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梁杏子甩開許菱雙的手,尖叫道:“我要去找白婆子要錢!我的錢!我的五百塊錢被他們騙走了!” 事情確實跟許菱雙想的一樣,昨天吃過晚飯,梁杏子拎著針線籃子高高興興的跑去了白婆子的家收錢,一進去就找白婆子問老四回來了沒有。 老四剛好就在白婆子家里,就問她什么事。 梁杏子說她是來收錢的,之前投的五百塊,現(xiàn)在可以拿回兩千塊了。 老四一臉無辜的說梁杏子是不是搞錯了?他沒見過什么五百塊,更別提什么兩千塊了。 梁杏子當時懵了,這個年代的鄉(xiāng)下人大多比較簡單,加上大家都很窮,所以還沒人知道什么騙局不騙局的。 梁杏子初時還以為老四在跟她開玩笑,她一點一滴的把白婆子炫耀手表,老四炫耀自行車,后來她拎著針線籃子過來這里,白婆子給她看了兩千一百塊錢的事兒全都說了一遍。 老四更加無辜了,他拍著身上打著補丁的舊衣服,說:“你不是在說笑吧?我們家這么窮,我們哪里買得起什么手表、自行車的?你要是不信,你去我家看看啊,怎么可能有自行車?更不可能有兩千多塊錢了!那可是兩千塊,我去搶劫都搶不到那么多錢的!” 梁杏子的腦袋里嗡嗡作響,她揪住老四的胳膊,惡狠狠的說道:“之前你媽戴的手表,村里好多人都看見了,還有你的自行車,干活的人都看見了!” “哦,你說那個啊,那是之前我一個親戚借給我們玩兩天的,早就還給他了。村里人都知道這件事啊,我也是這么跟別人說的?!崩纤恼f:“杏子姐,你不要跟我們開這種玩笑了,我們家這么窮,怎么會有這種值錢的東西嘛。不信,你可以去搜啊。” 梁杏子瘋了一樣把白婆子跟老四的家翻了個底朝天,家里果然什么都沒有,就連之前看見的奶粉、罐頭都不翼而飛了,一切都好像是做夢一樣。 “我不管你們家有錢沒錢,之前我給了你五百塊錢,你還給我!你還給我!”梁杏子過去撕扯老四。 老四靈活的躲開,然后帶著他媽跑出去,直接找了公社書記過來評理。 梁杏子給錢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看見,加上老四說的話很有道理,他說:“杏子姐是什么人,咱們這些親戚都知道,她一毛不拔,對自己的爹媽都那么摳門,她會給我五百塊錢?是我瘋了,還是她瘋了?” 公社書記點著頭說:“這倒是,五百塊錢呢,我家都沒有這么多錢。就算有,也不可能隨便拿出去交給一個遠房親戚啊?!?/br> “是啊,書記,我都說了杏子姐在胡說八道嘛!她之前被男人離婚了,可能是悲傷過度腦子里面有了癔癥,又或者是她自己弄丟了錢,想誣賴在我們身上呢?!崩纤恼f:“書記啊,我們一家子幾代貧農(nóng),我們都是好人,你可要幫我們做主啊。” 公社書記分析了很久,判斷梁杏子是自己丟了錢之后因為刺激過大得了癔癥,老四跟白婆子就拍拍屁股回家去了。 梁杏子快要氣瘋了,她之前就因為離婚的事情在許菱雙的辦公室氣暈過一次,這次血壓陡然增高,她整個人朝后一倒,不光暈過去,還失禁了。 梁母還是關心她的,趕緊找了村里的赤腳大夫過來。 那赤腳大夫是真的庸醫(yī),檢查了一會兒說:“沒救了,中風了,醒了也是廢人了。你們好好伺候她吃喝,在床上躺一輩子吧。” 一聽這話,梁父、梁母都瘋了,他們倆把梁杏子住的屋子全部翻了一遍,只找出來兩百塊錢。 兩個兒子也過來幫著一起找,連梁杏子的枕頭、被子都剪開了,還是沒找到多余的錢。 梁家大弟說:“大姐現(xiàn)在變成這樣了,錢也沒有了,總不可能賴上咱們吧?” 他之前攛掇梁杏子結婚,是因為她手里有七百多塊錢,他想從大姐手里弄點兒好處給自家小兒子去鎮(zhèn)上縣城找個好人家。 