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慕衿不慌不忙一笑,麗色頓生:“謝林公子吉言。少閣主一向勤勉,況且如今兼了宋氏一族,更是朝乾夕惕?!?/br> 宋靖一族的敗落之事可謂是震動整個江湖。眾人皆訝異于這樣的家族竟一夜之間被扳倒,可見其勢不可擋。 林北延是聰敏之人自然了然于胸,轉(zhuǎn)著酒杯徐徐笑道:“宋氏敗落也是自尋死路,少閣主既是江湖榜首,怎可妄自悖逆?!?/br> 這話看似恭順,暗里卻頗含詰責(zé)縱橫專權(quán)之意。 ☆、母子 慕衿的手微微一頓,迅速的在心中理好思緒,爾后,含笑將話轉(zhuǎn)機道: “公子此言只對其一。江湖上雖恩仇紛亂,但向來善惡分明。而縱橫忝列為江湖榜首,對于宋氏這樣的陽奉陰違之輩,自然該加以懲處,以懲惡揚善,風(fēng)厲江湖。 然而少閣主常常對妾身說:‘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若是有他輩被褐懷玉,哪怕將江湖盟主之位讓賢又有何不可。 妾身雖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懂得當(dāng)仁不讓的道理,若真有踔絕之輩,甘愿將盟主之位奉上。林公子,你意下如何?” 這頃刻之間造就的一席話,令林北延訝異之余心悅誠服。 離開座席,走到殿中,行了中原常見禮節(jié),躬身道: “少閣主此言真是折煞我等。縱橫閣自先祖以來,便為江湖鞠躬盡瘁數(shù)百年,理應(yīng)居于江湖盟主位上。我等后輩豈敢僭越,自當(dāng)盡心竭力,赴湯蹈火?!?/br> 慕衿眉梢上浮了一層笑意: “林公子赤誠之心日月可鑒。” 林北延笑道: “少夫人如此蕙質(zhì)蘭心讓在下自嘆弗如。少夫人如此,想必人言縱橫內(nèi)金玉滿堂,此言不虛?!?/br> 膳畢,林北延與慕衿說了會話。因忙于趕回住居,未過多久也就請辭了。 內(nèi)帷。 朝歌服侍她更衣,沒忍住閑話道: “這林公子未免也太無理了。身在縱橫,行的卻是浮屠的禮節(jié)。還好少夫人大度。少夫人好意留他,他還不肯,這才坐了多久就請辭了?!?/br> 慕衿淡淡道: “他要回去,讓他回去就是。事情已經(jīng)辦完了,我也不過虛留幾句?!?/br> 朝歌有些疑慮: “已經(jīng)辦完了?少夫人,難道少閣主當(dāng)真說過讓賢的話,那可是祖輩留下的基業(yè)……” 慕衿將食指按在唇前,示意隔墻有耳。 朝歌會意,立刻噤了聲。 慕衿漫不經(jīng)心道: “他說沒說過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能讓林北延表明立場。我若是直接讓承諾他效忠縱橫,他必優(yōu)柔寡斷。 然則如此退一步問他,眾目睽睽之下,他安敢僭越說出讓縱橫讓賢的話?也只能言忠罷了?!?/br> 慕衿更衣后,拂了簾子坐在梳妝臺上 對鏡取下簪花,不緊不慢道: “在座那么多的人,日后這一席話必會外傳,屆時少閣主的寬厚之名定會聲譽遠揚,而且旁人也會稱道林北延忠心赤誠。一舉兩得,名利雙收?!?/br> 朝歌這才恍然大悟,亦誠服道:“少夫人真真是秀外慧中。” 慕衿閑來無事時和她說說這些道理也不錯。畢竟放在身邊伺候的侍女,還是得讓她知道些道理,才知道個輕重,也不至于惹禍上門。 “罷了。你先下去,我歇息一會?!蹦今品愿赖?。 “是?!?/br> 數(shù)日后。容珩從陸囂處回來。 慕衿聽說,十三令一事雖尚未水落石出,但至少也有了眉目。 慕衿也有些懊惱。她是懷疑過,容珩這樣著急臨時抽調(diào)她回縱橫,是對她與裴文起了疑心。 但是后來得知容珩之后并未動裴文分毫,她才安心下來,繼續(xù)籌謀。 正當(dāng)她毫無思緒之時,裴文又一次闖入了她的生活。 裴文是個轉(zhuǎn)不過彎的性子,硬著頭皮來了縱橫,為的還是那一樁事,停止追蹤宋過的下落。 慕衿也奇的很。宋過那一隊人馬不成氣候,何以這么多日還未斬草除根。 或者還有另一原因,十三令并不在宋過處,所以容珩有意留下宋過姓名,將宋過作為誘餌,追蹤宋過以徹查十三令的下落。 裴文來求容珩的時候,慕衿正好在跟前侍奉。 