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加利的四季并不分明，四季的夜便也涼得毫無二致。

    傍山而建的層疊房屋家家都亮了燈，遙望仿佛是顛倒的星海。

    馮暢沉在柔軟的塘鵝椅中，任由自己放空。

    第三十七章

    周四那天凌晨，雁城纏綿了幾天的雨勢忽然大了起來。

    江原六點準時醒來，窗外陰沉沉的，大雨已驟如瓢潑。

    他拿過手機，意外看見馮暢幾分鐘前發(fā)來的消息：起了嗎？

    江原直接點了語音通話。

    幾秒種后，通話被接起。

    “還不睡？”他知道她在盧旺達，和雁城有六小時的時差。

    “嗯?！瘪T暢那邊似乎很安靜，她問他：“你看新聞了嗎？”

    江原當然看了，作為當事人之一，就算他不看，也有無數(shù)無聊的人要發(fā)給他看。

    紛紛擾擾的流言對江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擾，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報道大多捕風捉影，毫無根據(jù)。馮暢和李岱錚的兩次出游，明明他從頭到尾都知情，卻能被人夸大腦補到面目全非，以至于他連視頻都沒興趣點開。

    馮暢走之前說“回來細說”，他便等她回來再說。

    “看了。你哪天回來？”

    “江原，我們好聚好散吧?！?/br>
    江原花了一點時間理解馮暢口中“好聚好散”的意思，他想他可能誤讀了，“什么好聚好散？”

    “我們分手吧?！?/br>
    這下語意沒有一絲偏差地被傳達。江原沒有立時接話。

    靜了片刻，他問她：“暢暢，你怎么了？”

    江原并不認為馮暢真的要跟他分手。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馮暢從甜品店離開之前，兩人分開的前一秒，一切都無任何異樣。

    他輕聲問：“出什么事了？”

    “沒怎么。就是想分手?！?/br>
    江原依舊是平靜的。隔了這么遠的距離，他看不見她說話時的神情，分不清她是一時沖動還是惡作劇，但他討厭狗血，討厭誤會。

    “分手可以。當面說?！?/br>
    “為什么？”馮暢有些不解，“我覺得沒有見面的必要了?！?/br>
    江原沉默了一會，在大雨中出了院門，父母都在熟睡，他不想爭執(zhí)被聽見。

    噼里啪啦的雨聲漸急漸重，江原站在屋檐下，耐著性子問她：“馮暢，你又玩什么？”

    “我是認真的。江原，你應該很清楚?！?/br>
    江原沒有聽馮暢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

    她對他的態(tài)度從初見就是特別的，無論兩人熟不熟，見過幾次，她一直勢在必得、幾近于冒犯地在他面前展露各式情緒。

    然而此刻，那些曾經(jīng)張牙舞爪、不見外的情緒全都消失了。不過短短幾天，她待他忽然像陌生人一樣疏離。

    江原想他還是冷靜的。

    “理由呢?！?/br>
    “分手就分手。要什么理由。”

    “我要理由?！?/br>
    “沒有理由。江原，你沒分過手，可能不知道，男女之間本來就是這樣。在一起不需要理由，分開同樣不需要?！?/br>
    “我不同意?！?/br>
    江原是沒分過手，沒經(jīng)驗，所以不知道?？伤谐ＷR，嶺溪的甜蜜、過往的一幕幕歷歷如昨日，忽然沒有任何起承轉(zhuǎn)合，一個電話便宣告分手，江原無法理解，沒人能理解。這不是馮暢一句輕飄飄的“男女之間本就這樣”可以解釋的。

    他不信換成任何一個有經(jīng)驗的人來面對這種狀況，會比他從容，他做不到。沒人能做到。

    “本來也不需要你同意。”馮暢似乎毫不在意，“江原，我只是告訴你?！?/br>
    其實說到這一步，該掛電話了。

    但她暫時還不想。最后一個電話，拖一分鐘又怎樣。

    馮暢從椅子上滑落，平躺在地板上。

    她一邊屏息聽江原的呼吸聲，一邊在心中倒數(shù)。

    “對不起?！?/br>
    快收尾的倒數(shù)被打斷。

    江原沒頭沒腦的道歉在馮暢意料之外，她沒忍住追問：“什么？”

    “那次在電影院，不該讓你等?！?/br>
    “……”

    “停電那天，沒看到消息，忘記你在樓下，對不起?！?/br>
    江原把想得起來的事情都道歉了一遍。雨下得太大了，嘈嘈切切，雜亂無章地砸在青石板上，他顛倒的話也沒好到哪里去。

    “江原?！瘪T暢打斷他，“我和李岱錚訂婚了。”

