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醒春院與芭蕉院之間隔著一方心型小池塘,如今正值荷花開的時節(jié),碧綠的荷葉鋪滿了池岸,朵朵粉紅從中拔起,花苞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美麗如少女嬌容。 池水是淡綠色,越接近岸邊,水越清澈,碧藍的天空映在水中,水中的紅錦鯉如在天際遨游嬉戲。 粼粼的水波照出岸邊人愁苦的臉龐,她隨手拿起身邊的小石子,一下將它丟入了池水中,砸出一片漣漪。 水里的錦鯉被她嚇得簇擁著游離,魚尾搖動時在水中女人的臉上帶出一陣波瀾。 林木榕靠坐在柳樹下,柳樹被風吹起,在她眼前飄舞。她扯下一條細枝,捏在手里把玩。 “唉~”林木榕覺得沒勁,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缺了一塊什么東西一樣。 陽光透過柳葉,在她臉上照出一片斑駁,黃褐色的眼眸如深山中的礦石,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靄。 許府很漂亮,每一處景色都是由能工巧匠精心設(shè)計打造出來的,她一輩子可能都見不到比這里更加優(yōu)雅美麗的住所了。 可不知為何,在這獨處時,她只能感受到無邊的寂寞的空虛。眼前的繁華好像一只寶貴的花瓶,看看還行,千萬碰不得。若是沒有單小雨,自己連看都看不見吧…. 她自嘲一笑,果然比起這種大戶人家,她更愛山野村落的美好。 和單小雨一起生活的幾年,樸實又美好。她演善良堅強的農(nóng)家女子,自己演單純粗陋的獵戶,把淡得沒味的日子一點點過下去,徹底忘記前半輩子… 可…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她會喜歡嗎? 單小雨前半輩子比自己精彩得多,牽掛也多,她不像自己一樣沒心沒肺,不像自己一樣渾渾噩噩,她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她有能力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有拋棄一切的勇氣,隨便拉一個出來就能讓自己崩潰的遭遇放在她身上就好像不痛不癢,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如此厲害。 每次看到她時都是一副從容淡定的表情,平日里的笑容也像是水波一般,悠遠綿長,自己好像從沒見到過她有很大的心情起伏。 為什么呢?難道她不想讓自己看見她會崩潰、會哭、會鬧嗎? 或許吧.. 這種私密的情緒,也許只有她喜歡的人才能見到。 自己算什么,什么都不算,一個可有可無的跟屁蟲,一個會阻礙她與別人敘舊的障礙。 林木榕越想越多,陷入了復(fù)雜的情感漩渦中,她活了這么久,從未認真考慮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問題,她分不清戀人的愛與朋友的愛有什么區(qū)別,在她眼里,戀人與朋友無非就是有沒有rou體關(guān)系的區(qū)別而已。 難道發(fā)生rou體關(guān)系會讓兩人的感情變得更加親密嗎…可自己是中庸,再怎么樣也比不了她身邊的乾元吧…. 林木榕知道乾元與坤澤間會注入信引的方式完成標記,被心愛的乾元標記的坤澤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安全感,一生一世都會愛著乾元,從此情潮不用再靠那些傷身體的苦藥渡過。 坤澤注定需要乾元,自己這類中庸,天生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她痛苦地揉搓腦袋,把頭發(fā)弄得一團糟。就像單小雨說的,自己就是個榆木腦袋,這種復(fù)雜的事情多想幾秒腦子就要炸開。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林木榕你能不能給一個準信?。浚 彼艞壷委?,自暴自棄反問道, 她大聲哀嚎,張開雙臂躺在草地上,準備讓自己的腦瓜子歇一會兒。 誰知她剛躺下,睜眼看見了一張臉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睜著大眼睛在看自己。 “啊啊啊!”