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蛇此時卻也在望著他，這一次的燕無化作了人形，俊朗之貌與那神像相比還要強上幾分。

    這是燕若從未見過的燕無。

    那潭燕若用于沐浴的清泉此時正映放著神廟里的情形，那還在置氣的丫頭，此時正欺負(fù)著他的神像。

    男子原本平靜的眉眼彎了又彎，很快卻又歸于平靜。

    自己或許從一開始便不該把這孩子養(yǎng)在身邊吧。

    世有四神——螣蛇燕無、勾陳湛廣、朱雀尚姜、玄武宿夜，歷經(jīng)千載如今唯剩燕無而已。

    北佑、崤東、南洺……此三國的神廟皆被廢棄，原本最虔誠的信徒——人皇早已成了各國新的主宰。

    當(dāng)民眾心中的信仰散去，這無香火供養(yǎng)的神便會就此融于天地之間，燕無也在等那一日，那是他的宿命，即便他是神也無法抵抗的宿命。

    前日里的預(yù)言夢中，紫眸女子身穿金絲華服，頭戴高冠坐在了燈火煌煌的大殿中央——霞西的命定人皇終于出現(xiàn)了。

    燕無不知自己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自己十四年前無意救下的女嬰就是那最后一個命定人皇，她注定要代替自己成為民眾心目中真正的主宰。

    可十四年前的一念間，這紫眸女子已然偏離了自己的命運軌跡。

    燕若本該身懷憤恨長大的，因為她自一出生就是不受命運眷顧的。

    她的母親難產(chǎn)而死，父親另娶他人，她原本應(yīng)該有一個處處苛待她的后媽，一個嗜賭的異母兄弟，還有一個任性起來便喊打喊殺的異母meimei。

    如果她沒有遇上燕無，她的童年應(yīng)該充滿勞累欺壓、充滿虛假欺騙……她會被眾人冤枉、被世人指責(zé)。

    她會在一片泥濘中成長為帶刺的薔薇，成長為一代鐵血女皇。

    可她在兩歲那年遇上了出山游歷的燕無。

    不足三尺高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自顧自地著追逐那炫彩的蝴蝶，摔了也不哭不鬧，只是費了好大勁也沒能自己站起來。

    從不多管閑事的燕無少有的動了身，一個預(yù)知畫面卻忽然闖進(jìn)了他的腦海。

    女孩面上是那無憂無慮的笑容，可一月以后，她的父親便該迎那后娘進(jìn)門了。

    心知不該插手凡塵之事的燕無卻怎么也說服不了自己。

    他當(dāng)了上千年的神祇，從來都是孤零零的待在虞西山上，他一直乖順地做著一個神祇該做的一切。

    所以他明知自己將要消散了，卻也不做掙扎。

    因為他知道，就算他靠著自己的神力找到了命定的人皇提前殺了，他的結(jié)局也不會改變。

    這世界漸漸有了屬于自己的秩序，這里有了律例，有了尊卑，有了禮儀，他們已經(jīng)不再需要神力來評判善惡公道了。

    神祇的存在只會助長人們心中不必要的私欲罷了。

    千年孤寂的他突然很想很想救下這個女孩，他想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添一抹不一樣的光彩。

    第108章 青梧

    一個小小的念頭，徹底改變了燕若的命運軌跡，現(xiàn)如今的她和那鐵血女皇可相差甚遠(yuǎn)。

    一直和燕無長在山中的她對這俗世一無所知，單純得帶著幾分蠢笨。

    明明只是一座香爐，云媱眼前卻仿佛有了一面鏡子，那鏡子一直追隨這紫眸少女的腳步，云媱就這么看完了這場是是非非。

    白兔遇上了狐貍，燕若將胡啟東說的話都當(dāng)做了真。

    所以當(dāng)少女被青梧杖割裂之時，她還沉浸在那即將可以回虞西山的滿心歡喜中，雖然她的面上充滿不屑，可她終究是想他了。

    而燕無面前的潭水中，呈現(xiàn)的不過是朱雀尚姜幻化出的幻境，幻境中那紫衣少女仍在人世間游歷著。

    尚姜不是燕無，她不愿意為了所謂的世間公平放棄自己的生命，哪怕她已經(jīng)活了上千年。

    她殺了崤東國的命定人皇，和崤東大將胡啟東上演了一出好戲，殺了崤東的王。

    胡啟東則當(dāng)了崤東的皇，廢了整個崤東的朱雀神廟，朱雀尚姜仿佛在該消失的時候融于了天地。

    可她還活著，她不止活著，她還想要燕無的所有神力。

    而胡啟東想要霞西國廣袤的土地，一人一神一拍即合。

    但尚姜傷不了燕無，同為神祇，若她有意傷他，她便會被反噬，這是上天定下的規(guī)矩。

    胡啟東也無能力靠近燕無，一人一神盯上了那和燕無共處了十四年的丫頭。

    障眼法開啟，燕無瞧著那紫衣丫頭仍在世間獨自游走，這一邊，交了第一個新朋友的丫頭正和尚姜學(xué)著那世間俗人的模樣義結(jié)起了金蘭。

    多日的相處，尚姜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神力根本控制不了燕若的意識，這命中注定的人皇哪怕未能經(jīng)受重重磨難，這魂魄之力卻也強于常人。

    她只好用上了青梧杖，強悍的魂魄被割裂，重新生成的兩人果然乖順了很多，她已然能輕而易舉地控制著她們的行動了。

    燕無的虞西山有養(yǎng)魂的冰玉，尚姜的奚山卻也有能將人一剖兩半的青梧杖。

    紫眸的少女消失于了世間，轉(zhuǎn)而代之的是那湛藍(lán)眸子的稚童和淺棕眼眸的少女。

    燕若成了兩個全新的人，十六歲的她就此消失于了世間。

    旁觀的云媱心中則充滿了震驚——自己和宛丫頭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一切聽起來是那么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卻又有幾分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