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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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夏樵擠開其他人,沖過來問道:“謝老板,我哥留東西了?在哪?” 謝問指了指窗框一角。 眾人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是一根白棉線。 那線太細(xì)了,又剛好卡在窗框的縫隙里,余下一截懸垂在墻邊,又跟白色的墻壁融為一體。 要不是剛巧有風(fēng)掃過,垂著的那段晃了晃,連帶著影子也動了,大家可能還得找上一會兒。 “是傀線!”夏樵松了一口氣。 大東黝黑的臉皮又有些發(fā)熱,作為傀師,他應(yīng)該對傀線最為敏感。這玩意兒就卡在面前,他居然一直沒發(fā)現(xiàn),還得謝問這個半吊子來提醒他。 他摸了摸臉皮,訕訕地說:“嗐,嚇我一跳。留了退路就好?!?/br> 說完,他悄悄瞄了謝問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壓根沒看他們。 謝問這個人跟張家不親,準(zhǔn)確而言,他跟誰都不親。這點大東是聽說過的,但他以前跟謝問接觸不多,這是第一次這么長時間地處于一個空間里。 據(jù)他粗略觀察,謝問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處于這種“壓根沒看他們”的狀態(tài)里,俗稱“劃水”,最大的存在感就是咳嗽聲。 就好比此時此刻,他明明沒跑沒跳沒扛重物,只是倚在窗邊,垂眸看著窗外……不、準(zhǔn)確地說是看著漆黑一片的窗下,咳嗽就忽然變得厲害了,悶悶的,好一會兒才停。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悄悄干了什么麻煩活呢。 大東腹誹。 不過他也只敢腹誹,不敢出聲。因為謝問垂眸看著窗下的模樣,莫名有種凡塵莫擾的氣質(zhì)。 謝問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在悶咳的間隙里含糊地笑了一聲,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轉(zhuǎn)到了屋內(nèi)。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東西。 大東怔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頂著一副“不敢高聲語”的姿態(tài),盯著一個病歪歪的半吊子看了半天。 有病嗎? 他一邊在心里罵自己,一邊跟著謝問看過去,然后看到了令人迷惑的一幕—— 沈家大徒弟卡在窗框上的根傀線忽然動了一下,像是被人從那頭拽了一下,cao控著繃緊了。 大東以為要不了幾秒,沈家大徒弟就會順著這根退路重新爬上來,結(jié)果并沒有。 那根銀絲一般的傀線忽然靈活地動了幾下,垂懸著的那段就繞出了一個輪廓。 可能是大東的表情過于離奇,夏樵他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 “這……繞的是個什么?”孫思奇小心翼翼地問。 “楓葉?”大東一臉古怪。 “不對吧,比楓葉長?!?/br> “手!”周煦說。 “好像真是?!?/br> 眾人恍然大悟,然后氛圍就更古怪了。 因為那段線并不長,繞出來的手也有點小。怎么說呢……怪萌的。 然后那只不大的手就沖他們招了招。 大東:“……你們覺得這玩意兒什么意思?” 周煦:“好像是讓我們過去?!?/br> 大東:“去哪兒?” 周煦:“這不是廢話么,去下面啊?!?/br> 孫思奇都懵了:“怎么去?” 周煦:“跳啊。” 眾人靜了一瞬,大東盯著那只手,忽然說:“我怎么覺得瘆得慌呢,你哥……看著挺冷的一人,還會這樣呢?” 夏樵默然片刻,連忙搖頭說:“不不不不,絕對有問題,我哥不這樣。” 結(jié)果剛說完,謝問的嗓音就響了起來:“是他?!?/br> “誰???”夏樵茫然回頭。 謝問看著那只手,又轉(zhuǎn)頭咳了幾聲,轉(zhuǎn)回來的時候眼里含著未消的笑。只是抬眼說話的時候淡了一些:“還有誰,你哥?!?/br> “你確定???”夏樵還是不太相信地看著那只手。 謝問:“確定?!?/br> 老毛是個特別配合老板的人,謝問一點頭,他已經(jīng)走到了窗邊??茨羌軇?,就要往下跳了。 大東拽了他一把,懷疑地沖謝問說:“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他教的。 老毛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木著臉在心里答道。 準(zhǔn)確來說,不叫“教”,是哄騙。 聞時小時候很悶,因為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里,總有人管他叫“惡鬼”。 山上的幾個親徒知錯就改,被塵不到點過一回,便沒再傳過類似的話,但山下人多,悠悠之口堵是堵不住的,總有那么一些不知實情的人,一傳十、十傳百,悄悄地說著那些不中聽的話。又總有那么幾句,會傳進聞時耳朵里。 小孩兒很靈,也很倔,聽到什么都藏在肚里,從來不說。