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幼萱喃聲：“我很乖呀?！?/br>
    原霽笑：“知道?！?/br>
    他說：“我回來給你帶糖吃?！?/br>
    關幼萱：“我不吃糖，你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他朗聲：“不許給夫君戴綠帽子！”

    關幼萱瞪大眼，她猛地掙扎，轉(zhuǎn)身要質(zhì)問他是什么意思。她轉(zhuǎn)身的時候，迎上原霽帶著笑的眼睛。黃昏日后在關幼萱身后，將她整個人籠罩在金光下。關幼萱面對著原霽，分明是要打他，卻如同自投羅網(wǎng)一般，面對面被他彎身擁入了懷中――

    小淑女。

    --

    原霽便這般離開了武威，帶著幾百個人，去北部營收拾爛攤子。

    涼州軍四大營中，北部營是勢力最弱、也是最亂的一營，又因與可丹部相接，兵士構(gòu)成比較復雜。例如可丹部投誠漠狄，眾人都猜，也許是北部營中的可丹族人告密所致。

    當北部營被攻陷時，兵士們一直猜測著元帥是否要撤掉此營，將北部營并入其他三大營中。沒想到北部營未被撤，元帥的堂弟，原霽去了那里。

    原霽赴任時，帶著的幾百人，都是他自己精挑細選下來，準備練精兵對付漠狄的。木措當日領著漠狄精兵一戰(zhàn)，讓原霽印象深刻，他自然學以致用。帶來的幾百人，一百多人是平日與原霽玩得好的世家子弟，再幾百人是世家子弟們帶來的人。

    原霽帶著這樣的人打算練成精兵，他前往北部營，讓北部營本身的老兵們分外不滿――

    “七郎什么意思，是不信任我們，所以要自己帶兵？那他來這里做什么？”

    “元帥是不是放棄我們了，讓一個從沒上過戰(zhàn)場的人來給我們當將軍？七郎才十七歲，他會打仗么！我可不想為一個小屁孩賣命?！?/br>
    “我們便是元帥磨礪自己弟弟的踏腳石吧？”

    “也不能那般說。你們說，原二郎如今是原家的領頭人，又是整個西北兵唯一的元帥。他掌西北兵近十年，但是現(xiàn)在眼看著小七郎一日日長大。七郎的父親在長安當大官，背后有那般勢力，會與原二爭權吧……原二郎心里不慌么？你真的心甘情愿放下自己手中的權？再或者，七郎心甘情愿被二郎一味打壓？原家其他郎君活著的時候，早就上戰(zhàn)場了……七郎現(xiàn)在才第一次上戰(zhàn)場，是原二郎壓不住了吧?！?/br>
    “原二郎心慈，跟著他混，大家的日子好過；小七郎雖然我沒當過他手下的兵吧，但我見過小七郎打架啊。要我說，小七郎就是頭孤狼，兇得很……跟著這樣的人打仗，兄弟們都得皮緊，日子不好過喲。如果他們兄弟二人爭起來，我們到底向著誰？”

    原霽人到北部營，點卯第一日，面對的便是這些對他頗有意見的老兵們。

    清晨時分，一萬余人的兵士排陣立在校場，烈日當頭，他們議論紛紛，懶散無比地說笑著。他們等著新將軍點卯完，大家去吃早膳。

    兵士們抬頭，看到高高坐臺上，年少的原霽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閑閑地拿著紙筆點點畫畫，旁邊的參謀官對他點頭哈腰。原霽垂著眼皮，對下方混亂的吵鬧渾不在意。

    束翼辛苦了一早上，滿頭大汗地拿著冊子登上坐臺：總共一萬一千人，三千匹馬，兩千長.槍，一千盾牌。就是現(xiàn)在北部營的全部了?！?/br>
    束翼咂舌：“數(shù)量還行。就是混雜的太多了……好多人就是可丹部雇來打仗的，天一黑，全都摸回可丹部睡覺去了，都不在兵營里待。這幫兵混子，太難管了。二郎以前都是讓可丹部族長幫忙約束的，但是可丹部現(xiàn)在叛向漠狄了?！?/br>
    原霽面無表情：“無妨?！?/br>
    他平靜的眼神掃過下方，被他掃到的兵士全都瑟縮一下，移開目光不敢與他銳利的目光交鋒。原霽說：“今天傍晚集兵，攻可丹部?！?/br>
    束翼點頭記錄：“哦。”

    旁邊的參謀官見原霽和束翼兩個少年，這么輕易地決定要打仗，嚇得快要暈過去。一人錯愕無比：“將軍，將軍不可沖動??！這些兵現(xiàn)在都不聽咱們的，攻什么攻？將軍你現(xiàn)在空有將軍的封號，可你沒有威信，大家也不信賴你呀?！?/br>
    原霽慢悠悠：“打一場，戰(zhàn)爭中互相熟悉嘛?！?/br>
    他陰沉地壓下眉：“三日內(nèi)，我要他們熟悉我的風格?！?/br>
    參謀官繼續(xù)苦口婆心：“可是、可是……可丹部是他們其中不少人的家，他們未必愿意打啊?！?/br>
    原霽淡聲：“不愿就殺?！?/br>
    參謀官脫口而出：“那你就把人殺光的！”