她嚇得原地彈起,像個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子一樣七拐八扭地跑到了一邊,捂著顫抖的小心臟,害怕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你你你誰??!” “嚇死我了…”怎么來了也沒個動靜的。 同樣被她嚇了一跳的許茜后退幾步,反駁道:“我還要問你呢,你是誰?為什么在我家莊里?” “你家?”林木榕定了神,觀察眼前的女人,她穿著華麗的夏裙,脖子手臂上都帶著金飾,面容姣好,皮膚白暫,眉眼與秦夫人像極了,簡直就是青春版的她。 “原來您就是許家千金啊?怎么出來了,不是病著嗎?”她擦擦腦袋上的汗,讓自己不那么狼狽。 “你…也是我娘請的大夫?”許茜打量了下這人,比一般女人要壯些,身材也更加健碩,露出的手臂上可以看見清晰的肌rou線條,哪個大夫有這身材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派來的打手呢,一拳就能給人打暈了,倒省了吃麻沸散的功夫。 想到那畫面許茜嚇得一抖,又離她遠了點。 林木榕見她誤會了自己,急忙解釋道:“我可不會救人,你別在意我,就當我….額…當我是團空氣。” 要是自己暴露出單小雨是個假大夫的事情,這不壞事了嗎… “好笑?!痹S茜叉腰,說道:“你個陌生人在我家還要我無視你?你不會做了什么虧心事吧…怕我發(fā)現(xiàn)對不對!” “???!不是,小姐,你不能憑空污人清白啊,我怎么就干壞事了呢?” “你去外邊打聽打聽,知道我的人,哪個不說我是個大好人,頂天立地的良民啊?!彼沸仡D足,好像被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許茜見她這樣尋死覓活,忙阻止她,提醒道:“你小聲點…沒干壞事就沒干唄,至于這樣嗎…” 她環(huán)顧了下四周,確認沒引來人,才繼續(xù)道:“那你告訴我你是誰?為什么在這?” 見這人非要問個明白,林木榕也不好逃避了,只能解釋道:“我是昨天跟著單大夫來的,那時候太晚了,秦夫人說你在休息,我們倆就沒打擾你?!?/br> “單大夫啊…”許茜念叨著,看了看她,琢磨道:“你是她的…?” 林木榕剛想脫口而出“朋友”,立馬想到這是在許府,只能說:“病人。” “她不放心我,等她治好你,就把我送回去?!?/br> 林木榕說了一句“不對”,看向眼前的女子,疑惑道:“你看上去挺有精氣神的啊…真得了不治之癥?” “你看上去也挺精神啊,還在我家享受日光浴呢,你也得了病?” 許茜的反問嗆住了林木榕,她急道:“我我..我又不是得的重病…多虧了單大夫!我才好了~” 她嘻嘻笑道。 許茜鼻子哼哼,揮揮手:“別演了,我都知道單jiejie不是真大夫了?!?/br> “你們不就是想留宿幾天嗎,這么簡單的事情直說不就行了,莊子這么大,難道還沒有給兩個人睡覺的地方?” “這不是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好人嘛…”林木榕小聲嘟囔。 演戲?qū)儆跓o奈之舉,她也不想這么麻煩呀。 “等等…你叫她單jiejie?你們沒見幾面吧,這么快就熟悉了?”林木榕不解道。 許茜站累了,坐在池邊石頭上,撐著頭道:“怎么了?她能陪我聊天,又比我大,叫她一聲jiejie不應(yīng)該嗎?” “娘不讓我出來吹風,天天把我關(guān)在房里,我悶都快悶死了…” 許茜也拿起石子,扔到了水中,宣泄內(nèi)心的不滿。 林木榕與她隔著半個人的距離坐著,面對著眼前的荷花池,內(nèi)心惆悵。 “聽說你要成親了?和誰???”林木榕純屬八卦,想找點話聊。 許茜表情有片刻凝滯,慢慢道:“不知道,我沒見過她。娘連名字都不與我說…” “呵。”她暮然一笑,“可笑嗎?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做她的妻子,許下一輩子的承諾?!?/br> 林木榕抿唇,深吸口氣,無奈道:“你爹死得早,你娘就你一個女兒,她也是擔心你…聽你娘說,那是個很好的乾元,她覺得你會喜歡的…” 許茜嗆了一口,捂著嘴道:“你可真會聊天…” 短短幾句完美踩中不同的雷點。 “我娘認為我會喜歡,是因為她人長得好,性格好,家世也好嗎?” “嗯…應(yīng)該吧…”林木榕點頭。 許茜望著眼前的景色,沒有一點喜悅,表情泛著苦澀,她心塞道:“我娘總認為需要一個配得上我的人,先選家世,不好的不要,再選人品,差的不要,最后選臉蛋,丑的不要,光是第一項,就能篩掉大周的大半數(shù)家庭,這么長時間下來,我以為她找不到符合要求的人,沒想到造化弄人,居然真有這么一個完美的乾元入了她的眼…” 許茜以為自己可以再等幾年,等到那人出現(xiàn)…沒想到,終究是晚了一步。 