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又覺得慶幸，她拍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媽呀，這么貴的東西丟了都不著急……還好這個小jiejie人好，項鏈我們也找到了，要是換個人我一年工資都不夠賠的……”

    沈庭未沒聽過這個牌子，但聽到這個夸張的價格還是覺得兜里的項鏈有些燙手，便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問：“顧客說什么時候過來??？”

    “她說在附近吃飯，九點左右到?！?/br>
    沈庭未點點頭，說：“那晚點我過來送吧，你住得遠(yuǎn)，跑一趟不方便。”

    “行?！背ｉ_心把手機(jī)揣起來，抬頭往路邊瞥過去，抓住沈庭未的胳膊，“我請你吃串串吧，你今天幫我找這么久?！?/br>
    沈庭未說：“不了，你去吧。我今天有事情，要早點回去?！?/br>
    “你不是住員工宿舍嗎，能有什么事兒??？”常開心狐疑地看著他，拖著他的胳膊催促道，“走嘛，吃完再回去又用不了多久?！?/br>
    沈庭未還是拒絕了。

    常開心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氣，說那行吧。

    她知道沈庭未的經(jīng)濟(jì)狀況有點困難。

    先前聽場館里的同事閑聊的時候提起過，他們工作的地方給外地員工安排有宿舍，沈庭未也住在一起。

    他搬過去的時候身上什么也沒帶，也從來沒見他點過外賣打過游戲，本來以為是不喜歡這些，大家不好主動地問他。但上回沈庭未的室友回去的晚了，正好撞見沈庭未在廚房煮清水掛面吃，問他要不要加點醬，他說吃不慣。

    她不是特別容易心軟的人，但這話聽得心里怪酸的。

    年輕人一般不容易陷入債務(wù)危機(jī)，如果沈庭未過得這么艱難，很容易讓人猜測到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按理來說，他倆關(guān)系不錯，有事的話大家?guī)蛡€忙，也就過來了，但沈庭未從來沒跟她張口提過借錢之類的事情，搞得常開心也不好意思問，就是想幫一把也使不上勁兒。

    兩個人從路口分開以后，沈庭未沿著人行道往前慢慢走了一段，晚上的氣溫降下來些，偶爾走得快了有清爽的晚風(fēng)撲在臉上，那陣心悸卻遲遲沒有過去，反而心里的慌亂愈發(fā)嚴(yán)重起來。

    他猶豫著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錢數(shù)了數(shù)。其實也不用數(shù)，除去先前找工作那天花掉的幾塊錢交通費和前些天的必要開銷，剩下那點每天計算著用，就是再數(shù)也數(shù)不出花來。

    他腳步停下來，目光沉沉地落在街邊的小店里。

    “電子的五十九，試紙十五?！?/br>
    藥店的女店員從手機(jī)里抬眼，視線移到沈庭未的臉上時表情從冷漠變得緩和些許，又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往門外瞟了一眼。

    “要試紙就行。”

    沈庭未不自然地低聲回答，從口袋里掏出十五塊錢放在柜臺上。

    女店員臉上還沒壓下去的八卦神色轉(zhuǎn)瞬即逝，翻了個白眼，從柜臺后面拿出一盒驗孕試紙丟在桌上，沒好氣道：“先提醒你啊，試紙可沒驗孕棒準(zhǔn)，讓你女朋友多試幾次，最好早上的時候用?！?/br>
    沈庭未把盒子塞進(jìn)上衣口袋里，禮貌道了聲謝謝，轉(zhuǎn)身離開時，身后的女店員將電視劇的音量調(diào)高，冷不丁啐了一口，拔高了聲音罵道：“呸，渣男！”

    沈庭未只當(dāng)沒聽懂她在指桑罵槐，推門的動作不停，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第17章

    這份工作找得意外的順利。

    沈庭未過來面試的時候?qū)Ψ皆儐柫怂簧賳栴}，提到學(xué)歷相關(guān)他免不了回答的有些磕絆，畢竟他來這個世界都是一場意外，要瞞著不敢承認(rèn)，說謊就變得很艱難。他本科是學(xué)法律的，但曾經(jīng)熟稔于心的規(guī)則在這個世界并不能完全適用，相當(dāng)于白學(xué)了，對方問起時，沈庭未思來想去，最后含混地回答自己只讀到高中。

