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zhǔn)備往外去的林寧寧踉蹌兩下，連忙回頭看看他娘有沒有被他大姐氣暈。

    孫氏離暈只差一口氣，偏偏又知道林和平?jīng)]跟她開玩笑，那口氣還順不上來，轉(zhuǎn)向她老伴兒，“老頭子，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咱倆收拾收拾鋪蓋，去墳地里找咱爹娘吧?！?/br>
    林和平知道她娘裝腔作勢，很不客氣地說：“您這個樣，我爺爺奶奶絕對不會見你。還得弄一陣陰風(fēng)把你吹回來?！?/br>
    嘩啦一聲，一陣秋風(fēng)拂過，一片秋葉好巧不巧落在孫氏虎口之上。

    孫氏打個哆嗦。

    啪嗒！

    手里的錢掉在地上。

    第24章 心里有鬼

    院里突然安靜下來。

    片刻, 響起一陣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和平捂著肚子，“不行了, 不行了, 不能再笑，闌尾炎笑出來了?！币豢吹降厣系腻X, 撲哧笑噴, 見她娘的臉色煞白, 又忙把笑憋回去。

    孫氏魂不附體地轉(zhuǎn)向她老伴兒。

    林老漢磕掉眼袋鍋里的煙灰, 收起煙袋, “和平, 差不多了。”

    “我也不想。”林和平一臉無辜，“誰知這么巧。娘——”

    孫氏驚醒, 撿起錢塞她手里, “給你的錢！”像有劇毒似的，還給她就往林老漢身邊躲。

    林寧寧詫異，“您還真信？”

    孫氏：“你不信, 樹葉沒落到你手上?！?/br>
    “沒落到我手上, 可是落到桌上了?！绷謱帉幷f著，指給他娘看。

    林和平和周建業(yè)的午飯吃得早, 這會兒也餓了，拿起一個rou包子, 邊吃邊說：“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小弟?！?/br>
    林寧寧下意識問：“啥詞？”

    “做賊心虛?！彼硪粋?cè)的林平安吐出四個字。

    孫氏轉(zhuǎn)向她兒子，說誰是賊？！

    林平安抬手指林和平，“我替大姐說的?！?/br>
    “我要說的可不是這個?！绷趾推桨炎炖锏陌友氏氯?，“我說的是心里有鬼?！?/br>
    林安寧忍不住問：“心里有鬼是成語？”

    林和平點頭，“是的?！鞭D(zhuǎn)向她娘, 指著她放在桌上的錢，“真不要？接下來我會很忙，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你讓我去鎮(zhèn)上自己買自己做？娘，下次去看你女婿，發(fā)現(xiàn)我瘦的跟鬼一樣，你說他是怨您，還是怨爹呢？”

    放在以往，孫氏一定會說，“怨你自己！”

    經(jīng)過剛剛那一出，孫氏很擔(dān)心她公公婆婆晚上來找她，戳一下林老漢的手臂，讓他收拾林和平。

    林老漢轉(zhuǎn)向小兒子，“寧寧，聽你姐的話先買，先買一百個?！?/br>
    “一百個？！孫氏震驚。

    林和平忍不住捂耳朵。

    林老漢擔(dān)心閨女又?jǐn)D兌他老伴兒，忙說，“一百個咋了？他們四個一人兩個，一天就是八個。一百個都吃不了半個月，”停頓一下，轉(zhuǎn)向不敢離去的小兒子，“一百太少，買一百五。”

    孫氏驚得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問：“你瘋了？我——”想說什么，余光注意到林和平，不由地想起她那個孝順女婿。擔(dān)心女婿生氣，從此以后不再孝順?biāo)?，孫氏把話咽回去，“咱家的雞一天能下幾個。對對，能下好幾個蛋，寧寧，不用買了?！?/br>
    林老漢故意說：“咱家的雞蛋攢起來留著賣，將來給平安娶媳婦，給安寧準(zhǔn)備嫁妝。建業(yè)既然讓咱們給他們買點好吃的，就用建業(yè)的錢?！?/br>
    “別胡說?！睂O氏瞪一眼她老伴兒，奪走林寧寧手里的錢，“出去買雞蛋，咱家雞蛋拿出去賣，讓村里人知道，誰敢嫁給平安。安寧以后咋嫁人?！?/br>
    林老漢繼續(xù)說：“你不說我不說，他們也不說，村里人咋可能知道?！?/br>
    “咋不可能。晚上不能賣雞蛋，我白天去鎮(zhèn)上能瞞過誰？”孫氏反問。

