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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判官在線閱讀 - 第170節(jié)

第170節(jié)

    松云山和沈家別墅復(fù)歸往日的時候,西環(huán)的張家本宅卻是另一番景象——

    之前因為宅院一夜垮塌, 張家弄這個地方頻頻出現(xiàn)在寧州的當(dāng)?shù)匦侣劺铩W畛醯恼f法是垮塌原因不明, 引發(fā)了一波議論和猜測。后來解釋為瓦斯爆炸, 便迅速淹沒在了每日潮水般的訊息里。

    好像忽然之間,誰都想不起來這件事了。

    只有在路過那里時,人們才隱約有點印象。因為那片錯落聚集的中式宅院現(xiàn)如今缺了一大片,像一塊突兀丑陋的疤,

    “嵐姐,那塊廢墟你打算怎么處理?”大東問了一句。

    窗邊的人架著手肘, 撥弄著涂了墨綠色油膠的長指甲, 盯著地磚發(fā)呆,一言未發(fā)。

    “嵐姐?”大東又叫了一聲,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嵐姐!”

    “嗯?!”張嵐猛地回神,“什么東西?”

    “我是說——”大東問道:“旁邊的廢墟怎么搞,那玩意兒晾著好多天了,也不是個事啊。是恢復(fù)原樣,還是把地方清出來弄點別的?”

    張嵐抬起眼。

    那片廢墟就在她這個院子的正后方, 從這扇窗戶看出去, 原本可以看見假山魚池、人工竹林,以及家主宅院掛著檐鈴的一角。

    現(xiàn)在那些東西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只剩殘垣斷壁。

    冷清不談,主要有些難看——它提醒著每一個看見它的人,張家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就連其他家族和張家的旁支小輩都會有些尷尬,更何況張嵐呢。

    這扇窗就在她住的地方, 低頭不見抬頭見。

    大東覷了一眼張嵐的臉,心說這位姑奶奶心里估計不會好受。

    其實整個張家最近都不太好過。

    因為老祖宗張岱岳的關(guān)系,張家的聲勢一落千丈,跌到了最低谷。

    以前不沾邊的人拐上十七八個彎,都要說一句“我是張家的”,現(xiàn)在就連本家的一些小輩都有點張不開口。

    再加上張雅臨遲遲沒有恢復(fù),跟前跟后的傀也不在了。整個張家都有一種要就此荒頹的意思。

    原本“嵐姐”長“嵐姐”短的人,現(xiàn)在散了大半。

    倒是大東跟之前沒什么區(qū)別,除了牛皮不常吹了,其他照舊。他和耗子成了往來本家大宅最多的人,跟張嵐也有了幾分真朋友的意思。

    就因為是朋友,他才總提醒張嵐清理廢墟,免得看了心里堵。

    其實要把廢墟恢復(fù)原樣,對張嵐來說不算特別困難,也就是三五天的事。但大東沒有這樣建議,他在手機里劃拉幾下,翻出照片給張嵐看:“這是我跟耗子這幾天找的,弄個這樣的大池子也不錯,養(yǎng)點睡蓮錦鯉什么的,氣派,講究!”

    其實主要是讓這死氣沉沉的地方有點生機,但他沒好意思說。

    誰知張嵐趴在窗框上,盯著廢墟看了很久,說:“我就沒打算弄。”

    大東懵了:“?。俊?/br>
    張嵐說:“就這樣吧,就這么留著,挺好的?!?/br>
    大東:“???”

    他要不是慫,恐怕得摸摸這姑奶奶是不是發(fā)燒了,怎么大白天的說胡話。

    “那些個碎磚頭破瓦又沒用又丑,留著它干嘛?”

    “留著給人看吶。”張嵐答。

    “給誰看?”

    “我啊。”張嵐從窗戶上撤了手,直起身,拍著并不明顯的灰,濃長的睫毛擋了半垂的眼睛:“給我自己多看看?!?/br>
    對張家而言,是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對她而言,是從眾星拱月的高位直墜低谷,摔得其實不算重,但終究是灰撲撲的。

    以前碰到大事,還總有個雅臨在身邊。這次卻只有她自己了——她順理成章成了新的家主,收拾剩下來的爛攤子,然后等著張雅臨醒來。

    在將來更加長久的時間里,她需要窗外有那樣一塊見證過樓起樓塌的廢墟,日復(fù)一日地提醒她別走偏路,提醒她判官這個名號因何存在,又是因何承傳至今。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祭出符紙、張雅臨第一回 纏上傀線,不是因為他們身在誰家,而是因為書里那些關(guān)于判官的往事。

    往事說,眾生皆苦,有掛礙深重者身陷囹圄。

    這是他們最初的來處。

    “小……”張嵐轉(zhuǎn)頭想叫人,結(jié)果剛開口就頓住了。

    “小誰?”大東跟著轉(zhuǎn)過去,張望了一會兒卻沒看見人。

    “小黑?!睆垗拐f:“雅臨的傀,精通卦術(shù)的那個,不過現(xiàn)在不在了?!?/br>
    大東“噢”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么:“……等雅臨哥好了就會有的???,都是跟著傀主來的?!?/br>
    說話間,張嵐已經(jīng)從五斗櫥里翻出幾枚銅板,自己在桌上排起來了:“看他算久了,我也試試。”

    “你要算什么?”

