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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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嶺,黑燈瞎火,被樹枝絆倒,扎進了泥坑。 六歲的小姜嬈個小體輕,成年人一手把她拎起來輕而易舉。 人販子單手提拎著小姜嬈的后衣領(lǐng),將臉上身上全是泥的她從泥坑里拔出。來,和從地里拔一根蘿卜出來一樣輕松。 一路拎著小泥蘿卜,拎到了城外的一間破屋,扔了進去,關(guān)門落鎖。 屋子里換有幾個小孩在,滿屋子都是小孩子哭累了在沙啞啜泣的聲音,他們蜷縮著身體擠在一起哆哆嗦嗦。 只有一個小男孩,獨自倚著一面墻,不與其他小孩子待上塊兒,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也只有他沒有哭。 他一臉是血,似乎是受了傷,呼吸聲很重。 血糊了他的整張臉,月光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臉長什么樣子,只覺得他的眼睛看上去很兇戾,聞聲抬眸看她那一眼,仿佛帶著血光。 那人販子見了他就罵罵咧咧了一句,將她鎖進了里面,腳步聲漸漸遠去。 她想了半天辦法,都逃不出去,絕望地嗚嗚嗚嗚地哭。 身后竜竜窣窣。 那一直倚著墻,沒有任何動作的小男孩,走向了她。 她以為他要來陪她一起嗚嗚嗚嗚。 但她根本沒想到他是來搶她糖豆兒的 一兜的糖豆兒,幾乎全被搶走了 但他好像是太餓了,她兜里的糖豆里都沾上了泥點子,他居然換吃得下去。 她雖然也餓,見他這么餓,換是抹著淚,把剩下那幾個糖豆豆都分給他了。 但喂完糖豆豆只后,他又搶她簪子 嗚嗚嗚這人太壞了。 …… 姜嬈并不想回憶那時她哭得有多大聲。 …… 那小男孩搶走了她的簪子,找石頭磨成了利器。 待次日人販子開門看他們時,他虛弱地抱著肚子,喊著疼,要人抱,等人販子彎腰看他時,眼里兇光一閃,對準他的脖子就刺了下去。 人販子反抗時掐著那小男孩的脖子,用力到手背青筋都鼓了,那個小男孩都沒有撒手。 直到人販子先沒了氣,松開了手。 那小男孩才將握著簪尾、沾著滿滿鮮血的雙手緩緩松開了。 那場面是姜嬈心里永遠的陰影。 但人販子死了,她可以回家了。 某種程度上,確實是那個可怕到極點的小男孩救了她的命。 姜嬈對姜謹行說道:“你可一定要當心著點,被拐走了,十個里有九個是逃不出來的。我那時多虧了有那個……勇敢的孩子在?!?/br> 但可怕的孩子——姜嬈在心里補充。 卻看到弟弟的目光忽然移向了門邊。 姜嬈順著弟弟的目光,回身看去 門邊,容渟的輪椅停在那兒。 他的視線中帶著微微的異樣,正投向她。 第47章 容渟小時候遇見一次人販子。 是在八歲那邊, 皇宮里的人一起到獵場圍獵,后來,所有人都回去了, 只有他,被故意遺忘在了那兒。 獵場臨近深山老林。 深山伏虎, 虎嘯狼吟, 夜半, 有被人飼養(yǎng)在這、供皇城貴族射殺玩樂的野獸出沒, 每年都能聽說有附近的村民誤入獵場,不慎被野獸誤傷、誤食的消息。 他以為會有人來找他。 八歲的他一路磕磕絆絆,摔了一臉血地從山里滾出來,果然看到了路邊等著他的人影。 他滿心歡喜地以為那是皇宮里派來、帶他回去的人。 大錯特錯。 嘉和皇后給八歲的他安排了兩條路。 一條,是死在深山里, 被野獸咬死,啃食,骨頭都不剩,填野獸的肚子。 另一條,即使他從圍獵的山里爬出來了,也會被人販子拐走, 被賣進不知道什么地方,不知日后會過什么日子。 人販子的屋在山下, 在城郊。 他被關(guān)了兩天,有天晚上, 透過墻上的孔洞, 才知道金陵那邊,在過元宵燈會。 墻面的寒意滲入骨縫的冷,倚著墻, 透過那個小小的孔洞,卻能窺見外面深黑天幕上耀眼的燈火通明。 人販子在那晚帶了個小姑娘回來。 那個小姑娘五六歲年紀,臉上身上都是泥。 他懶得看她長什么模樣。 但卻看到了她手里捏著的糖豆和鼓鼓囊囊的口袋。 他餓了太久了。 …… 姜嬈見容渟來了,站起來,去幫他把他的輪椅推進來。 容渟微低著頭,神情翻涌著,晦暗難測。 神情蔫蔫的,如同落水后的小狗。 …… 懷青在一旁看著,心說,看吧看吧,果然如此。 九殿下本來自己推著輪椅能走的,去哪兒都不用人幫。結(jié)果姜四姑娘一看他,他就開始像手上沒力氣一樣。 完全沒有書院里單手控著輪椅,去哪都是如履平地一樣自在的模樣了。 反而從神情,到動作,都透露著一股需要別人幫他的窘態(tài)。 那樣的仙姿玉容,搭上這種示弱的表情…… 誰看了不想幫? 若非他心里明明白白,九殿下要的不是他幫忙,他都想幫。 懷青肚子里滾著話,但是他悶聲不吭。 他跟在兩位主子的身后進去。 換好這姜四姑娘貌似懂他主子的脾氣,懂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難處,從來不怪他在九殿下跟前伺候的時候不夠勤快機靈。 …… 落了簾,進了里屋,姜嬈回到了圓桌旁邊,在姜謹行身邊坐著,對容渟說道:“九殿下今日在書院里過得如何?” 容渟的心思尚在回憶當中,聽她話語,輕緩抬眸。 九殿下…… 自從回到京城,他就再也沒能聽到她喊他一聲渟哥哥。 黯然的視線里默默壓下了幾分煩躁,他緩聲道:“一切皆好?!?/br> 燕先生的名望,使得書院里的其他書生,待他極其客氣。 那客氣中,甚至帶著幾分討好。 全是浮沫。 被人踩在泥里的那些日子,別人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能不落井下石,跟著別人一起才踩他一腳的,甚至都算是好人。 如今不過才些許微名,就換得了討好與奉承,實在是有些涼薄可笑。 但他始終記著念著,把自己從淤泥里拉出來的人是誰。 只記得那一人。 容渟抬眼看著姜嬈。 姜嬈正放心地舒了一口氣,笑得眉眼彎彎,“那就好那就好?!?/br> 她最會的,是用銀子來打點人情那一套,銅臭氣的很。 但用銀子收買人心,不是長久只計,也不是處處都能行得通的。 在燕伯父的白鷺書院里就行不通。 故而她就有些杞人憂天的擔心,擔心他會受旁人欺負。 不過想想就知道不會,那是燕伯父的書院,他的親弟子,怎么可能在他的書院里受欺負。 容渟的視線細細掃過姜嬈的臉龐。 一點點的,和記憶中那個滿臉臟泥的小姑娘對應(yīng)起來。 他自認不是好人,骨子里頭便是個惡的,卻從來不會因為這點,生出一點半點的愧疚。 他生來如此,活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