可現(xiàn)在梁杏子一共才兩百塊,就算騙來了也只能買個自行車,加上梁杏子又癱瘓了,他們才不想管她呢。 “我看啊,咱們把她送回雙井村去。”二弟說。 “秦富貴跟秦遠怕是不會收留她的,我看那對父子恨她恨得厲害?!绷焊敢荒橁幊恋恼f道:“我跟你媽都這個歲數(shù)了,不可能讓我們來照顧一個廢人吧?這每天把屎把尿,你媽也做不動??!” 梁家大弟轉轉眼珠子,說:“我有個主意,直接把人丟給秦楓葉,那姑娘傻乎乎的,咱們把人拉過去放下,然后就跑?!?/br> 于是,兩兄弟把梁杏子弄上板車,立刻出發(fā)了。 梁杏子被弄上板車的時候還有一點意識,一路上她聽著兩個弟弟咒罵她的那些惡毒話,這就氣上加氣,等到了雙井村,她又吐血暈過去了。 秦遠聽完這些,見他媽還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樣子,就說:“兩位舅舅跟媽不是一樣的人嗎?媽這么生氣做什么?你作為他們的大姐,這些年也沒有幫襯過他們家,他們又為什么要幫襯照顧你?” 梁杏子一愣,正要罵人,許菱雙說:“婆婆,我老師已經(jīng)說了,你這樣的病癥,要是一直生氣的話,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死掉了?!?/br> “你少誆我!”梁杏子不相信。 許菱雙往外一指,道:“小叔家就在那里,你自己去問啊?!?/br> 梁杏子還真的跑去問了,吳子華說的比許菱雙說的更加嚴重,他說梁杏子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以后可能會得腦梗,到時候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過了好一會兒,梁杏子渾渾噩噩的走回秦遠的院子,看著兒子跟兒媳婦說不出話來。 秦遠也不想跟她多啰嗦,就說:“先過來吃飯,吃完飯我送你回去?!?/br> “他們都那樣對我了,我不回去!”梁杏子一扭頭。 秦遠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遷出咱們雙井村了,以后你的工分都記在小廟村,你不回去,是打算餓死嗎?” 梁杏子是工分愛好者,一聽這話,她恢復了一點兒理智,坐下來說:“這倒也是,我得回去重新找白婆子跟老四,要是他們不還錢,我就跟他們拼了!” 秦遠說:“媽,你真的不是癔癥嗎?那么多錢,五百塊!以前爸打回來的野雞野兔你都舍不得吃,你會舍得拿五百塊給一個沒什么血緣關系的遠房親戚?” “我真的給他了!” “為什么給他這么多錢?你對我們都沒有這么好過。” “我不是給他的,是他說五百塊錢拿過去,十五天就可以賺到兩千塊,我才把錢交給他的。”梁杏子漲紅了面皮說:“你以為我傻???我還不是為了賺錢?” 秦遠還沒說話呢,坐在一旁喝稀飯吃咸鴨蛋的萬剛就低聲說:“又不是神仙點石成金,怎么可能有人十五天把五百塊賺出兩千塊?挖到金礦還是去搶劫了?這說出去怎么會有人信呢?要是真的有這么好的事情,嬸子,人家跟你非親非故的,不過一個遠親而已,為什么要帶著你發(fā)達啊?人家自己沒有什么兄弟姐妹、同學好友什么的?怎么就輪到你了?” 五百塊十五天可以賺兩千塊的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連萬剛都覺得梁杏子應該是癔癥了。 梁杏子一聽這話,臉色由紅變紫,而且心里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癔癥。 “那我的錢呢?我去找過了,真的少了五百塊!五百塊啊,我的五百塊!”梁杏子早飯也不吃了,兩手一伸開始哭。 