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原霽看向她,征求她意見:“接下來,我們要去戰(zhàn)場,我直接掛帥與木措見面。你回涼州么?我讓人送你回去?!?/br> 關(guān)幼萱想到他身上的傷,連忙道:“我也去軍營。我照顧你的飲食!我很乖的,我不會亂跑給你惹麻煩?!?/br> 原霽早料到她會給出這個答案,他無奈地扯了下嘴角,沒說什么。自從小淑女決心和他好好做夫妻后,就一直非常積極地加入他的生活。他能說什么呢? 關(guān)幼萱見他不反對,忍不住開心。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眼睛笑如甜水:“我會天天提醒夫君包扎傷口的,讓夫君的傷好起來?!?/br> 原霽盯著她半晌,艱難地移開目光,沒說什么。 -- 五月初,原霽到達(dá)涼州和漠狄開戰(zhàn)的戰(zhàn)場。 這一年的戰(zhàn)爭,時間極長,涼州將士格外勇猛。幾個月的時間,原霽都在戰(zhàn)場上,沒有回去過武威。原七郎的名聲,隨著一場場勝仗,他在涼州的威信建了起來。 涼州的將軍們,漸漸開始諸事問原七郎。畢竟原七郎身在戰(zhàn)場,問他的指令,總比千里之外的原讓強(qiáng)。 原讓是西北兵馬大元帥,但他低調(diào)的,已從將士們的心中漸漸退去。戰(zhàn)場上的將士,更信奉力量,強(qiáng)大。誰是狼王,將士們便追隨誰。原霽并非想頂替自己的二哥,然而他亦不能退。 原霽硬生生將玉廷關(guān)下的戰(zhàn)線,向北推了一百里。這般巨大勝利,隱隱有重現(xiàn)昔日涼州“西北之王”的跡象。 八月末,漠狄投了白旗,退去玉廷關(guān)百里之外。木措屈辱地,向大魏遞了降書。雖然這般西北民族的降書如同廢紙,只待他們恢復(fù)了,他們的勢力會卷土重來,大魏從來不覺得他們會真正被打服。 然而,到底是大勝! 哪怕是長安昔日對涼州有諸多不滿,不滿的也不過是涼州百姓太反骨,涼州戰(zhàn)事沒有取過大勝。自原淮野離開戰(zhàn)場,將近二十年,這是涼州最大的勝利。若涼州一直是“西北之王”,長安怎會舍得丟棄? 九月鷹飛之日,原霽和關(guān)幼萱夫妻南下,回武威。從長安來的信使,已經(jīng)滿臉堆笑地等待原七郎。朝廷親封原霽為“懷化將軍”,并賞賜無數(shù)錢財(cái)珍寶宅舍,激勵原七郎繼續(xù)為國效力。 此詔書一下,原霽愣了一下,第一時間就去看坐在堂中的原讓。 原讓之前被貶官,貶為“懷化將軍”。原讓的軍職一直未曾重新升上去,一年后,原霽的軍職卻與他平級。建功立業(yè),一直是升官最快的一種方式。他們用性命買功績,何人不服? 只是原家兩個兄弟平級…… 原讓除了身上的“兵馬大元帥”的官職還掛著,他的弟弟已然和他平起平坐了。而兵馬大元帥一職……說實(shí)話,原讓其實(shí)已經(jīng)不怎么管軍情了。 站在院中的諸位同樣封賞的軍士們眼神古怪,但當(dāng)著原家兄弟的面,也不敢說什么。 原霽悄悄看原讓,原讓對他微微一笑,笑容頗帶勉勵。但原霽并沒有跟著笑,他并不覺得自己二哥心中毫無芥蒂。原霽上前一步,手中的詔書變得guntang。 原讓一看原霽眉目間的鋒利,就暗道不好,怕這個桀驁的弟弟,張口就要抗旨。他好不容易讓原霽上去,怎會讓他繼續(xù)叛逆? 好在原霽還沒開口,那宣旨的信使還有另一道指令。他面向等在院中的將軍們,懶洋洋問:“誰是李泗?” 立在其中的李泗正要站出來,原霽便先站出,問:“公公,何事找李泗?” 這位公公不敢得罪新上任的懷化將軍,便賠笑:“并非是陛下旨意,乃是長公主殿下的旨。