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余夫人聽了，扭頭趴上棺材，繼續(xù)悲痛哭起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往后這日子要怎么過呀——”

    哭聲感染學(xué)生們，陸陸續(xù)續(xù)低聲哭。

    見余夫人哭得似乎透不過氣，關(guān)婮與姚淑女忙將人扶到一旁長板凳旁坐下，一番好言相勸。

    “好端端的，去什么酒肆嗎——”余夫人邊哭邊喊這句話，“我家老爺這輩子清廉，從不沾染煙花，誰能想到，頭次進去就被害了?！?/br>
    關(guān)婮瞠目結(jié)舌。

    姚淑女不以為然，忍不住道：“夫人，你雖傷心，可也要拎得清。若余先生當真清廉，怎會死在那女子身上，還脫光了衣服？”

    在她們來之前，在場的人只知余先生暴斃酒肆，并不知他一絲不掛死在煙花女子身上，驟然聽說，宛如五雷轟頂。尤其是尊重他的那些學(xué)生，更加接受不了。

    “你胡說，休要誹謗恩師！”跪在姚淑女腳下一尺遠的學(xué)生聽了，別過頭便大聲反駁，“你們是誰，為何要毀恩師清譽？”

    姚淑女還未回答，便有十來個頭戴孝帽的男子站出來，神情嚴肅地齊聲道：“給我們立即離開?！?/br>
    “滾——”余夫人也喊了聲。

    嚇得關(guān)婮與姚淑女倉皇離去。

    經(jīng)此一鬧，余先生受賄嫖娼的事，便逐漸傳開。更有人一紙狀書，將已登極樂的余先生告上縣衙，要求退還受賄銀兩。

    人已死，哪里去查？

    為平民憤，朱縣令得裝裝樣子，命君子逑帶人翻查余家，沒有所獲，又前往學(xué)堂余先生的書房，翻找蛛絲馬跡。

    余先生教書育人，心思細膩，為人謹慎，素日在學(xué)堂從不與人正面交惡，在外名聲也向來很好。

    書房墻壁上掛著不少字畫，若不識貨，哪能認出皆出自歷史名家？識貨的，才知價格不菲。

    “看來還真不簡單?！本渝喜⒉蛔R貨，只一味猜測。取下字畫，命人逐一收好，又站在書案前假模假式看了看，“畢竟是教書的，字寫得真好看?！?/br>
    跟隨他身后的衙役拍馬屁：“小的覺得君鋪頭的字，寫得不比余先生差。就是平日寫得少，別人不知道?！?/br>
    “咦，那是什么？”另一衙役瞅著君子逑背后書柜的抽屜，“莫不是還藏著女人的肚兜吧？”

    君子逑回頭，見黑色抽屜口，露出一截白色紗巾，他伸手一抽，亮在眾人眼前：“絲帕。還真是女人的東西。若是余夫人看見，當真要氣得吐血。不知，這又是哪家的娘子，瞧上了余先生？”

    衙門人在書房中翻箱倒柜，學(xué)堂里其他老師便站在院中偷看，更有調(diào)皮膽大的學(xué)生，爭搶著看熱鬧。

    “君鋪頭，找到了這個?！毖靡廴∽之嫊r，發(fā)現(xiàn)字畫背后有暗格，格中擺著一個朱紅色木質(zhì)盒子。

    君子逑道：“拿過來，打開?！彼室庹驹陂T前桌旁，讓衙役當眾打開木盒。一來彰顯他的能力，二來羞辱讀書人，只因他腹中墨水少之又少，屢次參加科舉，皆得了“丟臉”二字回家，還被他爹打。

    ——他的人身價值觀，不讀書，也能混出個人樣。所以他爹無奈，只得花錢給他買官，送他進衙門當鋪頭。

    “天啦，這么多金子?！蹦竞写蜷_后，衙役們大聲喊，“原來余先生如此闊綽，當真厲害吶?！?/br>
    君子逑怒道：“再給我好好找找?？纯从嘞壬降撞亓硕嗌俸谛腻X。我南梁教書育人的老師，若都如余先生這般，那還上什么學(xué)！”

