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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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拉契” “姓氏” “他的戶籍在我這里,我是他的養(yǎng)父,我姓巴?!?/br> 警察聞言調(diào)笑著晃了下腦袋,一邊用筆潦草地記下,一邊和同伴用印度語說“嘿,這里有個黃皮猴找了達利特人當兒子?!?/br> 他們討論一人的生死,就和討論街邊一條狗的去留一樣輕松。 巴德在一旁一直耷拉著腦袋,他沉默地站立,醫(yī)生和警察問什么,他就答什么。沒有過激的情緒和糾纏,這種平靜,反而更讓人揪心。 護士將披身的白布掀開,鐵床上躺著一具冰冷的尸體。拉契總共被人捅了叁刀,致命的一刀在腎臟,因為身份信息缺失,醫(yī)院拒絕在直系親屬做保前為他輸血。他的生命和血液一同隨著分秒流逝,送醫(yī)后一小時,拉契沒等到巴德,在急救室的擔架上咽了氣。 “嘿,巴先生,嫌疑人說他們是發(fā)現(xiàn)拉契有盜竊行為才上來襲擊他的,至于沖突激化導(dǎo)致這樣的結(jié)果,嫌疑人家屬也感到很抱歉。但按照現(xiàn)行的法律,上了法庭對您不一定有利,對方又是剎帝利,建議您和那邊協(xié)商一下,能互相解決的話就不要過多浪費社會資源了?!?/br> 警察程式化地敘述此中常理,表情逐漸變得不耐,他駕輕就熟地走著流程,意識里不過是死了個最底層的賤民,連油水都沒得撈的案子,真是不想再多耗一秒。 “拉契很乖的,他連飯都不敢多吃一口,怎么會去偷東西?!?/br> 巴德幾乎可以算是蠅語,氣態(tài)中無不透露著卑微。 而警察聽了,面上笑容更加不懼遮掩,他晃著腦袋,掏出一個透明塑封袋。 “說不定就是餓過頭了,所以才去偷錢呢?!彼芊獯锸且粡堈持E的2000盧比“一個達利特,去哪會有這種2000盧比的整錢。巴先生,聽說你的工作就是接待那些有錢有勢的東亞人,麻煩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哪個雇主丟了東西?我們可不想在那些外國人面前丟印度的臉。” ————————— 小謝趕到警局的時候,羅生生還在審訊室,卞志恒一個人坐在大門外的石階抽煙,身邊零零散散都是煙頭。 “大塊頭,你們搞什么?讓你照看生生姐,怎么就鬧到警局里了?生生姐呢?你……” “你他媽能不能閉嘴。” 扔掉了嘴里的煙,卞志恒站起來用腳狠狠地碾成齏粉,他視線投向不遠處一輛黑色保姆車,小謝也隨著他的目光向后看去。 “Evan也來了,在車里,不方便露面,這兒的事我來解決。生生姐怎么沒和你一起出來?” “是她報的警,第一證人,她要是不識時務(wù),那些雜碎的律師可以拖到她簽證到期也不放出來,你信嗎?” 這個身型魁碩的男人歪頭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他松了松肩低頭看向小謝,就像看見路邊的甲乙丙般無謂 小謝錯愕,抬手擋在額上,也不知阻隔的是烈日還是卞志恒的目光。他恍惚著趔趄后撤,下了一階臺階。 事情的進展明顯比想象的要糟糕。 醫(yī)院那里早就傳來消息,人已經(jīng)去了,傷人變殺人,案件的性質(zhì)升級,意味著源源不斷的麻煩之后會撲面而來。 “那個印度人死了,事情有些麻煩?!?/br> “什么?” 卞志恒抬高了音調(diào),滿臉寫著不可置信,他有些好笑地捏住了小謝的衣領(lǐng),把他微微提起。 “你開什么玩笑!那幾個雜碎拿得是短刀,插進去不到2寸,怎么就死了?好好一個人,怎么就死了呢????” “大塊頭,你松手!松手啊!”小謝被拎得差點離地,求生欲讓他的手在空中撲騰個不停“世事難料,你能扛2寸,你當全世界人都和你一樣皮厚嘛!” 聞言,卞志恒依舊沒有松手,他沉默著注視小謝嘴巴的每一下開合,木訥得瞪著他,明明每個字都聽得卻又無法將它們聽進。數(shù)秒后,他還是松手將小謝一扔,而后握拳身側(cè),垂頭咬牙道: “cao—他—媽—的” “大塊頭,到底出了什么事……生生姐!” 這邊話還沒問完,羅生生就跟在幾個警察身后出來了,她腳步有些虛浮,在過門檻的時候,差點把自己絆倒。