    “找個日子?!?/br>
    “干嘛?”大東納悶道。

    張嵐一邊排著銅板,一邊翻著對照的書,說:“發(fā)喪?!?/br>
    白露那天,張家掛了白帳,布了靈堂,堂上的牌位寫著三個字——張正初。張嵐披著白麻衣跪在堂前,給那個她本該叫爺爺?shù)娜怂托小?/br>
    她和張雅臨叫了三十多年的爺爺,真正該答應(yīng)的那個人卻被雀占鳩巢,一聲都沒能聽見。

    靈堂布下的第三天,云浮羅家、渭南楊家、長樂林家、蘇州吳家等等都到了,從跟張正初平輩的幾位家主,到常有往來的后輩,都一一點了香。

    張嵐最初是有些意外的,畢竟張家今不如昔,她沒想到各家都會來。

    但后來她又不那么意外了——能世世代代做著同一件事的人,除了世俗的那些聯(lián)系,多少都會生出些羈絆吧。

    羅老爺子敬香的時候看著靈堂上的照片,對張嵐說:“用了他年輕時候的照片……有心啊?!?/br>
    年輕時候的張正初,其實是有一雙笑眼的。

    “你爸爸簡直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尤其是眼睛?!绷_老爺子說完,又看了看張嵐說:“你跟雅臨就更像mama?!?/br>
    “我以前還跟你爺爺開過玩笑,說他那個眼睛就不是當(dāng)家主的料,以后他老了啊,恐怕沒什么威嚴(yán)……”

    他本來會是慈祥的老人,面對小輩毫無脾氣、百依百順。會真的左手抱著一個,右手再牽著一個,去花市鳥市,去河塘釣魚。然后在老友面前,笑瞇瞇地顯擺他那些天資過人的兒孫。

    “可惜后來真到年紀(jì)大了,他變了樣子,我也忘了那些玩笑話了……”羅老爺子搖了搖頭,把香插進了爐里。

    張嵐伏地磕了個頭,直起身的時候,聽見老爺子說:“阿嵐,今天來這其實還有個事……”

    ……

    那天傍晚,山里下起了秋霧。

    聞時泡完最后一次藥浴,換了衣服打算回一趟沈家別墅。

    ——他跟塵不到在松云山住了好些天了,畢竟山里草藥多、靈氣重以及……草藥多,靈氣重。

    有些原因說出來會被傀線當(dāng)場絞殺,就不多提了。

    總之,他倆最近住在山里也是為了夏樵、卜寧他們好。否則家里可能會多幾個老毛、大小召這樣的怨靈。

    他們回沈家是事出有因。那天陰歷是八月初三,是卜寧的生辰,也是周煦的。

    生辰當(dāng)然是個好日子,只是有些常人不知道的說法。一般來說,人的靈相在某幾個時間里是不穩(wěn)的——懷胎三月、出生之時以及每年生辰,生辰又以十二年為一輪。

    這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其實沒什么影響,但周煦和卜寧不同。

    他們天生靈相就不穩(wěn)當(dāng),又被一分為二,經(jīng)歷過種種消耗,還擠在一個軀殼里。這就有點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意思了。

    塵不到和聞時不放心,打算回沈家住幾天,看著點。

    臨下山時,夏樵發(fā)來了消息,說張家給枉死的張正初擺了靈堂,張碧靈帶著周煦去吊唁了。

    可塵不到隨手放了一張符出去,卻發(fā)現(xiàn)張家這會兒是空的,那些去吊唁的人并不在靈堂,而是在相隔千里的百翠山。

    “百翠山?”聞時皺起了眉,“去那干嘛?”

    他先前拽著塵不到對過地圖,那個湖里布了陣的不知名山坳就在百翠山。他對這地方有陰影,一聽有人去就條件反射戒備起來,滿臉不爽。

    “你先別急著兇?!眽m不到曲著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然后破開一道陣門說:“過去看看再說?!?/br>
    聞時最近對塵不到的手指也有“陰影”,被碰兩下就默默收了炸起的毛,一言不發(fā)地被塵不到拉進陣門。

    他們在竹林中落了地。

    聞時掃開霧瘴,就見本該在張家吊唁的那些人都圍站在湖邊。

    他手上的傀線瞬間繃了起來。

    就在那些削鐵如泥的長線迸射出去的前一刻,他看見那些人紛紛伸出了手,捏著指尖朝地上滴了點什么。

    聞時愣了一瞬便反應(yīng)過來,那是血……

    他們在往陣石上滴血。

    血是最深的聯(lián)系。當(dāng)初塵不到往陣石上抹了一道,這個巨陣就和他生死相牽,他成了這個陣的陣眼。

    而如今,這些人悄悄來這里補上了自己的血,就相當(dāng)于簽了一道誓書。

    自此以后,世間萬般塵緣,就不再是那一個人擔(dān)了,而是后世所有,是每一個出現(xiàn)在名譜圖那些枝枝蔓蔓里的后人。

    那一刻,埋藏于湖底的巨陣在山水之間嗡鳴了一聲,山間鳥雀乍驚乍起,扇翅聲穿過了千年不息的山風(fēng)。

    那張眾人爛熟于心的名譜圖在這個無人知曉的瞬息亮了起來,亮光自末梢而起,流經(jīng)每一個名字、每一條線,流向源頭。

    像萬千河流奔赴于海。

    這是千年以來,這張圖上的人第一次真正產(chǎn)生牽系。

    在流經(jīng)最初的幾個名字時,松云山的養(yǎng)靈池震了一下,池水輕撞石壁,濺出幾星飛沫又復(fù)歸平靜。

    聞時突然抬手摸了一下后脖頸,指尖觸到一片潮意。

    剛剛有風(fēng)吹掃過去,竹葉上的露水抖落了幾滴下來,涼得驚心。

    他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竹葉,又環(huán)掃一周,總覺得剛剛似乎聽見了什么。

    塵不到好像也有所感應(yīng),眸光落在竹林渺遠(yuǎn)的深處。

    “你剛剛——”聞時正想問他,卻聽見湖邊的人群里傳來一聲低呼。

    他循聲回頭,看見周煦癱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