林木榕看著她的側(cè)臉,默默道:“萬一你見了她,也會喜歡她呢?畢竟她這么好,不少人都會喜歡吧?!?/br> “不?!痹S茜搖頭“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她的條件,喜歡就是喜歡,因為是她,我喜歡,因為她在我心里的不可替代,我喜歡。錢財、名譽、美貌,這些任何人都可以擁有的東西不是判定喜歡的條件?!?/br> “這么說吧…如果我愛她,哪怕她是個一無所有、奇丑不堪的人,我也會一心一意待她好,就算身邊人都不理解,只要我們兩人相愛,便可以克服萬難,做一生一世的鴛鴦眷侶。” 聽了她的話,林木榕眼中閃爍出水光。因為她的不可替代,所以喜歡… “唉~現(xiàn)實哪有這么美好啊,你是許府的千金小姐,足不出戶的,能遇到幾個人?你愛上的,不一定是值得你愛的人,到頭來還不是傷了自己…” “那我自然知曉?!?/br> “至少我愛過不是嗎…她出現(xiàn)的畫面,被我刻在心里,每晚都會想起來…她的表情、她的衣著、她的身姿,每一處細節(jié)我回憶了無數(shù)遍?!?/br> “對你們自由自在的人來說,愛一個人是很輕松很隨意的事情,察覺到對方?jīng)]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就不愛了,轉(zhuǎn)頭換一個人投入感情??蓪ξ叶裕@輩子,可能只愛這么一次,是好是壞的,不重要了…” 許茜聲音中透著淡淡的哭腔,她愛上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這個女人將她幼稚的心奪走,一聲不吭的,消失在了風中,再沒回來過。留下她自己一人在原地徘徊、蹉跎一生。 林木榕嘴笨,不知該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坐在她旁邊,幫她分擔一點痛苦。 “好了…不和你聊了,再待下去,就要被人發(fā)現(xiàn)我偷偷出來了?!彼低的税蜒劢堑臏I水,邁著沉重的步子緩慢離去。 林木榕望著她的背影,原來富貴與美好也會變成枷鎖,把她困在情字的牢籠中,一輩子都無法逃脫。 “希望你的心上人會再次出現(xiàn)…”林木榕默默祝福道。 … 她算了下時間,拍拍衣服,準備起身離開。 這時,熟悉的腳步聲從她側(cè)邊傳來,林木榕一愣,停了動作,站得筆直僵硬。 她機械般轉(zhuǎn)過頭,看向來人。 微風吹動她的發(fā)絲,擋住了她半邊臉,她伸出纖纖素手,撩開黑發(fā),露出那張溫柔的面龐。白衣摩擦的沙沙聲悅耳動聽,遠處還有陣陣風鈴的脆響,交織著扣動心弦。 潔白的她遠遠地站在林木榕正對面,夢幻地像是一場夢,一場她不愿醒來的夢。 林木榕感受不到心臟的存在,她木然地站著,直到女人走近了她,鼻間充滿她身上的香氣。 “你…” 林木榕欲開口,兩根白皙的手指貼住了她的唇,指間的冰涼凍得她生出一層冷汗,即使這是在夏天。 “噓….” “讓我靠一會兒,就一會兒…” 單小雨這么說著,前傾了身體,撞入林木榕懷里。 她將臉貼在林木榕胸口,合住一雙迷人的眼眸,呼吸均勻,胸口有節(jié)奏地起伏。 林木榕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放在何處。她怔怔地看著她的睡顏,眼底滋生出陌生的情愫。 她累了,連最平常的笑容都沒力氣表現(xiàn)出來。 她靠在自己懷里,安靜地像是一只小貓,她把自己當成了庇護所,當成了溫柔鄉(xiāng),當成了能放松身心的依靠。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林木榕激動萬分,她忍不住地想要尖叫、咆哮,但又害怕過于激烈的心跳吵了她安睡,只得壓著情緒,抖著手環(huán)住了她的肩。 林木榕慶幸自己傻,慶幸自已不是被欲望驅(qū)使的野獸,只有這樣,她才能成為單小雨的唯一選擇。 你只讓我陪著你隱居,我是你的不可替代… 單小雨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靠在她懷里,在段清和離開后,她只覺得很疲憊,就像在沙漠中漫無目的地走了許多路,在力竭暈倒的下一秒,看到了水源,看到了希望。 也許在潛意識中,林木榕對她單小雨,就是這么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