數(shù)月前,公子墨身受重傷,查到是李泗所為。數(shù)月過去,長公主見沒有動靜,便按捺不住。想來是懷化將軍貴人多忘事,忘了幫長公主殿下查真相的事。如今殿下聽聞將軍您已經(jīng)從漠狄歸來,李泗隨您一同回來,想來是您將交代帶回來了。 “長公主殿下,給老奴手書,讓老奴看著,處死李泗,回去向她復(fù)命?!?/br> 原霽道:“李泗不能死?!?/br> 公公為難:“這是長公主殿下的意思。公子墨身份尊貴,又是您的親兄長,豈不比一個小人物重要?將軍,莫傷了與公主殿下的和氣。公主殿下只是處死李泗,并非再問罪涼州其他人,已然寬厚了。” 原霽淡聲:“我涼州將士,食君之祿,為國效力,本是本分,不敢求什么。我未曾忘掉與公主殿下的承諾,只是李泗不能死,他是我麾下重要將軍,此次我出漠北,若非他相助,我無法歸來。功過相抵,他罪不至死?!?/br> 原霽向前走:“殿下若要交代,我給殿下交代。我是主將,所有人都聽我的命令。沒有只享尊崇,不受責(zé)罰的道理。李泗罪不至死,我亦罪不至死。我自愿下涼州牢獄,自愿自審其罪。涼州牢獄是什么樣的地方,公公不知,問問長公主殿下便知。 “若我活著從牢獄出來,我便已經(jīng)給她兒子賠過罪了,她不能再用權(quán)勢逼壓我等?!?/br> 院中氣氛沉靜,關(guān)幼萱猛地看向原霽,她下意識向前一步,可是又停住腳步。她呆呆地看著原霽英氣的面容,不明白他打了勝仗,身上的傷害還一直沒有好下去…… 關(guān)幼萱眸中生了霧氣,她袖中手攥起,微微顫抖。她強(qiáng)忍著,卻第一次對那些權(quán)貴生出了怨氣……憑什么這般待她夫君! 皇親國戚的性命比戰(zhàn)場上的將士們,更加重要,對么? 而人群中的李泗,他幾次按捺不住要走出,被趙江河死死按住肩膀。趙江河不能讓他出去,趙江河啞著聲默念:“少青出來,只是下牢獄。你出去就是死,你不能出去……不能辜負(fù)少青!” -- 九月的長安,金楓滿地,庭院燦然。 香爐中煙氣裊裊,長公主臥于美人榻上聽曲,忽然聽到外頭的喧嘩聲:“駙馬,您不能硬闖公主的府邸,駙馬、駙馬……” “砰——” 門被推開,那跪在地上奏樂的白面小郎君回頭,被院中照入的光刺一下眼,看到了原淮野立在了屋門口。小郎君恍神一下,看到原淮野,便想駙馬龍鳳之姿,芝蘭玉樹,這般好看的人……長公主殿下為何還請他們?nèi)杖兆鄻?,不寵幸她的駙馬呢? 長公主從美人榻上坐起。 原淮野:“是你下的令,要?dú)⒗钽???/br> 長公主見他一來,便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她冷笑:“怎么,我殺個人,還要問你么?原七郎風(fēng)光打仗,顯然已經(jīng)把他對我的承諾忘到了腦后,我提醒他一下,何錯之有?” 原淮野目光沉靜而冷漠。 長公主見他這般,心中便被刺扎一般痛。她見過他少年時的風(fēng)流倜儻,越是見過他的曾經(jīng),便越是怨懟他現(xiàn)在的樣子。她脫口而出:“你兒子的風(fēng)光讓你驕傲,我兒子的性命,我自然幫我兒子要公道!” 原淮野:“什么叫公道?你今日能坐在這里,聽你的小曲,養(yǎng)三兩面首,還能隨手就讓人去涼州取人性命……都是邊關(guān)將士用血換來的。李泗功過是非,按軍法處置便是。你卻以公主身份,直接越俎代庖!” 長公主被他直接當(dāng)面說“養(yǎng)面首”,他那平靜的語氣,氣得長公主渾身冰涼。 她昂起下巴,冷聲:“你待如何?我就是這么辦了,你能將我如何?像囚禁金玉瑰一樣欺辱我么,你敢么?!” 原淮野盯著她。 