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封嘉雪靜靜瞥他一眼,見原讓目光閃爍地移開。封嘉雪唇角輕輕扯了一下,抬手接過了原讓遞來的茶水。原讓剛放下心, 便聽封嘉雪慢聲:“二哥說話不誠, 待我不好。二哥若這般, 我們之間的情誼, 也算完了?!?/br> 原霽冷聲:“你什么意思?” 原霽的冷硬脾氣,封嘉雪是一貫領教過的。她輕蔑地覷一眼原霽:她少時與他打架, 長大了卻不會再與他鬧。 好端端的, 讓原二哥笑話, 以為她與原小七一般幼稚。 封嘉雪直接忽略原霽, 似笑非笑地看向原讓:“原二哥原來說好送我軍糧,是為了補償我那沒著落的婚事。我以為二哥就是這般好心, 便巴巴趕來了。誰知道來了后才發(fā)現(xiàn),涼州情況沒我以為的那般好。就算這次沒有漠狄進攻, 我看你們涼州,也拿不出多余的軍糧賠給我。既然二哥本就給不出我, 那把我哄來涼州做什么?” 她端著茶盞, 垂下的睫毛陰翳落在淡黃色的茶水上。女郎淡褐色的眼眸在水光映照下過于明亮, 她輕輕地撩眼皮看原讓。那般神情, 勾著火一般,等著人自主落網(wǎng)一般—— 你既然好端端地把我哄來, 是否是因為你本人有何心思?難道你心里會記掛我, 想念我, 想看我一眼? 原讓露出微妙神情,快速地看了一眼原霽。原霽繃著神經(jīng),警惕起來。果然原霽看到二哥對封嘉雪露出抱歉的神情,摸了一下鼻子,道:“軍糧,是有的。只是不在涼州……需要阿雪親自去漠狄取一趟。阿雪能從漠狄取多少,我涼州分毫不要,全部送給益州軍?!?/br> 原讓道:“我七弟最近在漠狄一事上參與良多,他與漠狄即將上位的新漠狄王交過手。阿雪可以和我家小七一道,阿雪放心,我讓小七去,絕不是不信任你。小七年少,正是跟著阿雪學經(jīng)驗的時候。” 封嘉雪心想,說得好聽,原來是讓她來給他帶弟弟來了。 封嘉雪等著原霽拒絕,原霽怎么可能與她同行,他們自小就不對付的。但是封嘉雪等了半晌沒聽到原霽那邊的動靜,封嘉雪側(cè)頭,見原霽坐得筆直,唇抿得極緊。他分明對原讓的決定不滿意,但他壓抑下自己眸中的火,并未暴起拒絕。 原霽,變得成熟了。 封嘉雪若有所思,想到了自己來時見到的那個漂亮小女郎……關幼萱有讓孤狼長大的能力? 封嘉雪淡聲:“原來二哥是要我來給二哥帶孩子的?!?/br> 原霽終是開了口:“你說話放尊重些。誰是孩子?你只是比我早上過幾年戰(zhàn)場……若非我二哥最近犯太歲倒霉,怎會需要你?你們益州軍缺軍糧缺得是天下共知,我們免費送你,你還不要?” 封嘉雪道:“原霽,你算什么玩意兒?” 原霽臉色猛變。 就連原讓都皺起眉,不悅:“嘉雪!” 封嘉雪心想,一到他寶貝的弟弟,連虛偽的“阿雪”都不叫了。 封嘉雪目光仍不看原霽,她將手中捏出了絲絲裂縫的茶盞砰地一聲輕砸在三人面前的食案上。女郎淡聲:“原霽,你只是一個小小武將。我與你二哥都是大將軍的軍職,我二人說話,有你插話的份兒么?你二哥寵著你,慣的你無法無天??晌壹炔皇悄隳赣H也不是你二嫂,我以云麾將軍的身份坐在這里,你是無權與我同席的?!?/br> 原霽刷地一下站起。 他輕而易舉被封嘉雪挑起了情緒,他心知肚明這個女人在刻意挑釁自己。他心中憤怒惱恨,只覺得從小就這樣……二哥總說他不讓女孩子,可是每次,都是封嘉雪挑釁在前! 原霽不能明白,二哥找誰不好,找封嘉雪! 原霽咬牙,擠出一絲笑:“那兩位大將軍,屬下尚有軍務在身,這便告退了?!?/br> 封嘉雪眼皮不抬:“退下吧?!?/br> 待原霽氣沖沖地離開院落,原讓才搖頭嘆氣:“你何必總這般氣他?!?/br> 封嘉雪唇角噙一絲笑:“好玩兒?!?/br> 原讓看著她,目中露出一絲回憶:“你們兩個呀,從小就這樣,見面就斗嘴,見面就打架……我往日里想起來,總覺得你與七郎這般見面便要吵,也許就是前世修得的緣分,是‘青梅竹馬’的情分。我本以為這般緣分,你們該有緣結成眷屬的……” 封嘉雪盯著他。 她道:“我在益州時便知道,是你在亂點鴛鴦譜。