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
既然定了要一道回京,江容遠便差人去替林桓宇收拾行李。林桓宇要收拾的東西不多,除了大摞大摞的書之外,也沒有太多可收拾的物事。家當不多,要做的告別卻不少。林桓宇將一些帶不走的書都贈與了平日教導過的鄰家孩子們。孩子們知道林先生要離開之后,都面露不舍地一窩蜂地擁著他,眼淚巴巴地拖著他的衣角。一個四歲模樣的小地坤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摟住他的腳不肯松手。 “甜甜,別哭呀。”林桓宇將小地坤抱起,京城與蘇昌千里之遙,他對這些看著長大的孩子們心中也充滿不舍,溫柔地撫著她的發(fā)安慰道,“先生只是搬去京城了,不代表再也不能和甜甜見面了呀。” “那甜甜什么時候能再見到林先生呢?”甜甜摟著林桓宇的脖子,抽噎著問。 林桓宇沉思了一下,答道:“等甜甜把林先生留給你的書都讀透了、教你的劍術(shù)都練會了,那時候甜甜就有本事了,就可以離開去蘇昌找先生了?!?/br> “那、那還要好久哦……”書那么難讀、劍那么難練,甜甜撇著嘴又想哭了。 林桓宇捏捏她的鼻頭:“所以呀,甜甜才更要勤奮努力呀。”看著小孩子委委屈屈的臉龐,他又道,“說不定哪天先生也會回來看你的。”未來難料,此行且去,不知是福多還是禍多,或許終于有一日他還會回到這間小院子來,或許他真能夠一展抱負、實現(xiàn)師父多年的夙愿、自己畢生的理想。 “那先生可要早點回來呀?!碧鹛鹑耘f戀戀不舍地抱著林桓宇撒著嬌,她身邊的一個小小的天乾人小鬼大地插話道:“哎呀,甜甜,你懂什么,先生這是嫁人了!” “嫁人了?”甜甜瞪大眼睛,她年紀還小,這個詞對她來說還太過朦朧,她偏過頭好奇地問,“先生嫁給誰呀?能不能嫁給甜甜呀!” 不能林桓宇應(yīng)答,那小小子又多嘴道:“你是不是笨啊,先生是地坤,只能嫁給天乾的?!蹦┝怂踩滩蛔?,“先生你嫁給哪個天乾???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是個很好的人,很溫柔,很能理解我。我們……”念起江容遠,林桓宇心中竟生出一絲歡喜。雖然結(jié)合是一場意外,但他們志同道合,如若非要嫁人,可能難有比江容遠更好的對象了。 可能是因為才被標記,一個偶然的話題竟引出林桓宇對江容遠的幾分眷戀以及對未來的期許,沖淡了不少辭別的傷感。林桓宇頭一回有了歸心似箭的體驗,這根箭去往的不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人的小院子,而是他和他的天乾即將擁有的共同的家。 林桓宇匆匆回到江容遠的住處,進門正看見江容遠正站在窗前讀著一封信,他的神情微妙,一種甜中帶澀、又哭又笑的神態(tài)。他沒有想探聽信的內(nèi)容,倒是江容遠看見他回來,手忙腳亂地想要把信藏起來?;艁y之中,一片紅葉從折迭的信紙中飄落至林桓宇的腳下。 江容遠尷尬地看著林桓宇彎腰將那片葉子拾起,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想要辯解,又無話可說。 這種紅葉是北方特有的紅蔭樹的葉片,紅蔭樹的葉子春夏是綠色的,當秋天來臨的時候便會轉(zhuǎn)紅,到初冬的時候更是如血般紅透山野,從古至今不乏名家為它提詩寫賦,更為它賦予了相思的含義。相傳在戰(zhàn)火紛爭的年代,當層林盡染、漫山紅遍的時候,留守在家中的妻子便能等到征戰(zhàn)歸來的丈夫,后來的人們便用這紅蔭樹的葉子寄托相思。 輕飄飄的一片葉子拈在手中有如千斤重,把林桓宇方方筑起的好心情砸了個稀爛。林桓宇垂著眼,揚著故作的笑,將葉片遞給江容遠:“殿下,若是在京中有心悅之人,大可不必為了我為難?!边@話說出口,心里又是空落落的疼,林桓宇把這種難受歸結(jié)為地坤對剛剛標記過自己的天乾生理性上依賴,不過是生理表現(xiàn)罷了……他立過的誓言不就是繼承師父的遺志,不向生理表現(xiàn)屈服嗎? “桓宇……”江容遠一把握住林桓宇的手,被握住時林桓宇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發(fā)抖。