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沒開臥室燈，借由客廳里投進去的燈光，她走到床邊，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席樾的額頭。感覺好像沒那么燙了。

    不肯定，于是把體溫計拿了過來。

    測量結(jié)果出來，她身體往旁邊歪了歪，借外頭的燈光看，37.5c，確實退了一點。

    她給席樾掖了一下被角，起身帶上門，下樓。

    早上六點沒到，黃希言就醒了。

    還是記掛著樓上的病號，沒洗漱，靸著拖鞋就去了樓上。

    席樾臥室的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她走過去將其扯開一線，外頭天色已是大亮，玻璃窗外，樓下是尚還沒熱鬧起來的街道，兩側(cè)的店鋪都開了大半，等待迎客。

    黃希言再給席樾量了量體溫，燒已經(jīng)退下去了。

    她莫名松口氣，將體溫計擱在一旁床頭柜上，蹲在床邊，給張姐和何霄分別發(fā)了條微信。

    太早了，兩人可能都還沒起，沒回她的消息。

    回樓下洗漱過，黃希言下樓去買早餐。

    等將早餐提上樓，開了席樾家的門，進門一看，席樾人不在臥室里了，拐個彎才發(fā)現(xiàn)，浴室門關(guān)著，里頭有水聲。

    黃希言去廚房把水燒上，到餐廳的椅子上坐下，始終注意浴室里的動靜，好怕聽見他摔倒的聲音。

    所幸，沒一會兒水聲停了，席樾打開臥室門走了出來。

    黃希言沒預(yù)料到席樾只穿著短褲，尷尬了一下，立即別過頭去，說：“幫你買了早餐。”

    席樾也是沒預(yù)料到家里有人，才這么出來的，也尷尬了一下，“嗯”了一聲，趕緊往臥室去。

    黃希言將早餐分成兩份，片刻，席樾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從臥室里走出來，一件黑色t恤，腿上是同樣顏色的長褲。

    他提著椅背，將餐桌椅往外挪了挪，坐下，從黃希言手里接過一個饅頭。

    黃希言看他一眼，指著餐廳飄窗上拉起的窗簾，“這個，我能拉開嗎？”

    席樾點頭。

    黃希言征得了的統(tǒng)一，起身一把將窗簾扯開。

    清晨的日光，流水一樣淌進來，整個餐廳一霎亮亮堂堂。

    席樾不由地瞇起眼睛，適應(yīng)了一下，方睜開眼。

    好似不過癮，黃希言又指一指陽臺，“那邊呢……”

    席樾又點點頭。

    席樾目光跟隨過去。

    她腳步輕快地跑到窗前，微微向前探身，揚手，將深灰色的遮光窗簾一把拉到了底。

    一瞬間，他直觀地看見了丁達爾現(xiàn)象，淺橙色光線里微蕩著金色的浮塵。

    她在陽光里浴了一會兒，方才走過來，眼里溢出喜悅。

    席樾手里還捏著那個饅頭，完全沒動，目光定在了她臉上。

    他被微濕黑發(fā)襯托得膚色更白，病容明顯，唯獨眼睛是同樣黑白分明的清澈。

    黃希言好少在他這個年紀的人身上，看見這樣不帶一點渾濁的眼睛，突然的不自在，喂進嘴里的饅頭都難以咽下去，笑了笑，問：“怎么啦？”

    席樾一霎便低下頭，手指將饅頭撕成塊，送到嘴里，一面低聲說：“昨天，對不起?！?/br>
    黃希言笑著搖搖頭。

    席樾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餓過了頭，沒覺得有什么，半碗稀飯下肚，補充了碳水，才覺得四肢漸漸有了力氣。

    黃希言把放在茶幾上的小塑料袋拿過來，解開看了看，說：“你燒已經(jīng)退了，是不是不用再吃退燒藥。我們給你買的是感冒藥，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席樾告訴她，他自己判斷，可能是腸胃炎。

    “不要自己判斷，你是畫家不是醫(yī)生?！秉S希言起身，催促道，“你趕緊吃完，去醫(yī)院看一下?！?/br>
    席樾微微地蹙了一下眉頭。

    黃希言愣了下。

    她實在太善于察言觀色，所以完全沒有錯過席樾這一閃即逝的微表情。她立即笑了笑，垂下目光，輕聲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多管閑事。”

    席樾一愣，“沒有，我只是……”

    黃希言還是笑著的，低著頭，將手里的塑料袋子系了又解，解了又系，片刻，松了手，抬頭看他一眼，笑說：“既然你已經(jīng)退燒了，我就不打擾你了。最好，我只是說，最好，你去看一下醫(yī)生比較保險?！?/br>
    說著，她便將自己面前裝饅頭的小塑料袋，和沒喝完的豆?jié){一收，拖開了椅子，往外走。