秦遠笑了:“媽,那是我掙的錢,我都沒哭,你哭什么?再說你手里不是還有兩百多塊嗎?村里多少人家都拿不出這么多錢,媽你已經(jīng)很富裕了。以后好好做工分,不缺吃不缺穿,還有積蓄,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至于你以后看病的錢,我都會給你出的?!?/br> 作為一個兒子,秦遠再怎么討厭梁杏子,但贍養(yǎng)老人這件事他是不會含糊的。 萬剛也勸道:“嬸子,您也別哭了,這人年紀大了吧,就容易犯糊涂。我奶奶以前也干過這種事兒,她怕錢丟了,就到處在家里挖洞藏錢??墒遣氐牡胤蕉嗔?,她就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挖的洞了。后來那些錢就找不回來了,我奶奶也變得糊里糊涂的。我覺得吧,錢沒了可以再掙,這人要是沒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許菱雙不說話,只埋頭把自己的早飯吃完,就去吳子華那邊端了一壺中藥回來。 “婆婆,吃藥吧?!痹S菱雙把藥倒在一個大碗里,說:“先吃稀飯,吃完歇一會兒再喝藥,不會傷胃?!?/br> 梁杏子不想吃飯也不想喝藥,她一直在拼命的想,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把錢拿去給了老四,又想自己是不是把錢塞到什么洞里去了。 許菱雙看著她,漸漸覺得梁杏子的眼神不太對勁了。 她心里一驚,趕緊去喊來吳子華,可是梁杏子已經(jīng)兩眼一翻,然后又昏過去了。 這一次,梁杏子醒來以后沒再提到錢的事兒,她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這回事,但腦子也變得有些糊涂了,秦遠喊她一聲,她隔好幾秒才能回應,看上去有點癡。 “老爺子,我媽這是怎么了?”秦遠說:“看著好像腦子出了問題。” 吳子華說:“我不是這方面的醫(yī)生,所以不好說,但你媽看著確實像是受刺激過度,所以腦子變得有些糊涂了。而且,她似乎不記得五百塊錢的事情了。但對她來說,這是好事。你們要是擔心,可以帶她去省城的大醫(yī)院做個檢查?!?/br> 秦遠說:“我最近可能沒空,我媽這個樣子,會自己傷害到自己嗎?” “應該不會,你看她該吃飯會吃飯,你喊她掃地她也會掃地,就是比以前慢了幾拍?!眳亲尤A說:“日常生活應該是不受影響的?!?/br> 秦遠微微松了一口氣,道:“那只能先送回小廟村,等過段時間我有時間了,再帶她去省城看看?!?/br> 這會兒已經(jīng)是下午了,萬剛一直待在秦家,見梁杏子沒事了,他這個客人都松了一口氣。 “隊長,那咱們今天還去縣城嗎?柳同志還在縣城等著咱們呢。”萬剛湊過去小聲問道。 秦遠說:“還是去一趟吧,你坐一會兒,我去地里喊我爸,讓他來照看一下我媽?!?/br> 吳子華說:“你去忙你的,我又沒事做,就在這里看著你媽,你放心,她只是糊涂了,不是瘋了,不會傷害自己的?!?/br> “好,謝謝老爺子?!鼻剡h說完就騎著自行車出去了。 到了地頭,秦遠把秦富貴喊出來,簡單的說了一下情況。 秦富貴嘆口氣說:“你有正經(jīng)事要忙,我去幫你盯著梁杏子。你放心吧,都說壞人活千年呢,你媽這種人,不會輕易有事的?!?/br> 秦遠點頭道:“那就拜托爸了,我現(xiàn)在去小學看一眼,今天他們期末考試批改試卷,我看菱雙什么時候能下班,我要帶她一起去縣城?!?/br> “你去吧,我去登記工分?!鼻馗毁F揮揮手,跑開了。 公社小學,老師們都在辦公室里,互相批改不同年級的期末試卷。 