二哥,我明確與你說,我對你家的小七是沒興趣的?!?/br> 原讓沉默一下,并未就此話題多說。雖然他原來與三叔,原霽的父親原淮野都屬意封嘉雪,認為封嘉雪是涼州未來當一不二的女主人……但是如今,只要兩年后萱萱不與七郎和離,萱萱也很好。 原讓沒說話,反而封嘉雪轉(zhuǎn)頭看他:“二哥你為何不勸我成親嫁人?” 原讓一愣,說:“什么?” 封嘉雪重復:“勸我成親嫁人。” 她手指自己,解釋道:“我已經(jīng)二十多了,你的寶貝都娶妻了,估計生子也不遠了。但是我這邊一點兒消息沒有。我從小厚著臉皮叫你一聲‘二哥’,你既然也沒有阻止,那便是我即便在你心中地位不如你的寶貝,你也當我meimei對待的。既是meimei,為何不為meimei考慮呢?我阿父這幾年,都不停勸我嫁人。二哥原來給我和你的寶貝配對,我還以為二哥也覺得我該嫁人了??墒请y道二哥只想過你的寶貝該成親,就沒想過勸我么?” 她認真地盯著原讓,她要從他這里得到自己并未多不如原霽的答案。 原讓緩緩道:“我只是以為,阿雪是天下唯一得封的女將,天下聞名,女中豪杰。如阿雪這般的人物,志不在嫁人。阿雪平日的日子,阿雪自己雖不說,我卻能猜到兩分。你一個女郎統(tǒng)領益州軍,穩(wěn)穩(wěn)地壓著你那些兄弟們……你平日受到的流言蜚語已經(jīng)夠多了,我何必再用嫁人這種事來看低你呢?” 封嘉雪眼中緩緩浮起笑。 她說:“不,你不懂我?!?/br> 原讓詫異,揚了下眉。 他揚眉的樣子如清雪浩然灑落,日頭猝然生起,格外動人。封嘉雪目光不移,將他的一眉一眼全都記在心中,好留給自己日后的無數(shù)歲月慢慢回放。 封嘉雪與人說話時,難得多了些耐心解釋的溫柔:“我并不是聽不得嫁人這種話,我并不排斥嫁人。只是我家中給我找的夫君,我都覺得配不上我。二哥,我首先是一個人,之后我才是益州軍的統(tǒng)帥。益州軍的統(tǒng)帥總有一天會不是封嘉雪,可是封嘉雪永遠是封嘉雪。我總有一天不會再當將軍,我得為那一天做準備——等我老了,打不動了,我需要一個夫君。” 原讓靜靜看她。 原讓溫聲:“我知道了,若是見到合適的郎君,我會幫阿雪留意的。” 封嘉雪目光幽若地看他一眼。 原讓疑惑回望。 封嘉雪慢吞吞地扭過臉,不看他。她望著庭院中對面屋檐上的殘雪痕跡,問:“說完了我,再說說二哥你……你為何不娶妻?” 原讓苦笑:“這是明知故問呀?!?/br> 封嘉雪目中浮起笑,她偏過臉睜大眼睛看他,回憶著自己見過關幼萱的模樣,想學著作出一派嬌憨可愛的樣子來。原讓有沒有感覺到她不清楚,但是封嘉雪自己被自己的厚臉皮弄得臉畔guntang。 她口上依然一副正兒八經(jīng)探討的架勢:“是因為關妙儀耍了你么?你本是為了聯(lián)姻,也想成婚后好好待人家。沒想到遇到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 原讓神色幾分勉強,提起關妙儀,他開始不自在,目色微微閃爍,躲了開她壓迫般的凝視。 封嘉雪不悅——目光躲閃,必是心中有鬼。他心里的鬼她清楚得很,他還是對關妙儀動過心的。 關妙儀那種女人……除了漂亮臉蛋,有什么! 封嘉雪:“世間不是所有女郎都和關妙儀一樣,例如……” 她站起來,灑然喝盡杯中已涼的茶,她重新俯下身,湊近原讓。原讓驚愕地上半身后仰,有些不適應她突然靠近的樣子。他想她不拘小節(jié),多年打仗養(yǎng)成了與郎君都是兄弟的習慣,只是她這靠得……未免太近。 連呼吸間的氣息都拂在了面上。 而離這般近,封嘉雪戲謔道:“二哥,例如我,便不會那般拋棄二哥不要。二哥人間絕色,舍得的人都是蠢貨?!?/br> 原讓:“……” 他面頰浮起了窘迫紅色,他狼狽道:“別鬧。” 封嘉雪大笑著站直身子,她用逗弄的眼神挑他一波,長袖飛揚地轉(zhuǎn)身離開。她的颯然之氣,明朗萬分,世間女郎,大約是獨一無二的。 -- 漠狄的進攻結束,原讓這邊安排著反擊。他自己不會出手,但是封嘉雪是太好的一把用來教原霽的刀。