    沉默在聽筒間蔓延。

    馮暢慢慢道：“讓我想想，說來真是話長。江原，你記不記得高考那年暑假，我追你追得好好的，中間突然曠工三個月？其實那會兒我正跟李岱錚熱戀呢。后來我們吵架了，我才又回來找你。本來只是隨便追著玩，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也挺有意思，我就想，反正你們不在一個城市，齊人之福的滋味也不錯?！?/br>
    江原閉眼，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

    馮暢的鬼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伤秊榱朔质謱⒅e言當借口，更叫他惱怒難言。

    “馮暢，你當我蠢嗎？”江原冷笑，“我們在一起兩年，不是兩天。你真這么想和你的未婚夫雙宿雙飛，也不必一句話將兩年時間抹殺?！?/br>
    “你不信?。俊瘪T暢聲音輕松，“沒想到我騙人技術(shù)還不錯。這么久你都看不出來。不過說實話，江原，這世上也沒有比你更好騙的人了。那么多個周末，我說是和我爸出差，你就真的信啊。”

    江原腦袋“嗡”的一下，好像毫無防備中了一箭，連雨聲都遠去了。

    不過瞬息，色彩聲響連同理智齊齊回歸。他真是不該在才起的早晨，在這樣的暴雨天，站在水滴飛濺的檐下和跟她說話。

    “繼續(xù)編。馮暢。你最好把李岱錚叫來一塊編?！?/br>
    “你不懂?！瘪T暢平靜道，“李岱錚和你不一樣，你太乖太正經(jīng)了，不懂我們從小就是這樣玩，已經(jīng)習慣了。他知道我和你談戀愛，只會叫我別太認真。江原，你沒看視頻嗎，我和李岱錚在一起時，開心不比你少。”

    “是嗎。”江原聲音冰冷，“馮暢，既然你們這么合拍。你這么厲害。怎么不繼續(xù)騙下去？”

    “因為被曝光了啊。曝光之后關(guān)注度這么高，我再和你見面，難免就不太方便了。人總要有取舍，你說是不是？”

    “好?！苯瓨O反笑，他咬著牙停頓片刻，才一字一頓道：“馮暢，你好樣的?！?/br>
    “對了。”馮暢問他，“江原，你記不記得我們?yōu)槭裁磿谝黄穑磕惝敃r說過兩天就要把我甩了，怎么后來都不提了。你還說分開之后不準我糾纏呢?！?/br>
    不過幾句情急時的氣話，被她反拿過來堵他。

    她真是鐵了心要分開，才會什么都拿來做傷他的武器。

    江原胸骨發(fā)痛，氣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甚至后悔起方才的低頭。

    分手就分手。他想。沒什么大不了，反正當初也不是他死活要在一起。

    然而這么想了，破罐破摔的話依舊怎么都說不出來。

    “我沒想過拿這事當兒戲?！?/br>
    他大概是瘋了，出口的話聽起來竟像求和。

    “我也很認真啊，只是花無百日紅，江原，都快兩年了，你不膩嗎？”

    馮暢就不一樣了。她好像穿了刀槍不入的盔甲，笑嘻嘻的，往他身上刺了一劍又一劍。

    她不會疼嗎？

    哦，她不疼。

    江原閉了閉眼，任她再這么變本加厲下去，他透不過來氣的心就要四分五裂了。

    他掛斷電話。

    第三十八章

    馮暢起身，赤腳踩過地板，跨坐在露臺邊緣半人高的木質(zhì)圍欄上。

    露臺往下，是多邊形的庭院，強照明的青青草地上分散站了數(shù)十位持槍的保鏢。

    有兩道光柱從遠處緩緩接近，馮暢定了定神，快步下樓。

    瀠姨也已從房中出來，等在客廳。

    厲文衡和李岱錚一前一后進門，兩人眉頭緊鎖，朝張口欲問的二人搖了搖頭。

    又是毫無進展的一天。

    “再這么下去不行了?！眳栁暮庠谛u瀠面前站定，“嫂子，我和阿錚再守幾天，你帶著暢暢先回國?！?/br>
    “幾天？”

    “少則三天，多則五天。”

    肖瀠瀠擔憂地看了一眼李岱錚。

    “媽，放心?！崩钺峰P攬著她，“我知道分寸，不會逞強?！?/br>
    離開之前。馮暢單獨去了一趟李岱錚房間。

    “我正要去找你?！崩钺峰P合上房門?！白！?/br>
    “一點痕跡都找不到？”

    “暫時是?！?/br>
    李岱錚每天風里來沙里去，已經(jīng)幾天沒有好好打理面部，胡茬和陰郁一同在臉上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