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我得幫他們,我得幫他們啊……”那個女人不斷地重復著。 那時候塵不到剛解決完最后一波麻煩,垂了袖擺大步走過來。他看到女人的眉眼,居然止了步,怔愣良久。 那是聞時第一次看到他在陌生人身上落下這樣的神情。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太多,此后依然該如何便如何,還是那樣穩(wěn)如磐石、不染塵埃。 只是在聞時問他的時候,他答了一句:“無事,想起一位故人?!?/br> “故人”這個詞的意義太過寬泛,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代表著不同的親疏遠近。 那是聞時第一次從塵不到口中聽到“故人”這個詞,總覺得跟其他人的意義大不相同。所以那句話以及那個人,他留有的印象始終很深。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他才知道,那日塵不到口中的“故人”,是他幼少之時的家人,是他的母親。 第84章 謝問 塵不到年少失恃, 柳莊那位籠主是他生母的轉世。 所以…… “張婉也是?”聞時怔怔地捏著布條。 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辨,透著幾分颯爽秀麗,于他而言依然很陌生, 卻又因為一些牽連, 變得特別起來。 “也是什么?”卜寧聽得沒頭沒尾, 疑惑地問了一句。 夏樵和張家姐弟也同樣不明所以地看著這邊,等著下文。 聞時看著他們茫然的模樣,猝然意識到其實塵不到告訴過他很多東西,比他以為的還要多。那是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曉、連傳聞都從未提及過的前塵往事…… 只是他后來都忘了而已。 “沒什么?!甭剷r對卜寧說, 這些事只有謝問能決定提與不提,他不能越俎代庖。 “噢。”卜寧極有分寸, 再加上有張家倆外人在場, 當即揣了袖子斂眸不問了。 只是說起柳莊…… 當初師父帶下山的只有聞時。 他之所以記得這處地方,是因為聞時回來后直奔山坳的冥思洞里找他,細細詢問了“六日后有大災”究竟是怎么個災法, 因為之前他說得太過籠統(tǒng)。 他當時覺得納悶,便問:“可是碰到什么事了?” 聞時就把柳莊的情形告訴了他。 “同樣是山體塌了,村子遭殃。跟我們在山上布的陣有關么?”聞時問。 “不會,咱們弄的那些就好比天要下雨,隨身捎把紙傘, 不至于逆天改命。我有分寸……” 他嘴上說著“我有分寸”,但心里畢竟不能踏實, 所以當場又排了幾卦。 不論怎么算,柳莊的災禍都跟他們幾個在松云山做的事沒有關聯(lián)。 他還發(fā)現(xiàn), 柳莊那塊地方, 山野走勢及村落分布同松云山一帶十分相像,在卦里常會混淆, 幾次排卦都有張冠李戴的情形。 由此看來,不是他們布的陣有什么問題,而是他最初預見的地方錯了。 六日后有大災的并非松云山,而是柳莊。 這事歸根結底是個謬誤,卻不能算虛驚,畢竟在世間另一處,確確實實有百來戶人歿在了一場天災里。 自那之后,卜寧心里的顧忌更多了幾分。即便預見了一些事,也不再輕易拉上其他人,大多是自己悄悄做些防范或是留點后路。 畢竟他不敢保證會不會再有謬誤,也不敢保證會不會一不小心就逾限了。亂改天時是大忌中的大忌,后果不堪設想。報應在自己身上也就罷了,若是牽連無辜,那真是百死也難辭其咎。 后來他及冠下山,游歷四野。有一年某地,想起聞時提過的柳莊在那附近,便循著山林走勢找過去了。 那時候柳莊已是草木叢生,荒墳滿地。因為受過天災,當?shù)氐娜硕加X得那處地方太過兇煞,不吉利,生人房宅統(tǒng)統(tǒng)挪遠了,只留下半邊山壁和數(shù)畝墳堆。 沒人再管那里叫柳莊,提起來都說是鬼莊子,后來為了避諱,改成了桂莊子。 再后來,就無從知曉了。 …… “這些東西,你們是哪里找到的?”謝問的嗓音響了起來。 卜寧乍然回神,發(fā)現(xiàn)謝問和聞時看向了張家姐弟。 “張婉”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太過突然,又跟張家關聯(lián)很深。張嵐正低頭琢磨呢,腦子里捋過不知多少八卦傳聞,被小黑拱了一肘子,才反應過來謝問居然在跟他們說話。 她轉頭看了張雅臨一眼,發(fā)現(xiàn)倒霉弟弟不知在想什么,比她反應還慢,便匆忙答話道:“山下?!?/br> 那幫祖宗無聲看著她,滿臉寫著“廢話”。 “……”姑奶奶這會兒已經過了那個上頭的勁,倒也不至于腿腳犯軟了,她想了想,指著門說:“是要去一趟么?要不我?guī)钒??!?/br> “好。”謝問應了一句。 結果卜寧和聞時齊齊轉頭盯著他。 卜寧恭敬點,神色并不太明顯。 