比如許菱雙改三年級的,沈嫻改一年級的,有標準答案在,所以做起來并不難。 秦遠過去的時候,所有老師都已經(jīng)批改好了,正在交換卷子檢查一遍,之后就要登記分數(shù),寫成績單了。 “秦遠?你怎么過來了?”許菱雙聽見敲門,回過頭去一看,趕緊站了起來:“是婆婆怎么樣了嗎?” “不是,老爺子說她就是糊涂了,反正變得有點不太正常,不過不影響正常生活?!鼻剡h說:“我過來是想問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縣城?” 許菱雙聽說縣城還有秦遠其他的戰(zhàn)友等在那里,她猜測秦遠這是在邀請她走進他那個什么涉及機密的世界,便點頭道:“好,你等我一下,我跟褚校長請個假。” 褚建明說:“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明天再過來把成績單寫完就行,這點事情又不著急?!?/br> 許菱雙謝過褚建明,收好自己的辦公桌,坐著自行車跟秦遠一起回去了。 院子里,梁杏子正坐在那里剝毛豆,秦富貴坐在不遠處,正在低聲跟吳子華說著什么。 秦遠說:“媽沒怎么樣吧?” “她挺好的,什么事情都會做,可見本能是沒有忘記的?!眳亲尤A說:“剛才你爸跟我說,你媽這樣其實挺好的。不影響正常生活,也不會一點就炸時時刻刻罵人。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好,等你有空,帶去省城看看才是正經(jīng)事。” “老爺子放心,我肯定會帶我媽去省城看醫(yī)生的?!鼻剡h說:“我們現(xiàn)在要去縣城有點事兒,家里就拜托爸了?!?/br> 秦遠把自行車推出來,讓許菱雙坐在前面的大杠上,萬剛坐在車后座,長腿一邁,他就蹬著車騎遠了。 這會兒的二八大杠都會這樣帶人,就是比較考驗騎車人的體力。 不過秦遠可是練過的,加上許菱雙跟萬剛都屬于瘦子,所以很快他就騎著自行車到了縣城的公家招待所。 萬剛原本說好了上午回來,可這會兒都下午了,所以他跳下車就很著急的跑上二樓,敲開了其中一間屋子。 秦遠跟許菱雙倒是不慌不忙的,他放好自行車,然后才拉著許菱雙的小手,低聲說:“一會兒見到的柳同志是個女同志,她跟我屬于同一個部門,以前比較熟?!?/br> 許菱雙很敏銳,她說:“這話的意思是,以前你們倆之間有男女的意思?” 秦遠趕緊說:“我對她沒有這層意思?!?/br> 許菱雙明白了,又是一個喜歡過秦遠的人。 不過秦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怎么這么招人愛??? 他們倆慢悠悠的走到打開的那間房門前,萬剛迎了出來,笑著說:“隊長,嫂子,你們快進來,我剛剛給柳同志解釋過為什么上午沒回來的原因了。” 柳同志確實是一個女同志,而且是一個非常好看的女同志。 她跟嬌艷的許菱雙不同,她是那種文靜清秀的美人,鵝蛋臉、丹鳳眼,有一種古典仕女的美。 她留著齊耳短發(fā),用普通的黑色發(fā)夾別在耳后,穿著一身軍裝,但不太像軍人,倒像個知識分子女大學生什么的。 見到秦遠的那一瞬間,柳同志很明顯的露出了喜悅之情,但她立刻看見了一旁的許菱雙,眼中剛剛亮起的光芒瞬間就熄滅了。 “秦遠,好久不見了。你這個病假休的時間可夠長的,大家都很想念你?!绷疚⑿χ斐鍪帧?/br> 秦遠走過去跟她握了手,然后說:“我之前傷得太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對了,這是我的愛人許菱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