    原霽：“殺光就重新招兵?！?/br>
    參謀官半晌被震得無話可說，他盯著這位原七郎。昔日只當這位少年是個難以管教的孩子，今日見識到此人的殺伐果斷，冷血之心。他既思量許是原霽年少，未上戰(zhàn)場才有這般兇悍無情之氣；又懼萬一原霽上了戰(zhàn)場，兇煞氣反而更重了呢？

    多少少年將軍在戰(zhàn)場上殺紅了眼，都會性情大變……那種掌控他人性命的睥睨自得感，會摧毀一人。

    參謀官輕聲：“可丹部并不是愿意背叛我們，他們是太窮了，窮得過不下去。他們沒有糧食，不會生產(chǎn)，只能派族中人出去，我們雇傭他們打仗，他們換取一些錢財，再跟我們交換食物……長此以往，戰(zhàn)亂頻頻，可丹部年輕人死得越來越多，愿意做雇傭兵的越來越少。他們才鋌而走險，投靠漠狄?！?/br>
    原霽沉默。

    一會兒，他仍道：“那便是說，可丹部是極容易攻下的部落。好極，正好拿可丹部練兵，讓我與這些兵彼此熟練熟練。”

    參謀官大震。

    他惱道：“你沒有同情心么？背叛不是他們愿意的，你明明可以采取更溫和點的手段撫慰他們?？傻げ渴强梢员晃覀儬幦〉摹晃覀冞€是向元帥匯報一下，讓元帥做決策吧?！?/br>
    原霽：“不用?！?/br>
    他捏了捏自己的脖頸，回頭對參謀官笑。他眼角下的兩道疤痕，像刀鋒一般劈去，鋒銳無比，讓參謀官身子僵硬，如被釘在原地。

    聽原霽對他笑：“可丹部很無奈，等老子收服了他們，老子幫忙解決他們的問題?，F(xiàn)在他們還不是我們領土下的百姓，你cao的哪門子心？投靠我涼州，我就接納；不投靠，我就打到他們服。

    “我知道你們習慣了二哥的好脾氣。但二哥就是對你們太寬容，才讓可丹部蹬鼻子上臉，竟敢背叛我涼州……”

    原霽目光輕飄飄地望著下方所有兵士。

    他語氣淡漠：“惜福吧。以后這樣的好日子不會有了?！?/br>
    --

    一整個夏日，北部營的變化極大。

    北部營在原霽手中，分割出兩股勢力；一股是訓練加重的舊兵們，一股是唯原霽命是從的精兵們。

    后者是原霽的舊友與帶來的人，初到此地地位便不一樣，惹得舊兵不滿。雙方時時發(fā)生爭執(zhí)，原霽從不制止他們的爭執(zhí)。雙方爭得厲害時會動手，原霽只在旁邊叫好，不叫停。

    看得興奮時，原霽自己都會下場。

    被原讓派去看弟弟的參謀官一徑搖頭，直覺小七郎不行，北部營會被原霽搞得一團亂。然而就是原霽這種帶兵方式，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讓兵士們齊了心。他確實眼皮不眨地該殺人便殺，殺得多了，大家知道這位原七郎沒什么仁心慈意，便規(guī)矩起來。

    原霽帶兵挑釁可丹部。

    不過是一個原本便是可丹部的雇傭兵夜里偷偷溜回可丹部睡覺，原霽就親自帶人盯著，以“可丹部入境侵犯我大魏領土”的理由，向可丹部開戰(zhàn)。開戰(zhàn)必要軍糧，糧草數(shù)額增加必向朝廷所求。

    原讓直接將原霽的請求發(fā)往長安，長安朝廷嘩然，爭論涼州的糧草怎么又增加了――

    朝堂上，主戰(zhàn)方與主和方吵得不可開交。大魏的太平日子久了，長安紙醉金迷，誰又真正關心涼州是如何情形。

    戶部侍郎面孔漲紅，唾沫橫飛：“年年要糧要錢！涼州怎么這般多事！要我說，不如別管涼州了，涼州的軍費那般重，稅賦卻也未曾交給我們多少。涼州那群蠻人，天天打仗，時時起義，胡人和漢人雜居……豈非亂了套？”

    他的支持者甚多，一人說得激情澎湃時，向那位兵部侍郎原淮野開噴：“你們原家人，就是事多！可丹部一個小部落怎么敢入境我大魏，萬一是漠狄借著可丹部進攻呢？這將領是誰，根本不會打仗……是你的兒子吧？”

    原淮野緩緩撩目，望眾臣一眼。

    立在一群半老老頭子間，他面容秀白，身形如竹。他眼波流動，這般清雋風流的相貌與通身氣質(zhì)，不像武臣，更像長安城中那些風流倜儻的世家子弟。也正是這般好皮色，能引得長樂公主為其“千金買馬”。