    林老漢：“我以前讓你給和平他們做點好吃的，你兩天煮一次，一天煮一個。建業(yè)嫌和平被你養(yǎng)瘦了，他出錢，你還不讓買，你說咋辦？”

    林和平脫口而出，“涼拌。”

    “你閉嘴！”孫氏大聲吼。

    林和平搖了搖頭，“不行。還沒說完，我有個主意，娘想不想聽聽？”

    “你有主意？”孫氏滿眼鄙視，“你有吃的主意?！?/br>
    林和平嘆了一口氣，“您這人，自己不懂，還不信別人。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br>
    “那你說！”孫氏話音一落，林平安、林安寧和林寧寧豎起耳朵等著聽。

    林和平：“我到過年再去看建業(yè)，建業(yè)就不知道我是瘦了還是胖了，娘也不用犯愁。這個主意咋樣？”

    孫氏正想贊同，掐指一算，離過年還有幾個月，很不客氣地說：“不咋樣！”

    “那我明早要吃雞蛋羹。一天至少倆雞蛋?！绷趾推讲碌剿飼@么說，立即把剛剛想好的說辭說出來，“不管您是炒還是蒸，不讓我吃到，見到建業(yè)就說你寧愿用他的錢，做不知道哪輩子才能用到的棺材，都不愿意給我買好吃的。”

    現(xiàn)在人均壽命短，村里家境富裕的，過了五十歲大關(guān)，就會尋摸木頭，給自己弄一副好棺材。

    比如老村長，他沒弄棺材，但他準(zhǔn)備了一堆木板，他和他妻子住堂屋東間，棺材木就放在堂屋西間。

    孫氏和林老漢沒想過準(zhǔn)備棺材，只因四個兒女只有林和平成家。一旦林寧寧結(jié)婚，他們當(dāng)父母的沒啥責(zé)任，定會琢磨身后事。

    孫氏聽林和平這么說，沒往閨女是不是詛咒她早點死方面去想，指著林和平說，“敢在建業(yè)面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我的嘴爛了，你女婿只會更心疼?！毙牟恍奶哿趾推讲坏枚?，憑周建業(yè)那么看不慣他娘的做派，絕對會借機把她娘擠兌的怕他。

    孫氏聞言果真變了臉，有害怕有擔(dān)憂，還有一絲不服氣，“依你這么說，我還拿你沒辦法了？”轉(zhuǎn)身就朝廚房去。

    林寧寧忙說：“大姐，快跑！”

    “娘不敢?！绷趾推接帜靡粋€包子，“村里的工人還指望我開工資，把我打出個好歹，不說二嬸和老村長，以前要給平安說對象的那家人，也能拿刀砍了娘?！?/br>
    啪嗒！

    廚房里傳出一聲東西掉落的聲音。

    林和平勾頭朝廚房那邊問，“娘，是搟面杖掉了，還是掃把倒了？”

    廚房里安靜極了，仿佛里面沒人。

    林老漢嘆了一口氣，“和平，別氣你娘。他娘，你攢的雞蛋在哪兒？我讓寧寧和平安搬出來?！?/br>
    廚房里依然沒有聲音。

    林寧寧轉(zhuǎn)向他大姐，無聲地問：“哭了？”

    林和平看向她爹。

    林老漢拎著煙袋進(jìn)去，“干啥呢？”見她盯著盛螃蟹的桶，“你看螃蟹干啥？今天又不吃?！?/br>
    “今天吃?！绷趾推矫φf：“那是早上運來的螃蟹，今天不吃，平安和安寧明天去上班，咱們吃不完過兩天就死了。”

    孫氏再次找到出氣口，嘲諷道：“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會干啥。”

    林寧寧張口欲說，林和平按住他的肩膀，“不會干啥，就會做吃的而已。所以我現(xiàn)在是食品廠廠長，您只能是廠長她娘?！?/br>
    廚房內(nèi)再次安靜下來。

