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身上穿著白色茉莉煙羅軟紗。 隨著她的起身,白色煙籠梅花百水裙就逶迤拖地,那么站著就已經(jīng)清波流盼,若一株綻放的白梅,香嬌玉嫩,朱唇微啟一笑,便已動人心魂。 美貌,富貴,再看那一張貴妃榻,絕不是王家能有的稀罕之物,一定是沈家的陪嫁。 掌管齊都營建等差事的司空果然是個肥差。 女孩子的美貌,女孩子的富貴,都讓李月舒心里泛起酸水,可是面上她淺笑吟吟,拿出長嫂如母的做派來,上了臺階,伸手握住了女孩子的手,那手是一雙柔軟細(xì)嫩的手,握在手里都不由叫人心動。 李月舒一想到王孝健握住這雙手時的感覺,心頭就一陣刺痛。 “怪不得小叔將弟妹藏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原來是這樣一等一的美人,這樣的美人叫人瞧一眼的確是怪心疼的?!崩钤率婵诿鄹箘?,盡管笑容極盡親和,但眼里的目光卻充滿敵意。 沈昌平聞言卻是小女兒的不好意思的嬌態(tài),她說道:“哎呀,這就是嫂嫂啊,嫂嫂不但人好看,嘴巴也這么甜,我見嫂嫂一眼便已喜歡了嫂嫂,真有些羨慕阿健先我三年就能與嫂嫂同住一個屋檐下,這樣的嫂嫂真叫人愛極了?!?/br> 十四五歲的少女笑語晏晏,光明磊落的樣子,可是李月舒卻感覺她話中有話,不由緊張地用余光瞥院子里的下人們,有誰偷笑了?有誰的表情出賣了她?難不成是哪個該死的下人說漏了嘴,不然這新嫁娘怎么會說這么奇怪的話,怎么會將她和王孝健放在一起說。 李月舒心里狐疑還沒有答案,就聽沈昌平又大咧咧笑道:“嫂嫂,其實不是阿健將我藏起來不見嫂嫂,而是這一個月呆在仁厚堂的人根本不是我啊——” 李月舒嚇了一跳,就連埋頭做抹茶的夏麗云也是一嚇,手里磨好的茶粉灑了一地。 李月舒不可思議看著沈昌平,這丫頭不會蠢到要將替嫁的事放到臺面上說吧? 她與沈昌平從未接觸過,對她的性格完全不了解,沈昌平的人到底如何,李月舒并無把握。 此刻忙將院子里所有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趕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越矩了,竟將沈昌平的丫頭們也都趕走,正歉然看著沈昌平,沈昌平卻已經(jīng)拉她在貴妃榻上坐下了。 榻上鋪著軟軟的墊子,坐上去十分舒服,墊子上又不知灑了什么香粉,聞起來令人陶醉。 如果在這榻上躺著,的確是放松身心的。 但是此刻李月舒卻不能放松,緊張看著沈昌平:“弟妹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侩y道之前嫁過來的人竟不是弟妹嗎?” “是的,嫂嫂,我逃婚了,所以替嫁的是云表姐?!鄙虿秸f著就向夏麗云招手,“表姐,抹茶做好了嗎?拿一碗給嫂嫂嘗嘗?!?/br> 夏麗云捧了一碗做好的抹茶過來,墨綠的抹茶捧到李月舒眼前時,賣相極好。 沈昌平熱情洋溢介紹道:“嫂嫂,云表姐做的一手好抹茶,這抹茶技藝還是向我母親學(xué)的呢。我母親的抹茶技藝不傳親生女兒,卻去傳給云表姐,嫂嫂就能知道云表姐在我們沈家是如何被看重的?!?/br> 沈昌平將夏麗云手中的抹茶親自接過捧給李月舒,李月舒接過來喝了一口,甜而不膩,十分爽口。 “嫂嫂喜歡喝啊,以后讓云表姐天天給嫂嫂做,反正云表姐已經(jīng)給我敬過茶,就是王家的人了,嫂嫂隨便差遣就是了?!?/br> 李月舒放下茶碗,打量夏麗云。 十六七歲的女子不如沈昌平來得陽光闊朗,陰沉沉有股子憂郁,與那抹茶的氣息有點相像呢。 李月舒瞥了眼花幾上放著的那一碗自己剛剛喝過的抹茶。 “云表姐,快見過嫂嫂啊。對了,你是相公的妾侍,所以還是喊嫂嫂一聲‘大少夫人’,方不失禮儀?!?/br> 夏麗云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喚了李月舒一聲:“大少夫人?!?/br> 李月舒此刻委實一頭霧水,有許多疑團需要解開。 她重新問沈昌平:“弟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此刻,院子里都沒有閑人,只有我們姐妹三人,你還是跟嫂嫂說個實話吧?!?/br> 沈昌平自然要說的。 