自然,他跪下為宋過求情的話剛一出口,容珩都懶得和他費工夫: “既然你這么喜歡跪,那就去外邊好好跪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起來?!?/br> 說完,容珩就拂袖而去。 這么多年了,裴文不自量力的品性,終究還是沒有改過來。 次日。 雪與花與月。 雪剛剛停下來不久,鋪天蓋地的雪白。 慕衿透過窗往遠處看了一眼,裴文已經(jīng)在雪地里跪了十幾個時辰了。他的鬢發(fā)上滿是霜花,手腳更是凍得僵硬,蜷在雪地里,像個喪家之犬。 執(zhí)迷的糊涂。 倘若他在這里跪上一跪,容珩就能放過宋過,容珩也坐不上今天的位置。 慕衿也算是看清楚,裴文靠不住。不過既然已經(jīng)從裴文口中套出了十三令的大概下落,以后的路她自己想辦法就是。 至于裴文,他也就沒什么價值了,是死是活隨他去吧。 就快入夜了。寒風(fēng)刺骨。再這樣跪下去,他不凍死也難。 慕衿倚在小榻上,略帶慵懶的翻著畫冊。 朝歌掀了簾子進來,頷首道:“少夫人。外頭有一對母子執(zhí)意要見您?!?/br> 慕衿抬眼往外瞧了一眼。 時候也不早了。她在此地又無親眷,會是誰呢? 她懶懶翻過一頁,吩咐道: “讓他們進來吧?!?/br> “是。” 朝歌引進來的是一對瘦弱母子。他們二人穿的樸實單薄,一身風(fēng)雪。 慕衿打量了一眼,只覺得這面孔眼生,并不記得在哪里見過。 來人見了慕衿便'撲通'一聲領(lǐng)著孩子跪下: “少夫人,求求您給妾身和孩兒一條生路吧?!?/br> 慕衿皺眉,起身扶他們起來:“有什么話你說就是。不必跪著。” 那女人淚目:“少夫人大概不認得妾身,妾身是裴文的妻子,身旁這是我們的兒子。” 慕衿心下一驚。 裴文? 他有妻室? 還有子嗣? 可是……此前他還山盟海誓說要帶她遠走高飛的時候,何曾提及過他妻兒半分? 那女子越說神色越是哀痛: “夫君……他是這個家的支柱,妾身和孩兒全是仰仗他活著。他若是出了事,妾身和孩兒只有餓死的份,聽說少閣主對您寵愛有加,求您在少閣主面前說說情,請少閣主高抬貴手,饒過妾身的夫君吧?!?/br> 孀妻弱子的下場固然慘痛。然而從她身上,慕衿看到的更多的是,身為一個女人失去自我的悲哀。 她只懂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在這種時候毫無辦法,甚至只能來求素昧平生的慕衿。 慕衿知道了她的來意,讓朝歌將她們扶起來:“此事由少閣主定奪,我也愛莫能助,請您回去吧?!?/br> 那女人聽慕衿這樣一說,哭的撕心裂肺,膝行到慕衿跟前還欲求她。 慕衿攜了書卷起身,只側(cè)目留給朝歌一句:“送客。” 等到那哭聲漸漸遠去,慕衿才喚來朝歌,吩咐道: “去將我的手爐取來吧,我去少閣主那邊走走?!?/br> “是?!?/br> 朝歌細致,將手爐與披風(fēng)一并取了過來,道:“外頭冷,您將披風(fēng)也披上吧?!?/br> 慕衿剛剛'嗯'了一聲,轉(zhuǎn)念一想,又將披風(fēng)解了下來,道:“不必了。” 她只身拿著手爐便去了容珩那邊,進門的時候還經(jīng)過了裴文身旁。 無需侍從稟報。慕衿自己掀了簾子進去。 容珩正獨自坐在孤燈下,眼眸幽深,靜靜的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玉佩,不時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輕響,似乎在想什么。 慕衿泠然一笑,打斷了他的思緒,清脆的聲音為寂寞沉靜的屋子里添了一點生機。 她一邊走進來一邊說道:“今年的冬天真是別致,在分宜這么多年從沒見過的。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不如我們?nèi)ヌぱ┌伞!?/br> 他神色依舊淡淡的,很敷衍的應(yīng)了一句: “嗯?!?/br> 她也不惱,只是自顧自的將手爐放下,稍稍撣了撣衣袖上的雪花,漫不經(jīng)心笑:“外邊雪景那樣好,他跪在那里未免太過礙眼,讓他起來吧。” 容珩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