只會在練完傀術(shù)功課之后,在聽松臺最高的石塊上悶頭坐一會兒,薅金翅大鵬的鳥毛。 塵不到以前放傀沒有定數(shù),需要的時候信手拈來,什么東西都能cao控驅(qū)使。一片葉子、一根枯枝、一朵花、甚至一抹霜雪,他背手一捻就能成移山削物的傀,連線都不用。不過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不需要。 老毛是他第一個長久放在身邊的傀,為了哄一個掉眼淚的小徒弟。以至于堂堂金翅大鵬,翅膀一扇能掀半座山,利爪如刀、威風(fēng)凜凜,初亮相卻是以一個小鳥啾的形象,不足半個巴掌大。 其實傀這種存在,并沒有“長大”這種說法,該是什么樣,放出來就是什么樣。但他這只金翅大鵬,愣是體會了一番緩慢生長的感覺。 老毛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他被迫偽裝成毛茸茸的一小團。聞時年歲不大,坐在山巔的石塊上,也是一小團。 因為皮膚白的緣故,像個雪堆的小人。 他就站在雪人的肩膀上,蜷著腦袋打盹??偸菦]打一會兒,就被雪人薅下來摸頭。 聞時小時候不愛說話,但有很多小動作。悶悶不樂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饞什么東西卻不啃聲的時候、不好意思的時候。 都是無意識的,他自己不知道,塵不到卻看得清清楚楚。 別說塵不到了,時間久了老毛都能懂。 老毛看得懂卻從來不說,他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地扮演著一只會長大的小鳥,沒到時候堅決不說人話。 但塵不到不同,他以逗小徒弟為樂。 每隔一段時間,塵不到就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間,以一種“又被我抓住了”的口吻,戳穿聞時的某個小動作。 雪人臉皮薄,一戳穿就變紅了。但他講不過別人,只能仰著臉跟師父無聲對峙,然后過幾天,悶不吭聲把那個小動作改掉。 再過幾天,又會多出一個新的小動作。 薅金翅大鵬腦袋的習(xí)慣,就是這么來的,還持續(xù)了很久。那段時間里,老毛總是慶幸,還好傀不會禿。 不過聞時的悶悶不樂每次都撐不過半天,就會被塵不到以各種方式引開注意力。 有時是教一些新的東西,有時是拿好吃的饞他,有時干脆袖擺一垂,滾下幾只貓貓狗狗,鬧作一團,擠擠攘攘去拱聞時。 老毛親眼見過五只小貓勾著聞時的衣服把他當(dāng)樹那么爬,而聞時一動不敢動,幽幽地看著塵不到,什么“惡鬼相”、“臟東西”都被拋諸腦后。 而塵不到總是倚在榻上,煎著茶或松醪酒,支著頭看戲。 反正就是一邊逗著、一邊慣著。 聞時很小就被塵不到帶著進籠了,當(dāng)然老毛也在。 常常是塵不到迤迤然行在前面,聞時一步不落跟在后面,老毛還是站在他肩上。 小時候的聞時就喜歡繃著臉,練傀術(shù)是、走路也是。塵不到長袍薄衫拂掃而過,聞時總怕踩著,連走路悶不吭聲,格外認(rèn)真。 不過走不了幾步,塵不到就會伸出手來給他牽著,免得一個沒看住,摔一跤或是人沒了。 那次應(yīng)該是第三次帶他進籠吧?;\里發(fā)生過哪些事,老毛已經(jīng)印象不深了,只記得那籠有塊死地。 死地就是一不注意就會把判官困死在里面地方,有時候是深淵、有時候是狹縫,有時候只是一個柜子、一口枯井,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變成了籠里的大兇大煞之處。 聞時當(dāng)時不懂,差點踏進去,被塵不到撈了回來。 那之后,有好幾個月吧,塵不到再沒帶過聞時進籠。 最后聞時先憋不住了。他骨子里還是有股孤零零的獨勁、不喜歡麻煩人,所以想要什么東西、想做什么事,往往說不出口。只會睜著烏漆漆的眼睛,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塵不到。 塵不到被他盯了三天,終于輕拍了一下他的頭說:“說話?!?/br> 聞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出門么?” 塵不到垂眸看著他的頭頂,有點想笑。片刻后又托了一下他的后腦勺,說:“小小年紀(jì),人還沒我腿高,就管天管地管師父出門了?” 聞時又憋了半天:“我沒有?!?/br> 能讓他主動開口,已經(jīng)是進步了。塵不到終于還是沒為難,點破了他的心思:“你想進籠?” 聞時點了點頭。 塵不到說:“那得先學(xué)一件事。” 聞時抬頭:“什么?” “下回入籠,無論走哪條路、進哪間屋、一定留根傀線在后?!眽m不到想把話說得重一些,嚇人一些,但最終還是點到即止。 倒是聞時追問了一句:“留線做什么?!?/br> 塵不到說:“要是走丟了,我好順著線去捉你。” 這個要求聞時答應(yīng)得很痛快,還應(yīng)他師父要求,當(dāng)場試了一下。他放了一根線出來,然后走到門外,把門關(guān)上了。 還有些奶氣的聲音在門后顯得有點悶:“這樣么?” 塵不到看著地上干凈的傀線,逗他:“你這線一潭死水,不注意就叫人踩過去了。” 老毛就站在鳥架子上,默默看著這位老祖胡說八道,明明那線靈氣十足,有點靈性的人一眼就能看到,更何況塵不到呢。 門外的小徒弟沉默片刻,“哦”了一聲。 接著,地上的傀線像小蛇一樣抻起了頭,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