小謝蹙眉瞥了眼卞志恒,嘆口氣后加快步伐迎階而上。 “生生姐,我們來接你了!” 羅生生呆滯地面朝來向,看清是誰后,手有些顫抖地拉住小謝,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回道: “嗯……我想回去了。 ” 小謝的心咯噔一下,雖不是我見猶憐的姿態(tài),但羅生生這種克制的膽怯卻更讓人心疼,他扶著她一階階下行,一路無言。車門打開時,程念樟坐在后排,遮光膜把車外的光源遮擋,這個男人如同身在暗夜,狹隘空間里的氛圍透露著陰鶩詭譎。 羅生生在晦暗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位置,她用余光觀察,有些安心又隱隱害怕。 “直接去醫(yī)院,這件事不能過夜?!?/br> 陰影中的程念樟揉了揉眉心,語氣是疲憊而語意是果決。 羅生生和卞志恒自坐下后便沒再有動靜,一個雙腿夾著手低頭不語,一個松散地坐著默默看窗外變換的風(fēng)景。 這樣默契的噤聲形成一種理所當然的詭異,小謝好幾次想開口都被理智強行壓了回去,他看向四方各人,心中有種黑云壓城的窒息感。 行車途中,程念樟收到了一條景隆的回信,里面是巴德的資料,內(nèi)容十分詳盡,他仔細地劃著屏幕,微光映射他的表情,雖然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多變化,但到后程能明顯感覺到釋重的情緒。 此番去醫(yī)院善后的依舊是小謝,羅生生因為擔心拉契傷勢,也隨他一道下車。 現(xiàn)時,車里獨留程念樟與卞志恒。 “志恒,你不該出這種問題。” “是我不對。” “你一向獨善其身也分得清主次,這次可不只是大意的問題?!?/br> “是嗎…”卞志恒閉目,而后緩緩回頭看向程念樟“我只是覺得那小子落水狗的樣子,像個故人?!?/br> “故人?” “都是寒門,你當年吃得苦想來也不會少?!?/br> “呵,你拿他和我比?” 程念樟料峭一笑,盡是不屑。 “不能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命硬心也狠,你看,這孩子不就連2寸也沒熬過去。”卞志恒撇嘴,看似譏誚的笑里有些心酸。 沒有理會卞志恒話里的深意,程念樟從后座走到前座,雙腿交迭,手攏在膝上,目光平行著審視對方。 “他不像一個招惹是非的人,那群高種姓為什么要攻擊他?” “是我莽撞,鋒芒太露,犯了這邊的禁忌。那群雜碎想見機報復(fù)。恰巧他獨行時被人鉆了空子,才出這樣的事……”卞志恒懊惱,他揪住了自己的頭發(fā),垂頭囁嚅“再怎么樣,那也是一條命,這里的人心太不知敬畏……” 程念樟不喜人自溺,尤其是下手,于是眉頭緊鎖,打斷他。 “你自己調(diào)整一下,這件事一來不吉利二來后患無窮,絕對不能傳到梁巋然和對家媒體的耳朵里,會動搖資方的意向?!背棠钫辽眢w前傾,更靠近了卞志恒一些,他用凌厲的目光直視對方:“但那個印度人已經(jīng)死了,事情也鬧到警局,如果巴德不服,會有上庭的風(fēng)險。于我來說,不會讓事情發(fā)展到那個地步。而你也決不能出頭,之后無論誰來問,這件事都是一個簡單的階級沖突,和你和羅生生沒有任何關(guān)系,懂了嗎?” 卞志恒沉默半晌,回道。 “我有分寸。” 這個時點日色已近夜,程念樟抬手看表,面有不郁,小謝和羅生生進去多時未歸,怕是有變。 他單手兩指敲擊著扶手,卡著秒針的變動,百擊后,搖下窗看了眼斜陽,利落地戴上帽子口罩,拉起卞志恒便往里面沖。 急救室邊的消防通道,巴德沉默著跪在羅生生和小謝面前。 “巴先生,你不要太為難我們。今天生生姐該做的口供都已經(jīng)做了,這件事和我們劇組的關(guān)系就到這里,之后該慰問該賠償,我們都會按規(guī)矩辦,你放一萬個心,絕對不會虧待你?!?/br> 小謝把失魂的羅生生擋在身后,他死死摁住她的手,羅生生稍有動作,都會被他推后。這種看似保護的姿態(tài),實則還是壓制。 然而巴德只是跪著,用無聲的回擊擋住他們?nèi)ヂ?,他的訴求是要羅生生能出庭指證,讓那些人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而羅生生本尊卻還沉陷在拉契的死訊中,當巴德拿出那張染血的紙幣,她心里不詳?shù)念A(yù)感就阻塞了思考的能力,現(xiàn)在的她,思緒空泛沒有著落,只想有個人能把她拉出這潭泥沼。 