林桓宇的手不像宣儀的那樣小巧細膩,帶著被生活磨礪過的粗糙,但它同樣也是溫暖的,是一個人的手,是一個有血有rou的人的手……江容遠閉起眼,再睜開時已作出了決定,他將那封信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將信里面滿腔的情意和自己的一顆心都一起撕成了碎片。宣儀的信還是那般孩子氣,小小的信封里塞滿了他想要和江容遠分享的小物件,紅葉、落花、繡得歪歪扭扭的絹帕……宣儀總是遮掩不過自己的感情,他總是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最好的感情全盤托付,毫不保留,他只想將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與他的容遠哥哥分享。 只是……造化弄人…… “回京城之后,我會和小儀講清楚,讓他另覓良婿?!苯葸h痛苦道。林桓宇聽得心弦一顫:“殿下這是何必呢?你我相交本就不為情愛。” “本該是如此的?!苯葸h慘笑,“故而所有的陰差陽錯都由我一人承擔……好在我和小儀并未標記,他又年紀尚小,這樣也算不誤他?!?/br> 林桓宇默默看著紙張如雪花般紛紛揚揚,落得一地都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件事我會辦妥的,你不要擔心?!苯葸h收斂起情緒,重新執(zhí)起林桓宇的手,“明日就要回京了,不如你帶我在蘇昌再走走吧?!?/br> 兩雙天差地別的手交迭在一起,在寒涼的秋日里傳遞著些許的溫暖。他們都在學習,學習如何以一對尋常夫夫的身份相處,如何平淡溫暖地攜手相伴度過余生。 忘掉那些尷尬的事情,兩人的相處還是自得的。林桓宇不像宣儀,他不需要時時刻刻被人哄著關(guān)照著,和他并肩走在街上,時而看看小攤上的東西,時而聊聊民生話題,沒有負擔,放松自然,其實也是愜意和愉悅的。 兩人路過一個小巷的時候,差點和從巷子里出來的一位大夫撞上。江容遠剛想道歉,就發(fā)現(xiàn)這位大夫正是之前請來替林桓宇看診的趙大夫。 “趙大夫?”江容遠詫異,面孔和那日一模一樣,但他總覺得這趙大夫有哪里不同。 趙大夫也認出兩人,躬身一揖:“原來是江公子和夫人。”說罷,他又抬頭看向林桓宇,細細地看了一番他的面色,“看樣子江夫人恢復(fù)得甚好?!?/br> 趙大夫在坊間有幾分名氣的,林桓宇是認得他的,此時被他當面叫做江夫人面上一紅,生出幾分不自在來:“趙大夫,是來出診的?” “對。”趙恒點點頭,“里頭一戶人家的小地坤病了,我來替他看看?!?/br> “地坤?”江容遠這才猛然察覺,那日這個趙大夫明明是個常人,今日一見卻成了天乾,“趙大夫,你是天乾?”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倍感疑惑。 趙大夫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那日你家小廝來找我?guī)煾赋鲈\,我?guī)煾盖∏刹辉?,我性別又有所不便。但怕延誤病情,所以使了一點小手段,讓我暫且聞起來像個常人?!?/br> “還有這般手段?”江容遠和每一個第一次聽說此事的一樣,露出震驚的神情。趙大夫不厭其煩地解釋了一遍:“因著藥方殘缺,用一次會有不小的副作用。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會常用?!?/br> “要是能尋得剩下的殘方該造福多少人啊……”江容遠聽罷不禁感嘆。若是能有那樣一個藥方,可以抑制住信息素的氣息,讓地坤天乾聞起來都如同常人一般,那么就不會有人因為信息素的吸引而沖動,那么他也不至于…… 一番長吁短嘆之后,兩人和趙大夫告別??粗w大夫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林桓宇說道:“這位趙大夫也是個奇人。” “因為他是個天乾,卻給地坤看???”江容遠對這個趙大夫也有幾分好奇。 “對,趙大夫擅長治療地坤的疾病,”林桓宇點頭,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贊許,“城里許多人對他不恥。但他所在的廣濟堂常常舉辦義診,藥錢也低廉。雖然天乾地坤有別,但很多底層地坤還是會找他看病。” “這趙大夫的師父也是看地坤病的一把好手,我見過幾次?!