    原淮野笑一聲，聲如珠撞玉，語調(diào)輕飄飄：“原家管不好涼州，換人嘛?！?/br>
    這般一說，眾臣皆滯。

    長安的困境是，既嫌棄涼州，又無人有能力管。涼州人自己都管不好的地方，其他人入了涼州，只會有去無回。

    眾說紛紜之際，小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在外拉長聲音通報――

    “戰(zhàn)勝了！戰(zhàn)勝了！”

    原淮野輕挑一下眉。

    其余大臣驚愕，他們尚未對是戰(zhàn)是和討論出結(jié)果，那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長安似乎除了給軍糧，也沒有旁的法子……然而這一年年軍糧，到底讓人不情不愿。

    --

    從五月到八月，原霽大部分時間都在北部營。

    打敗了可丹部，便要整和可丹部。借著可丹部，又要嘗試與漠狄交鋒。原霽手中的刀尖鋒利，非防衛(wèi)，而是主動出擊。而漠狄如今成了縮頭烏龜，他們因為春日的戰(zhàn)爭消耗太多，如今都躲著涼州兵――

    只有木措會帶著并，在玉廷關下幾次試探。

    李泗帶兵駐扎在玉廷關下，并未遭遇漠狄的大規(guī)模進宮。

    木措有時也會試探去北部營，與原霽交戰(zhàn)。幾次下來，木措狼狽萬分，練兵練得更加兇猛，讓漠狄王欣慰。

    原霽并沒有如自己想的那樣能經(jīng)常回去見關幼萱，他太忙了。人一到戰(zhàn)場，便身不由己。

    流火之日，裴象先仍死賴在涼州。裴象先收到了一封千辛萬苦從漠狄寄來的信。信中盡是隱喻，只為了不讓旁人讀出內(nèi)容――

    “最近在漠狄王庭為那些王子們傳道授業(yè)。講課也沒什么趣兒，有趣的是我身邊死賴著一個小孩兒……這小孩兒一肚子陰謀詭計，心術不正，整日尋到機會就在王庭中亂竄。我恐怕時間久了，我被他連累。

    “所以接下來，我打算收自己在西域的線，在那小孩兒連累死我前，我當回大魏了。兩年不見，不知再見面，師兄是否還認得出我？”

    這封來自張望若的信，讓裴象先嘆氣又頷首。他起身將信收好，打算去見關幼萱，向小師妹告知一番她師姐的近況。

    當日裴象先隨老師一同來涼州，這對師徒除了找關幼萱這個原因，還有個理由，便是想借涼州打探一番張望若的近況。張望若為求學而帶著幾個師弟深入西域，之后音信全無，待他們到了涼州，大家才重新聯(lián)系上。

    裴象先揉額角：張望若這位師妹，明明一個女兒家，卻整日扮作男兒郎，坑蒙拐騙。

    裴象先最近漸感覺到吃力，因關幼萱畢竟是女兒家，許多事情她都不再與自己說。原霽忌憚自己，關幼萱漸漸地就會向著她夫君。裴象先沒有理由繼續(xù)呆在涼州……若是張望若肯回來，幫忙在涼州照看小師妹，他就能南下回家了。

    --

    關幼萱自是不知師兄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看護，夫君不在家的兩三個月，她跟著金姨和涼州女郎們學習騎馬，射箭，算賬。金姨見她真的愿意學，心情好時，還會教關幼萱簡單的防身術。

    關幼萱學得一貫認真，怡然自樂。

    只是八月份連續(xù)下了暴雨，原霽到了該回來的日子仍未回來，讓關幼萱有些心神不寧，頗為沮喪。一家人一起用晚膳時，原讓見她這般彷徨，便建議：“萱萱不如去北部營吧。”

    關幼萱立時怔忡：“??？我可以去？不是不讓女眷去么？”

    原讓笑：“無妨，小七郎到了輪崗的日子了。他如今不過在處理一些后續(xù)……待九月，我會讓他休息一月，讓他回來陪你。萱萱若是想去軍營，提前幾日去玩玩，也不會影響到他?！?/br>
    關幼萱登時笑：“好！”

    她迫不及待，晚膳未散，她已手托腮，神思飄飛。

    --

    大雨滂沱，原霽一身泥水地和束翼領著精兵，從外面回來。他們在烈日下暴曬了數(shù)日，又在暴雨中淋了數(shù)日……如今的狼狽，非尋常能比。

    原霽疲憊地走在隊伍的最后方，算著人數(shù)。

    關幼萱到了軍營，在眾人的接待下，懷著一腔忐忑心等待原霽回來。眾人新奇地望著小七夫人，小七夫人則凝視著眾軍士中最后那個慢吞吞的高瘦郎君。關幼萱蹙起眉，憂心地看到她的郎君渾身是泥，她都快認不出他了。

    她憂心他時，與束翼側(cè)過頭的目光對上。

    束翼一愣，關幼萱彎眸。

    束翼立即壓抑著激動，推自己身旁的原霽：“七郎！”

    原霽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他頭疼得厲害，戰(zhàn)場上的廝殺還停留在他腦海中，讓他精神麻木。他順著束翼的目光看去，見是一個鮮妍明媚的小女郎立在軍營柵門前，身后侍女撐傘相隨。

    小女郎對他彎眸。

    原霽木愣愣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