而就在這時,羅生生的手心傳來一股炙熱。 程念樟大力將她扯到一邊,他們的目光只有一瞬的短暫交會,卻立刻讓羅生生找回了理智。 “程先生…” “你不要說話”程念樟沒有理會羅生生,只轉(zhuǎn)頭看向小謝:“我和他談,你們出去。” 帽檐下,他的目光雷厲,語盡的每一個尾音都決不拖沓,是絕然的命令,讓人難以抗拒。 “巴德,你起來?!?/br> 跪地的巴德沒有聽命,他垂在身側(cè)的手顫抖著摸到背后。 “念樟!躲開!” 一抹寒光劃過,是把伸縮的美工刀。 卞志恒警覺,在巴德出手的一瞬間就擋在了程念樟面前。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對方的目標并不是程念樟,巴德起身后只是劃刀讓他們退了兩步,立刻轉(zhuǎn)身擒住了羅生生。 那把刀就架在羅生生的脖頸上,刀片被他緩慢推出,發(fā)出綿長斷續(xù)的“咔——”聲,就像恐怖片里的音效一樣駭人。 “你們誰也別過來!” 美工刀的刀片很鈍,卡在rou上有摩擦感,比起快刀,對被挾持者來說,體感會強烈很多。羅生生在這種壓迫下,完全不敢開口,她只能屏住呼吸,全身應(yīng)激性地僵硬,用眼神向另一邊求救。 消防通道的門被小謝堵死,巴德沒有辦法從外面逃脫。卞志恒從他游移的目光里看出他在尋找逃跑的路徑,于是立刻快步堵住下梯口。 而卞志恒的位置并不討喜,還沒有站穩(wěn),巴德側(cè)肩一個沖力,就把他往梯下撞,一連滾了好幾個臺階。眾人不及多想,第一反應(yīng)都是去拉起卞志恒。 “羅小姐,你跟緊我,走慢了,刀可不長眼?!?/br> 巴德趁他們分心,勒緊了羅生生的腰,疾步往上走,程念樟一個箭步翻過扶手,欲用格斗術(shù)擊背,誰知巴德轉(zhuǎn)身,將羅生生擋在身前。 因為這個轉(zhuǎn)身,刀片在羅生生頸上劃出一條長口。程念樟立刻收住動作,那條刺目的血印讓他眉頭緊簇,抬眼看向巴德的目光也多了分殺意。 “巴德,你想要的是什么?” “程先生,我信因果報應(yīng)的!我不能讓拉契死得不明不白,他這一輩子已經(jīng)夠委屈了,我一定要那些負他的人得到報應(yīng)!” 程念樟聞言,舉起手向后退了一步。 “好,你放下她,什么都可以商量?!?/br> “商量什么?我剛剛已經(jīng)想明白了,你的助理也告訴了我利害關(guān)系。你是大明星,又是監(jiān)制,怎么可能會沾上案子,更不用說讓身邊的人出來作證,現(xiàn)在滿口答應(yīng),不過是唬我放人的屁話,過幾天人去樓空我又能拿你們怎么辦!” “那你到底要什么?” 巴德把羅生生勒得更緊了些,一步一步試探性地后退。 程念樟沒再緊逼,而是眼睜睜看著他挾持羅生生快步逃開。樓下的小謝見狀立刻追了上去,卻在一個拐口再不見他們蹤影。 “Evan,你為什么放他走?” 程念樟扶起受傷的卞志恒,把他搭在小謝的肩上。 “窮寇莫追?!?/br> …………… 夜色漸濃,新月被云層遮擋,不見星光。 羅生生的嘴被膠條封住,雙手反綁在椅背上,雙腳收束,不得動彈。 她一旁的巴德將她綁好之后一直呆坐著看向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來。 “羅小姐,你說那個程先生什么時候來救你?” “那2000盧比是你給的吧,我剛想著要不然就殺了你算了,你的那個老板是個外國人,你死了,這件事肯定鬧大,到時候我就能當著全世界還拉契一個清白了?!?/br> 羅生生聞言驚恐地哼出一聲鼻音。 “但你是個活生生的人,我怎么能下得了手!可拉契也是個人啊,那些人又怎么下得了手!” 巴德說完,用手比到腰的位置。 “我撿到他的時候,他就這么高。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大馬其實有個女兒,十多年前她和她媽死在了去機場接我的路上,對方酒駕,整個車被撞到翻身。她走的時候,也差不多這么高,漂漂亮亮的,眼睛和你一樣是杏圓的樣子,嘴老是嘟嘟的,總像要人哄?!?/br> “她走的那天,我一直在機場等,卻怎么也等不到,最后來接我的,是一輛警車。里面的阿sir和我說,你的老婆孩子沒了,讓我節(jié)哀。