聞時就不同了。他站在榻邊,眉頭緊鎖地在謝問身上掃了個來回,從脖頸掃到手指,擔心又狐疑地問:“你站得起來?” 這話過于直了,卜寧默默往后撤了一步,讓師弟自由發(fā)揮。 聞時當然不會撤,他很認真地在思考是背比較方便還是抱比較方便。 這么想著,他已經微微彎了腰。 正要伸手,就感覺自己額頭被人兩根手指輕彈了一下。 “亂行禮?!敝x問嗓音低低落在他耳里的時候,一陣風從旁掃過,罩袍布料輕擦過聞時的側臉。 他瞇了一下眼睛,直起身來,就見榻上的人已經站在了門邊。 寬大的紅袍披在他身上,露出來的脖頸半側是枯槁的,再由袖擺下的指尖可以看出來,他靠近心口的半邊身體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枯著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推開了房門。 張嵐呆了片刻,拽上張雅臨,帶著幾個傀匆匆從門里出來,打頭要往山下走。 夏樵遲疑著,跟卜寧隨在后面。 “師父你……”卜寧出門的時候還是有點不放心。 “不至于?!敝x問回了一句。 “噢?!?/br> 他剛應完,聞時也過來了。 謝問手指上還勾掛著布條,抬起來虛擋了一下聞時的眼睛說:“別瞪人,上回我讓你背一下,你還不甘不愿地請我爬——” 前面卜寧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砰”地扶住門框,一言難盡地轉頭看了一眼。 夏樵在后面悄悄點頭,示意他是真的、說來話長、別問。 張家姐弟已經走上山道,又被這動靜驚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回來。 卜寧已然儀態(tài)端正,斯斯文文地朝他們走去:“無事,有勞帶路。” 聞時從師兄背影上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睨了謝問一眼,說:“那你走前面,我看著?!?/br> 他音調是冷冷的,脖頸卻泛著血色。估計惱得不清,垂在身側的手咔咔捏著指節(jié)。 *** 松云山下的村子依然荒無人煙,破敗寂落。 這里沒有月色,烏云連天,雷鳴不斷,狂風更是不知止歇。 他們來的時候,不覺得這景象有什么稀奇?,F(xiàn)在,聞時和卜寧卻不約而同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幾夜。 卜寧預見到有大災的時候,山下也是這副模樣,風云流轉、雷電交加。到了深夜,村子里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不見燈火,乍一看就像無人居住…… “喏,就在這里?!睆垗鬼斨L走到遠一些的地方。他們來時走的那個黑色通道依然像旋渦一般,在她旁邊流轉。 小黑幾乎貼著旋渦蹲下身,在地里扒拉了幾下:“就在這,這下面還有東西,只是太深了,貼近了能感覺到,挖應該挖不出來。” 張嵐點了點頭,指著弟弟補充道:“他六只傀全放了,那東西也攪不上來,穩(wěn)穩(wěn)扎在里面?!?/br> 張雅臨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更想謝謝她還是希望她別說了。 他噎了半天,咕噥道:“布陣的畢竟是張婉。” 一個差點能成家主的女人,怎么著也不至于明顯輸他們一頭。 “我來試試。”卜寧走過來,半跪在旋渦邊,俯身聽著地底的聲音。 那是陣音,精通陣法到一定程度的人,可以單憑陣音聽出整個陣的布局。再要破起來就容易得多,可以直切關鍵。 卜寧聽了很久,說:“難怪……” “難怪什么?”聞時問。 “難怪傀術震不開。”卜寧撐著地直起身,說:“陣倒是不難解,只是底下的東西難拿。它其實跟這陣無關,是布陣人留的信?!?/br> 聞時:“哪種信?” 卜寧指了指自己:“同我差不多,靈相上抽了一點出來?!?/br> 只不過他為了供整個封山大陣,分了一半靈相出來。常人留信,只需要一小部分,留下的信也只有特定的人能開。 張雅臨和張嵐顯然也是懂的,他們退避開來:“要是信的話,真有點麻煩。上哪知道是留給誰的呢?我們豈不是……” “瞎子摸象”幾個字還沒出口,他們就看見謝問從一旁的樹上折了三根枯枝。 他輕輕拍了拍聞時的肩,將聞時攏到背后。而后提著袖擺,在聞時原本站著的地方將那三根枯枝依次插進土里。 接著,他干枯瘦長的手朝地面重重一摁—— 剎那間,風云變色。 土地從他手掌之下蜿蜒出成百上千條裂縫。瞬息之下,猶如綻開的千傾巨蓮,瓣與瓣之間是駭人的深淵。 無數(shù)黑霧從深淵之下騰然而起,直沖云霄。 接著是細細索索的攀爬聲,仿佛萬蟲出洞。 黑霧涌動交融,眾人在不同的地塊上一邊避讓、一邊警惕地尋找攀爬聲的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