他緩緩道:“我不敢。這么些年,我從未敢與殿下爭鋒,只唯恐自己殘敗之身,不能為涼州盡力,反而牽連涼州,讓將士們被我連累受罪?!?/br> 長公主道:“那你便繼續(xù)……” 原淮野打斷:“我們和離吧?!?/br> 長公主登時怔住,她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尖叫道:“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原淮野疲憊道:“我和你互相折磨,已經(jīng)折磨夠了。你放過我,放過自己吧。” -- 同是九月,益州軍中,封嘉雪初初回來。 她精神疲憊,神色委頓,對軍中情形,沒時間過問。但當(dāng)夜,封嘉雪便接到朝廷的旨意—— 朝廷嘉賞益州軍多年的忠誠,對西南之地的保護(hù)。西北原家七郎升職,讓朝廷也想到了封嘉雪。 朝廷對封嘉雪的嘉賞,是賜她一門好姻緣。 一國女將,巾幗英雄,尋常郎君豈能配得上這位女豪杰。宮中太后做主,梁王求娶,愿以整片并州之地,迎娶封嘉雪為梁王妃,風(fēng)光嫁入并州。 ☆、第86章 第 86 章 長樂長公主與駙馬大吵一架, 吵得歇斯底里。激烈程度,已經(jīng)很多年沒出現(xiàn)了。 駙馬走后,公主落淚萬分, 又是一通發(fā)脾氣。她給原淮野放話——“絕不和離!你是我的,我一輩子都要綁著你!” 原淮野立在深深庭院中,樹葉影子簌簌落在他身上,如金澄之海。他回頭深深望她一眼, 看到她淚眼婆娑的崩潰樣子。然他只是隔著門看她,就如第一次見面, 他也是隔著重重人海,始終未曾真正走過來。 長樂公主眼中淚水滾落。 她眼睜睜看著她的駙馬一言未發(fā),負(fù)手即走。 長樂長公主以為這只是原淮野與她發(fā)火,過去了就過去了。她沒想到,原淮野回去后便將此事通知了蔣墨。這一次, 他是真的斬釘截鐵, 不想過下去了。 在張望若的教導(dǎo)下, 再加上蔣墨多年的不平衡心態(tài), 不覺得自己比原霽差,蔣墨決定匿名參與科考,靠自己的本事嘗試走仕途。 他不想一直依靠父母的蔭蔽——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向原淮野自請出塞。 可惜他本事不夠, 最后還是被李泗得了手,又要靠涼州軍將東西重新拿回來。 自那以后, 蔣墨頗受打擊,一直在府中讀書。讀書讀著,聽到父母想和離, 蔣墨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難受, 而是松口氣:他們家這漫長的互相折磨的日子, 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么? 然而長公主不同意和離。 蔣墨去看望自己的母親,長公主憔悴了許多,怔怔看著窗外庭院發(fā)怔。蔣墨的到來,讓她眼中有了些神采。她急急地拉著兒子回屋,問起蔣墨的日常,最后難免說到原淮野。 長樂公主握著蔣墨的手,道:“墨兒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失去父親,成為長安城中的笑話。我絕不會與你父親和離的。” 蔣墨愣一下,然后立時起身。他脫口而出:“為了我?難道我不是長安城中的笑話么?!我已經(jīng)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笑話,我已經(jīng)夠了……你和父親和離……” “啪!”清脆一巴掌,扇到他面上。 屋中一時靜得詭異。 蔣墨緩緩回過頭,他眼底的陰冷之色,在深淵冰水下翻滾。