呵,羅小姐,你說,我是不是命不好,為什么做我孩子的,都沒一個好下場?” 巴德看向羅生生,他眼圈泛紅,含著淚,繼續(xù)咬牙道。 “你知道那個撞死我妻女的司機被判了幾年嗎?” 羅生生搖頭。 “3個月的社區(qū)服務(wù)?!?/br> “那人是當?shù)啬枚降呐笥?,法院開庭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出席。我不服,兩年里一直不斷上告,成了他的眼中釘rou中刺,最后的下場,就是被逮到把柄驅(qū)逐出境,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大馬。所以你想啊,哪個清清白白的人,會到這里討生活呢?” “羅小姐,你知道今天警察拿著那張盧比和我說什么嗎?他們說這是拉契偷的!說那群人不是殺人犯,而是英雄??!你說可不可笑?換做是你,能咽下這口氣嗎?什么剎帝利,什么達利特,都是人,我們又為什么要低賤到這種地步!” 巴德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他站起身準備朝羅生生走去。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車行停穩(wěn)的聲音。巴德停頓后,走向窗邊,看到從駕駛位走下來的人,是程念樟。 窗外十月寒蟬凄鳴,巴德凝神看了會兒,突然轉(zhuǎn)頭,露出微笑。 “羅小姐,救你的人來了?!?/br> 程念樟入夜后收到了一條巴德的短信,讓他十點帶記者到這里,否則就殺了羅生生。 而此時此刻,正是新德里時間的晚上十點,程念樟準時赴約,卻是赤手空拳,孤身一人。 “程先生,記者呢?” “不需要了”程念樟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信步走來,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腕上的表,漫不經(jīng)心地回他“這個羅小姐可是我的仇人,我今天就是來看你殺她的。” “你開什么玩笑?” 巴德不信,突然拿起桌上的長刀指向程念樟。 “你不信?”程念樟拉過一把椅子,迤迤然坐下,仰頭蔑視著對方,即使長刀指著他的咽喉,也毫不畏懼。 他偏頭,視線繞過巴德,對上不可置信的羅生生:“我要是真想救她,白天就不會那么輕易把你放走,不過巴德,你也真是怯懦,居然到現(xiàn)在還不動手?!?/br> “程先生,你少來這套,就算你和她有仇,他的那個英國老板也不會放任不管,到時候一樣是要見報的,你能壓得下來嗎!” 刀又向程念樟逼近了幾分,他挑眉,抬眼看向逆光的巴德,壓低嗓音道: “你殺了她不就知道,我能不能壓下來了嗎?” 當聽到這句,羅生生的眼淚不受控地流了下來,身體開始不斷掙扎,發(fā)出“嗚—嗚—”的斷續(xù)腔音,急切地想要掙脫束縛,向程念樟這邊沖來。 “不,你在騙我!不可能!” “十年前,我父母是他們羅家的傭人。后來羅家家道中落搬到了澳洲,把我們連哄帶騙變相賣給了一個姓宋的,之后便不聞不問。這個姓宋的行惡欺善,壞事做絕,為了讓我簽賣身契,害我父母雙亡,逼良為娼…”說到這里,程念樟突然停頓,他伸出一指,指向羅生生:“所以你說,她,羅生生,算不算我的仇人。” 巴德拿著刀的手突然猶豫了起來,視線下垂,不再緊盯著程念樟的一舉一動,而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同看向了羅生生。 就在這時,程念樟趁其不備,抬腿踢掉了巴德手里的長刀,近身把巴德長推至墻角。他拍過不少武戲,動作干脆利落,拳拳到rou,襯衫下肌rou繃起,甚至把袖環(huán)振斷。 連擊數(shù)下后,巴德已經(jīng)垮坐在墻角,沒有了還手的能力。 這時,程念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取過長刀,一步一步,如同修羅般,向羅生生走來。 (補了細節(jié)以后實在太長了,拆章發(fā),覺得會很快寫到rou的我,還是太單純了,但rou是肯定有的) 注:剎帝利是印度僅次婆羅門的高種姓,社會地位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