    林寧寧想笑。

    林和平朝他后腦勺一巴掌，忍??！

    隨后，林和平朝屋里說：“螃蟹是建業(yè)買的，咱家六口人，一人兩個，吃飯的時候我要看到盆里有十二個螃蟹。我現(xiàn)在得去老村長家，跟老村長商量點事。安寧，幫娘做飯，平安燒火，林寧寧，飯做好去叫我。免得咱娘讓我吃剩飯?！闭f完就往外走。

    孫氏聞言追出來，林和平?jīng)_她扮個鬼臉，抬手把門關(guān)上，把她娘關(guān)在院內(nèi)。

    孫氏氣得跳腳，“老頭子，她是——”

    “她想上天。”林老漢接道，“你也別不服，她能上去?！?/br>
    “嘎？”孫氏聽傻了。

    林老漢：“我聽豐收說，她廠里的東西賣的特好。你閨女能拿到不少獎金，人家說不定明年回首都，就坐飛機過去。你還記得飛機長啥樣嗎？”

    林寧寧不禁說：“娘沒見過飛機吧?！?/br>
    林老漢接道：“見過。小鬼子用飛機往咱們這邊投彈的時候，你娘說她當(dāng)時在院里喂雞，差點被炸死。”

    林平安從未聽他娘說過，“娘后來咋躲過去的？”

    “躲案板底下?！毕肫鹪缒瓴铧c死，孫氏顧不上跟林和平置氣，“你姥姥家的案板跟咱家用的一樣，柳樹的。柳木結(jié)實，廚房塌了砸在案板上，我才躲過去。”

    林安寧驚呼，“好險！”

    林老漢點了點頭，“是呀。僥幸躲過去，這些年還活得好好的，”轉(zhuǎn)向?qū)O氏，“你還有啥不滿足？”

    孫氏被問愣住，“我……我，人也不能只為了活著。”

    “現(xiàn)在是這樣說，以前呢？”孫氏天天咸菜饅頭，林老漢以前不說，是覺得兒女都不容易。

    現(xiàn)在林和平的廠辦起來，又嫁個好人，一輩子衣食無憂，還能幫小兒女一把，林老漢就覺得沒必要再跟以前一樣，節(jié)衣縮食。

    林老漢了解他妻子，沒有任何原因，讓孫氏天天做雞蛋，一人倆，孫氏能拿搟面杖朝他身上砸。

    他倆打起來，村里人就算不看他家笑話，也會忍不住問問林和平，出啥事了。

    林和平忙得都要住廠里，林老漢不舍得給閨女添麻煩，所以不論孫氏問他吃啥，做啥吃。他都說，隨便，都行。

    對于林老漢的問題，孫氏不假思索道：“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以前人結(jié)婚，幾斤糧食就行?，F(xiàn)在都要三轉(zhuǎn)一響。你知道啥是三轉(zhuǎn)一響嗎？”

    林寧寧開口道：“我知道。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和收音機。不過那是以前。娘，人家城里現(xiàn)在流行的是三大件。”

    “三大件？”孫氏忙問：“啥三大件？”

    林寧寧掰著手指，道：“冰箱電視洗衣機?！?/br>
    “乖乖……”孫氏倒抽一口涼氣，“那那，我得攢多少雞蛋？”忙轉(zhuǎn)向他老伴兒。

    林老漢：“攢一輩子?！?/br>
    孫氏想也沒想就問，“平安咋娶媳婦？豈不要打一輩子光棍?！?/br>
    林平安險些被嘴里的包子嗆死，連忙去廚房弄點井水把包子送下去。

    林安寧看到她大哥這樣，道：“娘，這就是為啥姐讓我們考學(xué)。我們畢業(yè)后，兩年就能買得起三大件?！?/br>
    孫氏潛意識認(rèn)為，當(dāng)?shù)锏木偷媒o女兒準(zhǔn)備嫁妝，給兒子準(zhǔn)備彩禮，渾然忘了，現(xiàn)在不是三十年前，沒法做工賺錢，只能靠一家人省吃儉用的積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