    這答案連他自己都不滿意，結(jié)束后也本來沒抱太大希望，以為和前兩次面試一樣——第一次讓他回去等通知，其實就是婉拒，完全沒有后文。第二次更甚，面試官聽聞他沒手機(jī)以后便只好連客套話也不說了，告訴他抱歉不合適。

    但沒成想，這次居然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jī)。

    聊完以后面試他的店長竟直接拿了份入職申請表讓他填寫，并問他什么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他怔了怔，才趕緊回答現(xiàn)在就可以。

    他沒地方住，在店長詢問時答了是外地來這邊工作的，沒有親戚，就被安排了員工宿舍。店長帶他去宿舍的路上沈庭未沒忍住多問了一句，店長才告訴他，雖然他的履歷并不符合應(yīng)聘條件，但做服務(wù)行業(yè)的最看重親和力。他在外形上頗具優(yōu)勢，長了副溫柔的眉眼，說起話來也溫聲細(xì)語，與孩子打交道再合適不過。

    說是員工宿舍，其實條件還行，在蹦床館對面過條馬路的住宅小區(qū)里，是個四室一廳。

    工作的地方外地員工沒幾個，有空調(diào)的房間只有兩間，一群大小伙子也不怎么講究，現(xiàn)在天氣熱了就湊合湊合擠在一個屋里睡。

    空調(diào)條件有限，天氣也漸漸地?zé)崃耍渌麊T工邀他一起住，沈庭未身體特殊當(dāng)然不敢，解釋不太方便后他們也不堅持了。幸好宿舍還剩最后一個面積最小的單間，堪堪放下一張床和衣柜，盡管沒空調(diào)也沒窗戶，但對于沈庭未來說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的條件了，最起碼沒有真的流落街頭。

    沈庭未揣著一盒驗孕試紙開門進(jìn)來時，兩個室友正弓在廚房吃外賣。他余光瞥見，連忙背過手把試紙藏得更緊。廚房離客廳有些距離，他們都沒看見，被開門聲打斷了餐桌上的交談，氣氛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一個在場館里沒怎么說過話的男生最先打破了安靜：“哎沈哥，才回來啊?！?/br>
    沈庭未嗯了一聲，把房門關(guān)好，又覺得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些冷漠，便補(bǔ)了一句：“今天打掃衛(wèi)生耽擱了一會兒?！?/br>
    “這樣啊……”男生神色貌似有點尷尬，指了指桌上的外賣，“我們倆今天點得有點多，你要不要一起來吃點？”

    沈庭未也覺得尷尬，想說不用了，對面的男生已經(jīng)從塑料袋里拿了份米飯出來，還順手幫他拆了餐盒，把餐具和拆開的飯往空位上一推：“換完衣服快出來吃啊?！?/br>
    沈庭未從小性格就內(nèi)斂，不大擅長接受別人的好意，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樣的情況，說謝謝好像太客氣，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說。

    等對方把眼睛移回平板上的綜藝節(jié)目里，他才木訥地回了句：“哦，好?！?/br>
    他回房間里換了件薄t，胸前印了個挺滑稽的熊頭。

    衣服是他前兩天在附近大學(xué)城的夜市街上買的，他去那會兒人家已經(jīng)要收攤了，給他按進(jìn)價拿的，花掉了十八塊錢。

    夜市上的斷尾貨沒有尺碼可以選，t恤衫對他而言很大，衣擺蓋過胯骨，面料是劣質(zhì)的化學(xué)纖維，一出汗貼在后背上就癢。但他還是一直當(dāng)作家居服在穿——他沒有裸睡的習(xí)慣，尤其在這樣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下，赤裸會讓他更沒有安全感。

    換完衣服目光刻意地停留在桌上的藥盒上。這是他之前從連訣那里走的時候順手裝在口袋里的，過來這邊的頭兩天吃了兩頓，后來正式上班以后作息與生活節(jié)奏恢復(fù)了正常，焦慮不安的情緒慢慢也有了緩解，便沒再吃了。