她拉住李月舒的手,凝眉說道:“嫂嫂,其實我并不想嫁來王家的,我有心悅之人,奈何兩家婚事是公公生前就商定的,又為了婆婆沖喜,我父親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必須不能悔婚啊,我不想嫁,就只能逃婚了,都怪表姐——” 沈昌平看向夏麗云,眼神哀怨:“如果不是表姐硬要替嫁,我就算逃婚沒成功也不必再來到王家啊,表姐一個人呆在王家,我不放心,這畢竟是我的婚事,讓表姐為我受累一輩子,我于心不忍,誰知道表姐竟然愿意給阿健做妾,可見表姐對阿健真是一往情深,現(xiàn)在倒叫我夾在中間,好好的正妻卻跟插足似的?!?/br> 夏麗云的眼睛已經(jīng)睜得銅鈴一般大,這沈昌平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而李月舒聽著沈昌平的話,心里好震驚:如此說來,她根本就是多此一舉,這沈家大小姐根本就不想嫁來王家,根本就不必她動手她自己就已經(jīng)逃婚去了,然而夏麗云讓她的計劃落空了。 李月舒看向夏麗云,眼神里掩藏不住的不善。 夏麗云想說什么,卻覺說什么都沒意義,明顯的,這王家大少夫人聽了沈昌平的話之后已經(jīng)將她當(dāng)作恬不知恥的女人了。 “表妹,你就不要當(dāng)著大少夫人出我的糗了,我當(dāng)初替嫁也是為了解舅父燃眉之急,如今我放下官家小姐的身份不要來王家做妾,還不是因為我與二公子已經(jīng)……咱們女子的名節(jié)太重要了,我也是沒辦法?!?/br> 夏麗云說著,用帕子拭淚,委委屈屈,楚楚可憐。 李月舒聲音發(fā)冷,面色已僵:“云姨娘的意思是說,你替嫁這一個月,小叔他已經(jīng)……” 沈昌平忙打斷李月舒,說道:“嫂嫂你可誤會相公了,相公可是跟我發(fā)過誓,沒有碰過云表姐一根手指頭呢,相公說了,我是正妻,他怎么可能還沒和正妻圓房,就和一個妾侍……哎呀,嫂嫂,你看我都說了些什么啊,怪不好意思的,嫂嫂你快幫我看看,我的臉紅了沒有?” 沈昌平將那張美不可言的臉湊到李月舒面前來。 李月舒緩和了神色:“弟妹是說,你和小叔還沒有圓房?” “嫂嫂,我才十四歲,要不是因為要給婆婆沖喜,我父母怎么舍得我這么早嫁人?相公他也是體諒我的,說好了等過兩年我長大了,再同我圓房,可相公畢竟是男子啊,好在還有云表姐代替我?!?/br> 沈昌平笑瞇瞇拉過夏麗云,對李月舒說道:“之前表姐是替嫁,相公自然不能越矩,現(xiàn)在不一樣了,云表姐已經(jīng)是相公的妾侍,就是相公的人,可以代替我盡妻子的本分。就是委屈了表姐要做妾,不過女子一旦癡情起來,是不會在意名分的,嫂嫂你看,云表姐為了能讓我父親答應(yīng)她來王家做妾,不惜用釵子畫花自己的臉——” 得了沈昌平的指點,李月舒這才看到夏麗云臉上有一道疤痕,不過因為蓋著厚粉,不仔細(xì)看并看不出來。 看著巧舌如簧笑面虎一樣的沈昌平,夏麗云心里一陣陣吃驚。 從前,昌平表妹再跋扈,也是個蠢的,現(xiàn)在的昌平表妹怎么搬弄起是非來眼都不眨,謊話出自她的口就跟真的一樣。 而沈昌平又拉了李月舒往她的廂房走去,邊走邊說道:“嫂嫂,我特地給云表姐收拾了一間廂房,雖然說妾侍的身份不該住和正妻一模一樣的廂房,可是她既然要代替我好好伺候相公,就得把這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的,不能讓相公住著不舒服,再說云表姐畢竟是官家小姐,若不是因為身世可憐,怎么會來王家做妾?云表姐是個可憐人哪——” “麗云的身世怎么了?” 夏麗云聽李月舒問,不由緊張握起了拳頭,好在沈昌平并未說出只是搖頭嘆氣:“不提也罷?!?/br> 夏麗云的拳頭這才松開了。 “婆婆的身體最近好多了,婆婆跟我說是吃了弟妹從沈家?guī)淼拿胤???/br> “早知道我們沈家的秘方可以治好婆婆的病,早送來就好了,我也不用嫁過來,還和心上人從此分離了,嫂嫂,你說,我對相公又沒有男女之情,這樣捆綁一輩子豈不是要做一對怨偶?” 看著沈昌平和李月舒的身影已經(jīng)進了她的廂房,夏麗云皺起眉頭,一臉不忿:沈家哪來什么秘方?還有,沈昌平哪來什么心上人? 此刻,屋頂上的年佑才冷嗤一笑,飛身躍過幾道屋檐,離去。 第19章 聰明的丫頭 軍營,帳里,新上任的許都尉傳出一陣大笑。 帳外,正在巡邏的士兵面面相覷,不知道都尉大人遇到了什么開心事,來上任那天也沒見他這般高興過。 帳內(nèi),許紹燁指著眼前垂頭侍立的隨從,大笑說道:“年年,你沒認(rèn)錯人,果然是她?” 年佑才臉色不好,“公子不要這樣叫我?!?/br> “那叫你萌萌吧?!?/br> 他叫了萌萌,馬廄里那匹馬該叫什么? 年佑才的臉色更差了,還好在荒島上沒有呆很久就回到了齊都,這要是再跟那個女人相處下去,公子不知會被帶壞成什么樣。 “到底是不是她啊?”許紹燁又追問。 剛才他已經(jīng)確認(rèn)過許多遍了,這公子記性怎么變不好了呢? “屬下看得一清二楚,的確是昌平小姐?!彪m然心頭不滿,年佑才還是老老實實重新答了一遍。 許紹燁又問:“你在王家的屋頂上盤桓那么久,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吧?” 他可是公子精心調(diào)教過的隨從,如果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打的可是公子的臉。 “屬下確認(rèn)過,沒有被王家的人發(fā)現(xiàn)?!?/br> 然而,許紹燁卻“嘖”了一聲:“我當(dāng)然不可能擔(dān)心王家的人發(fā)現(xiàn)你,我是擔(dān)心你有沒有被昌平小姐發(fā)現(xiàn)。” 王家的人蠢,可昌平小姐不蠢啊。 年佑才小心翼翼提醒許紹燁:“公子,昌平小姐現(xiàn)在就是王家的人,她是王家二公子的少夫人?!?/br> 在荒島上的時候,年佑才就有些疑心他家公子是不是喜歡上昌平小姐了,畢竟昌平小姐貌美如花,聰明能干,還治好了他家公子的病,他們能逃離荒島,順利回到齊都,大多半也是昌平小姐的功勞。 君子報恩,以身相許,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昌平小姐已經(jīng)嫁人了啊。 他家公子關(guān)注的點卻是:“怪不得她穿著新娘喜服,原來真是逃婚啊。既然逃婚了,為什么又要回去呢?豈不是白忙一場?” 年佑才正聽許紹燁抱怨得入神,肩膀就被許紹燁拍了一下:“喂,年年,你說昌平小姐本來都逃婚了,又返回齊都,是不是被我們拖累的?” 似乎……是的。 “回到了齊都,只好又去做王家的二少夫人,白白逃婚了這一場,如果不回齊都,就不必去做王家二少夫人,昌平小姐治好我的病救了我的命,我得報答她才對??!” 年佑才嚇了一跳,不知道許紹燁想如何報答。 “公子,你想干嘛?”年佑才忍不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許紹燁。 “把她從王家救出來?!痹S紹燁想了想說道。 年佑才:“……”王家又不是綁架了昌平小姐,而是明媒正娶,這如何救? 年佑才正出神著,又聽許紹燁問道:“那王家就是原來的王司徒家?” 年佑才立馬點點頭,為了應(yīng)付公子的各種盤問,他早就提前做了功課:“王司徒死得早,王家大公子又在軍營喪命,這王家如今可是沒落了,不過既然和沈家聯(lián)姻,王家二公子重振家風(fēng),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昌平小姐是沈司空最珍愛的女兒,沈司空一定會提攜幫襯自己的女婿?!?/br> 許紹燁并不在意年佑才的分析,而是說道:“這王司徒家是不是與我母親娘家沾親帶故的?” 年佑才想起來:“王家大少夫人好像是夫人的本家侄女?!?/br> 許紹燁立即吩咐年佑才:“我從荒島回來,又被大王封了都尉,這千頭萬緒的,還沒有去好好拜見過我母親呢,你去好好備份禮物,晚上咱們回一趟家?!?/br> …… 夏麗云雖然成了王孝健的妾,可是與王孝健一親芳澤的夙愿卻一再被拖延。 這幾日,她來了月信,又不方便了。 王孝健來了她房里一次,知道她不方便,便掃興去了,一連幾天不見蹤影,夏麗云去打聽,就聽下人說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一直在宅心院伺候王夫人。 王夫人的身子是越發(fā)好了,已經(jīng)能下地行走,來去自如。 她拉著沈昌平的手,開開心心話家常:“昌平,母親沒事了,你不用一直呆在宅心院的,還是要回仁厚堂陪陪阿健,你們小夫妻新婚燕爾的,正是親近的時候……” 沈昌平乖巧搖頭,撒嬌道:“母親,兒媳不放心你的身體嘛?!?/br> 雖然王夫人已經(jīng)和沈昌平攤過牌,她沒病,但最近當(dāng)著下人的面,沈昌平做足了戲,就連王夫人聽多了沈昌平這類話都產(chǎn)生錯覺:她真的病過,現(xiàn)在娶了兒媳沖了喜,又吃了兒媳從娘家?guī)淼拿胤?,她的身子才慢慢好起來的?/br> “你看,我不是好了嗎?”王夫人還在沈昌平跟前轉(zhuǎn)了個圈。 一旁的丫鬟婆子們看著婆媳和睦的畫面,也都露出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