    門外站著的老師們，皆滿臉尷尬。從前心中多少有些底，只是礙于人微言輕，不敢隨口胡說。

    同混江湖，善惡難分，人鬼難辨，明哲保身，自求多福，才是聰明之舉。

    “君鋪頭，又找到一沓銀票。”書房中，衙役們仿佛挖寶似的，每發(fā)現(xiàn)一樣，便高興地展示出來。

    最后，君子逑帶著這些不明銀兩，回衙門。

    “君鋪頭，這些銀兩沒數(shù)。”路上，衙役們想打銀兩的主意。

    “你小子想干什么？”面對金銀，君子裘也是凡人。

    “嘿嘿。”

    笑聲不言而喻，君子逑又不是傻瓜，他明白衙役們的意思，轉(zhuǎn)身便從木盒中拿出幾錠銀子，每人分了些。

    “還是君鋪頭待我們好。若是帶回去交給朱縣令，說不定這些都要上交朝廷，那可就沒我們的份?！?/br>
    君子逑笑笑，心想：“上交朝廷倒也說得過去，就怕朱縣令中飽私囊，盡數(shù)裝進他自己的口袋，那可就虧大了?！?/br>
    于是在趕回衙門前，趁大家不注意，他貪了一大筆現(xiàn)銀，賺得全年俸祿的好幾倍，這才心滿意足。

    贓款上交朱縣令，至于最后錢去了哪里，無人知曉。倒是那方絲帕，竟被認真對待，成了堂上證物，四處巡查。

    也是巧合，君子逑帶著絲帕大海撈針時，剛巧遇上萬家小廝，一眼認出那是歡芝生前最愛之物。

    “當真？”君子逑不信，“又是歡芝姑娘的絲帕？”

    萬家小廝立即領(lǐng)著他，來到萬家，讓熟悉歡芝繡法的丫鬟辨認，皆說是歡芝的。

    “歡芝的絲帕，這次為什么擱在余先生的書房中？”君子逑問，“難不成歡芝與余先生曾有來往？”

    上回問題沒有解決，這次又來了。

    萬家下人茫然搖頭，皆不知內(nèi)幕。

    有了這個線索，本以為案件會有進展，然而，君子逑依然像個無頭蒼蠅，在鹿州城亂竄，他實在找不出劇情該往哪發(fā)展。

    此時，也只有暗中探案的何之州，能一點點摸索。他親眼見了衙門所得那塊絲帕，與自己拾得的那塊相近，便確定出自同一人。

    余先生涉嫌受賄，即便人已歸西，還需配合調(diào)查。衙門公告，暫且停靈，不許出殯。萬家人不滿，去衙門鬧了一場，無疾而終。

    何之州便混入人群，側(cè)面圍觀。

    “余先生何等清廉，怎會出這種事?！眹^群眾七嘴八舌，大聲議論，“就連上門求學(xué)的窮人家的姑娘，他都愿意耐心教導(dǎo)，而且分文不取，可見人品貴重?！?/br>
    “對啊，我家姑娘不就是得了余先生的教導(dǎo)，如今才識得幾個字嗎。不然就像個鄉(xiāng)下潑婦一樣?！?/br>
    “我家女兒也受過他的恩惠?！?/br>
    “我家也是?！?/br>
    “但光憑我們說這些，沒用啊?？h令大老爺，他不聽我們說的這些廢話，他要看的是證據(jù)?！?/br>
    “那些證據(jù)指不定是被人栽贓的?！?/br>
    “很有這個可能。”

    何之州聽在耳里，記入心里。翻出腦中姚淑女和關(guān)婮所說的話，她們口中的余先生與百姓口中的余先生大相徑庭，似乎不是同一人，不免有所懷疑。

    余家人鬧了場，便散了。

    為了繼續(xù)探案，何之州轉(zhuǎn)道去了學(xué)堂附近打聽，聽到的基本上和之前的差不多，對案情沒什么幫助。

    想不通，他便坐在路邊出神思考案件，回想細節(jié)。不久，走過來三五個學(xué)生，邊走邊說笑。

    學(xué)生們閑聊的話題，瞬間驚醒了何之州。

    “余先生那么好的人，為何會暴斃？那自然是老天爺發(fā)怒，他的報應(yīng)吶?！睂W(xué)生們嘻嘻哈哈，明嘲暗諷。

    “前幾日來學(xué)堂門口哭的那個女子，他說是他干女兒，可學(xué)堂里的人，誰信啊？”