    藥盒里還剩一板藥，他的指尖隔著衣物觸碰著小腹，沉默片刻，還是從錫紙板里摳出兩粒，就著早晨杯里沒喝完的涼白開吞了。

    等他從房間里出來，剛才的室友已經(jīng)回房間了，桌上給他留著飯。

    沈庭未看著塑料餐盒里明顯一口都沒動過的魚香rou絲和紫菜蛋花湯愣了很久，才被鼻腔里涌進(jìn)的酸楚拉回神。

    他們不算陌生人，卻對他確實充滿善意。也許來到這個世界后，他直到找到這份工作遇到這些人，才真實地感覺到一點溫暖。焦慮引發(fā)的心律不齊短暫地被心頭涌進(jìn)的柔軟取代，他轉(zhuǎn)頭看看室友緊閉的房門，拉開椅子坐下。

    沈庭未這些日子沒怎么吃過帶油水的東西，浮著紅油的魚香rou絲入口就覺得喉嚨一緊，他咀嚼了沒兩下就囫圇吞下去。

    胃部與喉嚨痙攣般的收縮讓他吞咽的動作變得艱難，強(qiáng)壓在心底的想念在這一刻徹底憋不住，他突然開始瘋狂的想念他的家，想念不論何時回家都能吃到的家常菜，想念父親晚歸時身上覆著涼意卻仍然溫暖的芍藥香。

    他半垂著眼睫，用手背把眼角的濕熱抹開，低頭扒了幾口米飯。

    和著嘴里泛起的咸澀慢吞吞吃完了飯，他把餐盒收拾起來，就著廚房洗碗池的冷水洗了把臉，抽了張紙巾擦干臉上的水，按了按酸澀的眼睛，捎帶上垃圾出門丟掉。

    他得去把項鏈還了。

    蹦床樂園在市體育中心里，外面有個很大的廣場，現(xiàn)在天氣慢慢暖和起來了，不少附近的居民晚上會來廣場上散步乘涼。

    沈庭未沒有手機(jī)，聯(lián)系人不方便，吃完飯便很早去廣場上等著。

    藥效還沒發(fā)作，他發(fā)漲的太陽xue里一陣陣突跳著。

    不知道等了多久，有輛車在不遠(yuǎn)處停下來，他余光留意到了，沒抬頭看，但嬰兒車一直停在他旁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庭未仰起頭，和推車的女人搭話。

    “他多大了？”沈庭未還看著旁邊嬰兒車?yán)镆еパ滥套鞂λΦ哪掏尥蕖?/br>
    “半歲了?！迸怂α烈恢凰{(lán)色的熒光棒，往嬰兒眼前晃晃，小孩黑亮的眼睛轉(zhuǎn)都沒轉(zhuǎn)，一個勁兒盯著沈庭未咯咯直樂。

    “嘿，奇怪了，還是第一次看他這么喜歡誰?！迸诵χ鴱澭殞毜哪?，“看哥哥長得帥就笑這么開心??？”

    沈庭未微微牽起嘴角，伸手想去碰小孩子沖他伸出的手，有人在他跟前站定：“嗨？”

    沈庭未快碰到小孩子的手幾不可見地頓在空中，很快收了回來。

    陳寧雪可能也是臨時接到電話來的，她和來蹦床樂園時比又換了套衣服，相對正式的套裙，像即將去赴一場約會，首飾都是成套的，妝容也很精致。

    沈庭未看了眼就移開視線，站起身朝她鞠了個躬：“不好意思，麻煩您專程跑一趟。”

    “是我還要謝謝你呢！真的太辛苦了。”陳寧雪笑著，毫不在意，伸手就要接過項鏈。

    沈庭未沒有立刻給她，而是把卡扣那里變形的地方指給她看：“不好意思陳小姐，我找到的時候檢查了一下，這里好像有點變形，要是需要送去修理的話……”

    “啊，沒事沒事，估計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陳寧雪接過去，隨意地收起來，根本沒仔細(xì)注意，看起來也很不放在心上，朝他笑了笑，“謝謝啊，這么晚還麻煩你。”