那一時靜寂后的陰沉,帶著幾分殺氣,讓盛怒的長公主都不覺向后退了一步。然而望著自己兒子面上的巴掌印,長公主又忍不住心疼。 她上前握他:“墨兒……” 蔣墨往后退一步,冷聲:“我說錯什么了?你們這么折磨有意思么?你是為了我在忍我父親么,你是為了你自己,少扯上我!” 長公主抬頭看他,淚水掛在睫毛上,神色幾分空洞怔忡。她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榻,肩膀輕輕顫抖。 蔣墨見她這般,又忍不住心軟,他上前彎身,跪在母親面前,讓自己聲音溫柔些:“阿母,得不到的男人,咱們不要也罷。何必自我折磨?您是長公主,您要多少男人沒有。您一個眼神,天下多少男人都跪于您裙下……阿母,你與父親和離后,我也會陪著你的。我不會跟我阿父的……我是您的兒子……” 長公主冷冰冰:“你勸我和離,便是心向你父親。我這些年對你掏心掏肺,便是讓你這樣來傷我心的?柏寒,我對你非常失望?!?/br> 蔣墨扶在她膝上的手僵了下。 他緩緩抬頭,對上自己母親沉冷戒備的眼神。長樂長公主冷笑:“果然,世間男人都一個樣子,一個婚姻多年,一個養(yǎng)育多年,都捂不熱你們的心。我的親兒子,站在他父親那一邊逼迫我,你對得起我么? “你現(xiàn)在將你阿父當(dāng)大英雄,你崇拜他,可是他龜縮在長安,為的是他另一個兒子!他為什么現(xiàn)在想和離了?因?yàn)樗F(xiàn)在翅膀硬了,他另一個兒子長大了,不需要他再像以前那樣委曲求全了……柏寒,你愛你的父親,你父親愛過你么?” 蔣墨臉色微白。 他張口欲說話,卻聽長公主繼續(xù)冷漠道:“原淮野為你想過么?他這些年的態(tài)度,你覺得自己是笑話,難道他沒有錯么?他要是好好與我做夫妻,你會覺得自己是笑話么? “你可知你阿父根本就不想你出生!他一開始根本就不想要你……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堅(jiān)持!蔣柏寒,你對得起我么?!你現(xiàn)在勸我和離,你拿什么立場!我對你掏心挖肺,不是讓你將原淮野當(dāng)英雄,把自己母親當(dāng)小人看的!他的愛情偉大,我多年的付出,就毫無意義?沒有我的權(quán)勢,他拿什么幫涼州! “用我的地位和權(quán)勢,時間到了就想一走了之。天下沒有這般好事……蔣柏寒,我告訴你,原淮野別想與我和離,我永不會同意。他到死都是我的人,百年之后,他只能跟著我進(jìn)皇陵,只能和我同墓! “他想找金玉瑰么?沒有這樣的便宜。我不與他和離,金玉瑰在這里,永無名分。你的先生都是怎么教你的,沒教過你‘因果報應(yīng)’么?蔣柏寒,你若站在他那一邊,你我母子情誼就今日起,斷了吧。沒有我,你們父子拿什么在長安城中混?!?/br> 蔣墨蒼白著臉,回去自己的府邸。想著母親的話,他心中大慟。他雖然仰慕父親那樣的英豪人物,可他是愛自己母親,是心甘情愿陪著母親的。然而母親死都不愿和離,母親那般想他。 父母如同敵人一般,蔣墨痛苦萬分,不知自己該站在哪一方。 張望若前來授課時,便聽仆從說公子墨在獨(dú)自飲酒,還在屋中對著侍女們發(fā)火。張望若沉吟一番,敲了敲門,門開后,她立在門外,對上屋中喝得雙目微紅的俊美少年郎君。 他不知喝了多少,長發(fā)凌散微濕,眼中霧濛濛,紅唇濕潤。他是這般好相貌,然而姿態(tài)卻分外桀驁跋扈。 他手撐著桌木向外頭看來,地上碎著不知多少瓷器,侍女們瑟瑟發(fā)抖地跪了一地。 蔣墨看到她,聲音喑?。骸笆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