    席樾立即丟下手里的東西，跟著起身，繞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貼著她手臂皮膚上的指腹是冰涼的，讓她不由地停下腳步。

    席樾低頭看著她，斟酌字句的困擾表情，“我沒有覺得你多管閑事。以后，有機會的話……”

    “有機會的話？”

    席樾沉默許久，嘆一口氣，抬起手掌按住額頭，頭發(fā)自指縫間垂落，遮住了表情，“抱歉。你回去吧。謝謝你，藥，還有……”

    黃希言站著沒有動。

    她自修成才，好小就會讀人情緒，不難體會此刻席樾的矛盾，他不是排拒她，是一種無從說起的無力感。

    于是，她還是多嘴問了一句，“我陪你去醫(yī)院看一下？”

    等了一會兒，終于，席樾說：“麻煩了。”

    -

    何霄一大早要幫他老頭補貨。大卡車開到超市門口，東西一箱一箱地卸下來，他就一箱一箱地往里搬。

    送貨的大叔是老熟人了，每回都要沖他老頭夸一句，“你這個兒子沒白疼養(yǎng)。”

    他老頭不屑一顧得很：“個屁！他但凡學(xué)習(xí)上點心，老子還舍得他來跟我搬貨！沒點屁用的狗東西，以后只能跟我一樣下苦力！”

    往常，何霄總會懟他一句，今天卻沒聲。

    何父納悶，轉(zhuǎn)頭看一眼，嘿，何霄搬著箱水，站那兒發(fā)呆呢。

    他一腳何霄屁股上踹去，“又躲懶！”

    何霄回神，悻悻地收回目光。

    ——路口處，黃希言和她樓上的那位熟人，剛一塊兒走過去了。

    他給702送貨少說有三個月了，連個樣子都沒見到，今天倒是稀奇，怪人居然下樓來了。

    他哼了一聲。病好得倒挺快。

    -

    也是今天不上班，黃希言方有時間陪席樾往醫(yī)院去一趟。

    附近有個社區(qū)醫(yī)院，步行過去十分鐘。

    去社區(qū)醫(yī)院掛了號，醫(yī)生問診，根據(jù)腹瀉和嘔吐的情況，診斷是腸胃炎，開了些藥，叫他先吃著，沒緩解的話，周一做個血常規(guī)檢查，看看有沒有炎癥反應(yīng)。聽說他有長期胃痛的毛病，讓他最好還是抽空去大點的醫(yī)院做個胃鏡。

    席樾似聽非聽的，“以后再說吧。”

    “以后再說？等啥？攢個大病全家桶一起治？”

    黃希言聽得笑出聲。

    席樾也笑了一下。

    醫(yī)生把單子遞過來，讓他們窗口繳費拿藥去。

    兩人離開醫(yī)院，慢慢地往回走。

    盛夏天，清晨的涼爽感一瞬即逝，間隔的樹影下，讓擺攤的小販占據(jù)。

    日頭升高，路上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席樾個子高，又是一頭中發(fā)，皮膚白得跟個鬼一樣。在這個小地方，很難不扎眼，走在路上，總有人回頭看他，看稀奇的目光。

    黃希言都跟著不自在起來，忍不住捋了捋頭發(fā)，將側(cè)臉擋得更嚴。

    她想，她也是不見光的怪物。

    兩個怪物。

    第6章 (月牙的形狀...)

    黃希言原想著今天不上班，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結(jié)果剛走到樓下，就接到鄭老師的微信消息，讓她去報社一趟，幫忙做個東西。

    到了602門口，黃希言停下腳步，問席樾：“你中午有什么打算么？我讓何霄給你送一點清淡的食物？”

    席樾說：“不用?！?/br>
    “那你自己最好好好吃東西，不然不容易康復(fù)的?！?/br>
    席樾點頭。

    黃希言拿鑰匙開門，“你有什么事的話，微信上找我?！?/br>
    “嗯。”

    她掌著已經(jīng)打開的門，總有種不放心的心情，回頭再看他一眼。

    他以為她還要再囑咐什么，就頓著腳步等，也看著她。

    “……拜拜?！彼龜[了一下手。

    “嗯。拜拜?！?/br>
    黃希言去報社之前，回復(fù)了不久前張姐和何霄回過來的消息。

    跟張姐匯報了了一下席樾的情況，張姐連連道謝，說這回真是麻煩到了她了，又問她：“小黃，再拜托你個事兒。飲食方面，這幾天，你看能不能幫忙盯著他點兒？”

    黃希言：您不方便自己插手么？

    張姐：他要是肯接受，我也不會放著他天天吃泡面。

    緊跟幾句更殷切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