绷只赣钕袷窍肫鹗鞘裁?,又說道,“那幾次見面給我的感覺總有些奇怪,現(xiàn)在想來,可能是如同趙大夫那樣,用了那個香囊遮掩了真正的性別?!?/br> “他師父也是個天乾?” 林桓宇搖搖頭:“趙大夫也說了,那香囊用了有很大的副作用。即使如此,也堅持經(jīng)年累月使用的,我猜他如我一樣是個地坤?!?/br> 趙大夫的師父姓袁,除了趙大夫這個徒弟,不見有其他家人。他雖然日日治病救人,但他自己看起來卻是面色蒼白、格外瘦弱、弱不禁風的模樣。如果猜測不錯,可能就是使用香囊?guī)淼暮蠊?。可他是?jīng)歷過怎樣的人生,才讓他此般堅持著。 雖沒有深交,林桓宇對這位袁大夫生出幾分知交和欽佩的心意。不知江容遠是否和他想到同樣的事情,他默然片刻,突然轉(zhuǎn)頭看著林桓宇,鄭重地對他許諾:“若是我繼位,我一定會派最好的大夫去研制這種藥,讓世上的天乾地坤再不會有你我的遭遇?!?/br> 本應(yīng)該感動激動的,可林桓宇聽在耳朵里,怎么都生不出那份心情,反而又添了幾分沉重。悲喜在他眼中不動聲色地變化,連他自己都摸不透自己的心情,許久才扯出一個笑容:“那我先替天下萬千地坤謝過殿下了?!?/br> 縱然心中有千般滋味,第二日他們還是按時踏上了回京的路。林桓宇的行李早就被安置好,作為太子殿下的地坤,他頭一回享受到了富貴生活的滋味。太子殿下的馬車比他的一畝叁分地都要來得豪華寬敞,里頭鋪著軟塌、設(shè)有被爐、點著熏香,坐在里頭有如軟在棉花上一般舒適。 “還習慣嗎?”一路上江容遠體貼地關(guān)照著他。 林桓宇搖搖頭,這馬車坐在里頭都沒有太多顛簸的感覺。他知道這番不只是因為太子身份的高貴,還有他可能已經(jīng)懷有身孕的緣故。 走了這么多日,林桓宇終于有時間細細去咀嚼一下,他作為一個地坤這半月來發(fā)生的事情了。他從來沒有以一個地坤自視過,而現(xiàn)在他要被標記了,要結(jié)婚了,甚至可能已經(jīng)懷孕了……這些都是一個地坤會經(jīng)歷的事情,但對林桓宇卻是遙遠陌生可偏偏近在眼前的事情。多少大風大浪前都不曾露出怯色的他,在離京城越來越近的此刻生怯了。 林桓宇都是如此,江容遠自然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淡定。無論在腦海中演習多少次,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和父皇母后交代、不知道怎么和宣相宣儀交代。煩擾無用,他索性強迫自己忘掉這些事,和林桓宇說起京城的事來。 他把京城的點點滴滴和林桓宇娓娓道來,介紹完京城又和林桓宇介紹他們皇家的人員,說他的父皇母后,說他的兄弟姐妹,說他的親朋好友……將他的生活畫卷一點一滴向林桓宇描繪。 誰不是有血有rou、會哭會笑、活生生的人呢? 聽得林桓宇終是露出了輕松的笑。他摸著馬車內(nèi)壁上雕刻的圖案,突然道:“我想起了一句古話?!?/br> “什么?”江容遠看他,其實林桓宇眉眼是極好的,清俊儒雅,再加之他那如竹般的氣質(zhì),一顰一笑也皆是別樣滋味。 “飛上枝頭變鳳凰?!绷只赣钶p笑一聲。他俊朗的側(cè)臉、被風吹起的發(fā)絲襯著窗外遠山碧水如同畫一般,而林桓宇仿佛生來就應(yīng)是畫中人。江容遠看得一怔,心中泛起別樣的情愫,不管過去如何,這是他以后會白頭到老的人。他要學著去愛他,不只是對朋友的,更是對夫人的。 江容遠心念一動,按住他的手:“桓宇,你本來就就是鳳凰?!?/br> 可能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桓宇不知道江容遠這話說得是哪層意思,他但笑不語,心中卻給自己敲響了警鐘。無論今后是悲是喜,他都不能忘記他對自己許下的誓言、忘記他來時的那條路。 走了大半個月,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太子府的門前。江容遠先行一步下車,接著又將林桓宇扶了下來。他都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就聽得身后傳來一句:“容遠哥哥,這是誰?” 有如晴天霹靂一般。 打開一次網(wǎng)站發(fā)一次文,真是不容易啊,還沒有捉蟲 多了一個收藏,開心心 下一章修羅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