    “沒事，我住得很近?！鄙蛲ノ凑f。

    陳寧雪含笑把項鏈放進(jìn)身上背的小包里，目光隨意地從他身前的圖案上掠過，隨口說：“哇，這個牌子出新款式了嗎？好可愛啊?！?/br>
    沈庭未乍得一愣，跟著她的視線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接著臉上浮起一抹尷尬：“這個應(yīng)該……”

    “我之前還一直嫌棄虎頭款土，小熊倒是蠻可愛的?！标悓幯┌寻酆?，又意猶未盡往他衣服上掃了一眼，“回頭我也要去……呃。”

    “剛剛好尷尬啊哥，我要死了！”陳寧雪鉆進(jìn)車?yán)铮戎鴊untang的臉開始對連訣抱怨，“太尷尬了太尷尬了！”

    連訣沒理她的聒噪，把手里的煙掐了，目光還凝在遠(yuǎn)處慢慢往回走的背影上。

    一個多月沒見，沈庭未的頭發(fā)比之前長了些，稍長的黑發(fā)襯得露在衣領(lǐng)外那截細(xì)瘦的后頸白得晃眼。雖說天氣已經(jīng)回暖了，但晚上只穿一件薄t還是涼的，他大概也覺得冷，往回走時吹了風(fēng)，微微縮一下脖子，接著步子加快了些。

    過了馬路，沈庭未的身影就看不見了。

    連訣收回眼，心說這人怎么整天這副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樣子，走個路也晃晃悠悠的。

    他把車窗升了回去，見身邊的陳寧雪還在尷尬個不停，皺著眉問：“怎么了？”

    “就剛才那個小哥哥，我乍一看他穿得衣服，想說是新款嗎，他家怎么還開始做熊頭款了，還挺可愛的，結(jié)果再我仔細(xì)一看——k、a、n、z、o?！标悓幯┮贿呎f一邊比劃，末了系好安全帶，撐著額角，“那一瞬間你知道嗎，地上但凡有個縫我懷疑我們倆都得比比誰鉆得快?！?/br>
    連訣：“……”

    一直到連訣把人送回家，陳寧雪都還沒從“帥哥怎么能穿fake”的話題里抽離出來。

    連訣叩了叩方向盤，睨她一眼：“快進(jìn)去吧，一會兒爸該著急了。”

    “我跟你在一塊兒他怎么可能著急?！标悓幯┱掳踩珟?，卻沒急著下車，扭頭看著連訣，笑了笑提議，“再說都這么晚了，哥你回去開車也累啊，要不晚上留家里住唄?！?/br>
    “不了。”連訣車沒熄火，從前鏡看著寧雪，語氣平淡地說，“我明天下午要去趟醫(yī)院?！?/br>
    “去醫(yī)院？”陳寧雪反應(yīng)了一會兒，嘖了一聲，話還沒說眉頭先蹙起來，“她檢查報告出來了？”

    連訣嗯了一聲，提醒道：“回去以后說話做事都注意點，心里有點數(shù)?！?/br>
    說到那人陳寧雪就煩，這會兒更是一天的好心情瞬間盡數(shù)消失。她耷拉著臉，把包甩回肩上：“走了。”

    沈庭未一大早就醒了。

    他昨晚吃過藥，困得早，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還不到十一點就睡蒙了?，F(xiàn)在起來得太早，室友都還在睡，倒是挺方便他一個人行動。

    畢竟這種事，被發(fā)現(xiàn)了他說都說不清，沈庭未本身也不是個特別伶牙俐齒的人。

    保險起見，他躲進(jìn)廁所時特意看過室友們都在睡，仔細(xì)讀了說明書后才開始用試紙。按著上面印的cao作方法多試了幾次，試紙浸濕后需要平置等待五分鐘，沈庭未就蹲在試紙面前，一眼不眨地盯了五分鐘。

    試紙測試線下面的紅杠慢慢顯示出來。

    兩道杠。

    每次都是兩道杠。

    沈庭未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果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