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最深的痛，不是撕心裂肺，不是痛徹心扉，而是徹底的、茫然又麻木的絕望。

    門里面她輕柔的嗓音還在說著什么，李稷卻已經(jīng)聽不見了。

    他轉(zhuǎn)過身，背脊微微佝僂，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殿。

    “放開我！再不放我可要下毒了啊，我的毒那可是很厲……”

    立政殿外，方愈正把禁衛(wèi)們罵得頭皮血流，一抬眼就看見熟悉的人影走出來，怒氣未消：“你還知道出來，你又和她說啥，你是不是又氣她——”

    方愈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見了，李稷眼睛里，死寂般的平靜與麻木。

    方愈還記得他剛才進去時，雖然隱忍矛盾、卻還是忍不住輕快的步子，連眉眼都藏著讓方愈看得牙酸的、仿佛毛頭小子去見心上人一樣的忐忑和期待。

    但是這一刻，看著走出來的李稷，方愈甚至覺得自己是看見一個行走的死人。

    方愈遲疑：“李稷你……”

    李稷木然地看著他，低低說：“方愈，她不會嫁我的?！?/br>
    這話方愈對李稷罵過無數(shù)次，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李稷嘴里聽見。

    方愈皺眉，有點沒好氣地說：“是??！我早說過，你死活不信?！?/br>
    李稷沒有說話，卻閉上眼。

    方愈看他狀態(tài)實在不對，氣憤之余，也有些擔憂：“你到底怎么了？喬安跟你說什么了？”

    李稷沉默了很久，冷不丁說：“明天你便送她出宮吧。”

    “……我一個勁兒跟你說，你別逼她，你看她就把你——”

    方愈愣住：“你說什么？”

    李稷慢慢睜開眼，側(cè)過身，與他擦肩而過。

    擦肩的時候，方愈清晰看見他眼底一點閃爍的晶瑩水色。

    方愈猛地一震。

    “你送她出宮吧?！?/br>
    李稷想笑一下，可是臉卻是僵硬的，皮rou與骨血緊緊繃著，讓他根本扯不開嘴角。

    于是李稷便收斂了那個怪異難堪的表情，麻木地垂下眼，忍著心口窒息般撕裂的空洞，艱難地、低低地說：“你送她出去……我，成全她?！?/br>
    第112章 白切黑布衣皇帝的打臉日常（二十七）

    在與羅老太坦白心跡后的第二天, 就得知自己可以出宮的時候，喬安很是驚訝。

    她知道羅老太會逼李稷讓步，卻沒想到這么有效, 第二天就讓李稷改變了心意。

    站在宮門前, 長長的車隊已經(jīng)等候，喬安感激地對羅老太說：“娘, 謝謝您?！?/br>
    別說是喬安, 就連羅老太自己也很不可思議。

    羅老太不由回憶起，昨天自己明白了安丫兒的心事后, 沉吟良久，趁夜去宣政殿找李稷。

    羅老太了解自己的兒子, 知道他性情倔強偏執(zhí), 去時還擔憂他會冥頑不靈，甚至都想好了實在不行只能以母親的身份壓他，務必要給安丫兒一個交代。

    但是就在她剛要開口的時候，李稷直接跪下, 沉聲說“兒子不孝, 干出荒唐事, 明日就讓人送安妹出宮。”

    羅老太當時滿肚子的話就被堵在嗓子口。

    李稷那樣輕巧地答應，根本不像他平日不死不休的執(zhí)拗作風，羅老太原還有些疑心他是不是敷衍自己, 只是當時看他臉色實在蒼白，像是幾日沒歇那樣疲累虛弱, 一時也沒忍心再說什么。

    直到現(xiàn)在，親眼看著那長長的車隊，羅老太才松了口氣，握著她的手說：“你大哥已經(jīng)下旨, 封你為公主，新的公主府正在建，你便先委屈些、住在你母親長樂大長公主的舊邸里，等公主府建好了，你再搬過去?！?/br>
    喬安搖頭：“娘，我母親的舊邸很好，不用再建新的公主府了?！?/br>
    “要的，這個一定要?！?/br>
    羅老太格外堅持：“府邸是身份的象征，只有你有了自己的府邸，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們最寵愛的孩子，別人才不敢看輕你，這個你得聽娘的?！?/br>
    喬安不好意思地說：“好，那我聽娘的?！?/br>
    羅老太說：“你的婚事，你大哥已經(jīng)同意了，宗正寺正在籌備婚嫁禮聘……”

    喬安心頭一跳，垂著眼，輕聲說：“娘，您替我謝謝大哥?！?/br>
    羅老太不知為什么，聽到這一句話，格外的傷心。

    她看著面前愈發(fā)沉靜內(nèi)斂的少女，想到昨夜在宣政殿跪在面前消瘦默然的稷兒，突然難過至極。

    她的安丫兒，她的稷兒，本是她看得好好的一對，陰差陽錯，沒能結(jié)成好姻緣，反而落得如此生疏寥落的境地。

    “安丫兒……”羅老太握著喬安的手，哽咽：“安丫兒，你大哥他做了錯事，他自己已經(jīng)吃了苦果，你別怨他，他畢竟是真的疼你，你別怨他……”

    “我知道，娘，我從來沒怨過大哥?！?/br>
    喬安認真說：“大哥就是我的兄長，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動搖過?！?/br>
    聽見這一句話，羅老太終于釋然了些許。

    喬安去給她擦眼淚，輕聲說：“娘，不哭。”

    “好，娘不哭，不哭?！?/br>
    羅老太擦了擦眼睛，看著喬安關切的目光，破涕為笑：“我的女兒，一眨眼這么大了，竟是要嫁人了。”

    喬安有點不好意思：“還得有些日子呢……”

    “太后娘娘，公主?！?/br>
    方愈在不遠處揚起聲音：“公主，看天色要下雨了，還是趁早出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