦安，血洗此城，讓秦安上下雞犬不留！”

    第798章 ：不講武德！

    半日就半日。

    希望援軍能趕來。

    榮九諂媚應下，主動說把小廝留下。

    一個小廝如何能當人質(zhì)？

    阿古拉揮揮手，讓榮九帶著小廝一起去秦安勸降。

    “你們魏人有句話說的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信你。”

    榮九要去勸降就是要當使臣，阿古拉叫榮九退下?lián)Q一身新衣，整理儀容，當然最要緊是把兩條胳膊接上。

    榮九和小廝被帶出王帳。

    這下?lián)Q畢勒貢遲疑了。

    畢勒貢沒想到舅舅阿古拉這么給他面子，如此輕易就相信了榮九的說辭。

    如果榮九有什么詭計，豈不是害了舅舅？

    畢勒貢請求阿古拉再考慮一番，阿古拉大笑著拍他肩膀：“你這孩子還年輕呢，這次舅舅親自給你上一堂課?！?/br>
    幾個將領都哄笑起來，畢勒貢摸不著頭腦，卻也安下了心：看樣子舅舅心中有數(shù)，并不是全然信了榮九的鬼話。

    勸降？

    可能是真的。

    也可能是假的。

    就算榮九真有這打算，一個門下棄徒，能說動程卿開城門投降嗎？

    畢勒貢方才是被榮九描繪的前景迷惑住了，現(xiàn)在慢慢清醒，覺得榮九所言太不靠譜。

    眾人一笑，畢勒貢的狂熱逐漸冷靜。

    榮九可能是在拖延時間！

    “我把那jian猾的魏人殺了！”

    畢勒貢要往賬外沖，被阿古拉攔住。

    “畢勒貢，你做事不能只憑自己的性子來，他說的話你若不信，就不該帶他來王帳來！你做出的決定，會影響到別人的判斷，這次的事你要記住。”

    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著榮九，有人拿了干凈的衣服給兩人穿，小廝想問榮九到底要干什么，榮九卻問他怕不怕死。

    小廝快哭了：“少爺，小人不怕死，就是小人還沒娶妻呢?！?/br>
    榮九踢他。

    那哭個屁。

    做少爺?shù)亩紱]娶妻，當下人的這么著急做甚！

    榮九小聲道：“如果本少爺不幸死了，你好好活下去，有空就去淮安給我jiejie帶個信——”

    榮九話說到這里，忽然又住口不言。

    小廝這下真哭了。

    “您讓小人和姑奶奶帶什么話呀？”

    榮九搖頭，“算了，什么都不必說，jiejie還是不要知道我死了，只當我在西北不愿回去才好?！?/br>
    他想要成為jiejie玉娘的靠山。

    用程卿的話說，這是小家之情。

    在兩國交戰(zhàn)時，若人人都只講小家之情不顧大義，那最終是連小家都保不住的。榮九只能安慰自己，西北守住了，大魏亂不了，jiejie玉娘依附石家而生活，總比活在戰(zhàn)火中強。

    榮九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在做這件事，除了掛念著jiejie榮玉娘，他就是死在了秦安都沒什么好遺憾的了。

    齊軍稍作休整，繼續(xù)前進。

    在秦安縣外十里外，阿古拉命大軍停下。

    榮九主仆二人被重新帶到阿古拉面前。

    “記住，你只有半日。”

    “小人不敢辜負陛下的信任！”

    榮九瞧著已經(jīng)荒無人煙的官道，心中有點虛。

    怕自己還沒走到城墻下就被射成了刺猬，或者踩入陷阱死不瞑目，榮九請求能給他一面大旗幟。

    榮九自己在旗幟上寫了“棄徒榮靖拜見”六個大字，和小廝一起扛著旗向秦安城門方向而去。

    新的城墻瞧起來威嚴高聳，榮九在心中估算，覺得可以擋一擋阿古拉的大軍，但只靠城墻擋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