原讓知道封嘉雪一個女郎,在益州能讓郎君們心甘情愿在她麾下聽令,有多不容易。 這般女郎,打起仗來,必然要比她同軍銜的其他男人都要厲害。 原霽跟著原讓是學不會真正排兵布陣的,原淮野和原霽之間有罅隙也不會教自己兒子,只有封嘉雪,會是原霽最好的老師。是以無論如何,原讓都要哄著封嘉雪留下。 只是他以為封嘉雪知道他要哄著她攻打漠狄,她會生氣,會與他獅子大開口談條件,沒想到封嘉雪竟然只是隨便索要了一些涼州的馬匹等產(chǎn)物,并沒有太過分的要求。 如是此事定下。 原讓再派人去白河鎮(zhèn)接受重傷的蔣墨,同時將玉廷關下作戰(zhàn)的將領全都遣回來,關起來審問——玉廷關之前里應外合,玉廷關下的將領中有細作,已經(jīng)很明顯。 這些瑣事,都要原讓拖著受傷的身體一一過問。束遠受了重傷,已不能幫他做這些。 還有……關妙儀和薛師望如何解決,原讓還沒有下了決心。 再與此同時,原讓還等著朝廷那邊的消息——戰(zhàn)事已過,仗打成這個樣子,差點要把涼州給破了,長安該罰的罰,該賞的賞。 -- 在朝廷的旨意到達之前,原讓先要犒賞打了勝仗的將士們,正好借此機會為封嘉雪的到來接風洗塵。為此,原讓在武威城外辦了一個篝火晚會,讓眾將士都參與。 原霽興高采烈地在人群中找到關幼萱時,見她正與金鈴兒、趙江河站一處說話。原霽撓撓頭,巴巴地、趾高氣揚地走過去。 回到武威郡后,關幼萱跑去金姨那里睡,理由是忙碌一些內(nèi)務。原霽每日回到家中就累急,倒頭就睡。算起來,他們小夫妻都好長時間沒有正兒八經(jīng)說過話了! 原霽豎長耳朵,不服氣地聽關幼萱說話——和趙江河有什么好說的!與趙江河說話,都不知道對自己夫君好一點點兒! 小淑女不懂事! 關幼萱憂心忡忡地與趙江河討論李泗:“李大哥也在玉廷關下,回來受了很重的傷。玉廷關下出了內(nèi)應,原二哥要查,李大哥這種后來才去輪崗的,也被關了起來?!?/br> 趙江河唏噓:“是啊,但這個沒辦法。只是李泗從小身體不好,我怕牢獄之災他那邊受不了?!?/br> 關幼萱道:“沒事,我可以多讓大家照應一下。小七夫人的身份還是很好用的?!?/br> 金鈴兒立刻扭頭看她:“小表嫂越來越熟練自己的身份了!” 關幼萱彎眸笑。 她心中有一腔不與人道的快樂,偷偷琢磨。她以前不知道,最近才越來越發(fā)現(xiàn),“小七夫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原來她說的話那般好使,原來她可以安排涼州的所有內(nèi)務…… 軍人們的糧食、冬衣她可以插手,賬務她可以插手……就連軍人們討媳婦,她都可以說上話! 堂姐被關起來后怎么送食,她去不去看堂姐,原來她都可以做主! “小七夫人”的權利,居然這么大! 小女郎尚未感受到壓力,還在因為過大的權利有些飄飄然。關幼萱暗中提醒自己不要驕傲,要好好地當“小七夫人”。但是金鈴兒說起這個,她仍然有些眉開眼笑。 趙江河和金鈴兒對視一眼。 趙江河撓頭:“小七夫人,求你一件事兒唄?!?/br> 關幼萱很大氣,氣壯山河地一揮手:“好說……哎呀!” 她揮開的手不小心撞到了身后人,關幼萱登時臉紅,回頭便道歉。然而她的手被人抓住,關幼萱睜大圓眸,見她手臂打到的人,是她的夫君! 關幼萱立刻扭頭不看原霽。 然而原霽無知覺,他還抓著關幼萱的手不肯放。心中生蕩,原霽笑瞇瞇地站在關幼萱身邊,看向?qū)γ鎯扇耍骸澳阋笪曳蛉耸裁词聝???/br> 趙江河:“我和鈴兒的婚事……” 原霽愕然:“???你們兩個什么時候認識的?上次北部營?” 趙江河:“……” 金鈴兒:“……” 關幼萱責怪地瞪原霽一眼,才回頭溫聲:“好的好的,是金姨不肯點頭吧?我會幫你們說的?!?/br> 金鈴兒臉紅無比,被關幼萱明澈的眼睛望著,她不好意思地扭頭跑了,趙江河哎一聲,轉(zhuǎn)頭去追。兩人一走,關幼萱哼一聲,抬步就走。原霽腳步一趔,手中握著的柔軟小手不見了。 原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