    “指不定被他玩了。老yin棍可算死了，死了好啊。”

    “聽說那女子是被jian殺的。可惜是個下人，所以死了便死了。我南梁律法，何時才能執(zhí)行到整個南梁？”

    “那女的，我見過她來找余先生，還進了余先生的書房，那絲帕應(yīng)該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此事我一直想說出來，但無憑無據(jù)，不敢胡說?！?/br>
    “說了又有何用，不如我們自己聽了，樂一樂。左右余先生已經(jīng)暴斃，也算還了人家公道?！?/br>
    何之州聽了，走上前拱手問好：“不知方才幾位所說，可是屬實？”

    “你是誰？”

    “我是你們的學(xué)長?！?/br>
    “不管你是誰。反正余先生不干凈，是事實。還是等衙門查吧。衙門要有真本事，不信他們查不出來?！?/br>
    何之州低聲問：“你們可知，他為何要jian殺那個丫鬟？”

    學(xué)生直搖頭：“問那么多做什么，我們跟你很熟嗎？不過，我與你說，我們學(xué)堂，其實……嗐，罷了，不說也罷?！?/br>
    擺擺手，一同走了。

    第十六章 小鹿亂撞

    三位學(xué)生嬉笑閑聊的話語，給了何之州破案思路，略站了會，他轉(zhuǎn)道前往余家。

    衙門下令停靈，前來余家吊唁的賓客，便漸漸散了，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傷心淚。

    “余夫人，”站在門前，何之州禮貌地拱了拱手，“某是先生的學(xué)生，千里迢迢趕過來，想進來祭奠一下。”

    自從余先生受賄嫖娼一事公之于眾后，便沒人再上門祭奠。忽見仍有學(xué)生上門，余夫人心感欣慰，忙起身相迎。

    “快請進?！?/br>
    何之州依禮，祭奠。禮畢后，他問：“老師為何會發(fā)生這種事？傳聞中所說的，與我所認識的老師，不大相同?！?/br>
    “誰說不是呢，他冤枉啊?！庇喾蛉诉煅手c頭，低聲哭起來。

    何之州看看她，只覺無奈，又看了看屋內(nèi)陳設(shè)，的確如傳聞所說那般簡陋，不見余先生的兒子，便問：“大郎不在家嗎？”

    親切稱呼，便能顯出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親密。

    果不其然，余夫人眼中的警惕之色，驀地暗淡，繼而換成長輩慣有的慈愛目光。

    “下地去了?！?/br>
    何之州微微頷首，虛扶余夫人，坐到椅子上，恭敬地問：“多年不見老師，不知老師與師母可還有姑娘？”

    沒想到這一問，竟激起余夫人眼中的警惕之色，這是何之州并未預(yù)料到的。

    “沒……沒有?！庇喾蛉酥е嵛幔惚芎沃萜岷趥魃竦难劬?，忽又多說了一句，“他倒是想要，但身子不行?！?/br>
    常年流連妓院，身子不好也是常理。

    “你相信你老師嗎？”余夫人轉(zhuǎn)變思維，反問。

    望著她哭紅的眼睛，何之州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那是自然。不然，某也不會這時候過來祭奠?！?/br>
    “某來之前，去了學(xué)堂，但守門不許某進去。”何之州道，“他們說平日連老師的姑娘都不許進門，又怎會讓我這個陌生人進門。所以某方才，才會問老師與師母可有姑娘?！?/br>
    “沒有沒有?！庇喾蛉肆⒓椿氐?，速度很快，且附帶著橫搖頭。她這些下意識反應(yīng)，令何之州感到好奇。

    他正想繼續(xù)往下試探，沒想到院門忽然出現(xiàn)道身影，還未扭頭去看，便已知曉來人是誰，只因聲音格外熟悉。

    “余夫人?！笔顷P(guān)婮，她又來了。

    “你怎么又來了？”余夫人見門口站著的來人，是昨日上門胡說八道的胖女人，立即起身，不問上門何事，揚起竹絲掃帚便沖上前，趕人。

    “關(guān)娘子，快走！”情急之下，何之州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