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上的淤青邊緣一圈開始逐漸淡化，腳腕上的一圈掐痕也有弱化的痕跡。

    周霧曲著腿，抱著膝蓋，一只手去握自己的腳踝，“他”的手，真的好大。

    在洗澡之前，周霧已經(jīng)將張全身鏡朝墻壁里頭裝了進(jìn)去，鏡子這種東西，讓人感到害怕。

    周霧將毛巾沾濕，在身上慢慢搓動，白皙的皮膚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身體浸泡在熱水中逐漸升溫。

    如果從旁觀角度，會覺得身處熱氣淼淼中青年無比享受泡熱水澡的樂趣，然而事實上，周霧渾身都緊繃著。

    咬緊了后槽牙，腳掌僵著，背彎曲拱起，食指十分不自然地緊緊握住澡巾，連頭也不敢抬，只敢專注于看著自己的身體，然后一點點洗干凈自身。

    泡完澡后，他慢慢地從浴盆中起身，進(jìn)到淋浴間，擠了一些洗發(fā)液，細(xì)細(xì)輕搓自己的頭發(fā)，他的發(fā)絲很細(xì)膩，洗發(fā)液變成泡沫后，發(fā)絲就與泡沫融在一起，軟軟綿綿的。

    這些動作看似很連貫，可其實，他現(xiàn)在身體僵硬，手指洗頭發(fā)的時候指甲差點摳到頭皮。

    將頭上的泡沫沖干凈后，又抹上沐浴液反反復(fù)復(fù)地將身上的每一處都勻幾遍，一點縫隙都不放過。

    他害怕，只能認(rèn)真地給自己洗澡，來分散害怕的情緒。

    突然，周霧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動作，洗澡水淅淅瀝瀝，自上而下不停歇將他整個人包裹住，水聲讓周霧很難聽到別的動靜。

    但是因為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變得格外敏感的神經(jīng)讓他時刻注意著周圍的異常。

    太過于安靜。

    除了水聲之外，什么聲音都沒有，而在這一片死寂的安靜中，他聽到了很輕很輕的“噠、噠”兩聲。

    水霧蒙住了玻璃門，什么都看不到，借著手上的泡沫，緩緩地觸上玻璃，輕輕擦出一片視野來。

    視野中，什么都沒有，如同原樣，周霧又擦了一片出來，還是沒有看到異常。

    他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動作卻更快起來。

    熱水從頭淋到腳，把泡沫沖干凈后，他打開玻璃門一條縫隙，伸手去拿掛在外面把手上的浴巾。

    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

    周霧像是觸電一般，瞬間抽回手，連同那條浴巾。

    他沿著門縫低頭看，狹窄的視線里，模模糊糊出現(xiàn)了一半類似腳印的濕紋。

    心態(tài)已經(jīng)崩潰的周霧破罐子破摔，腳尖將門給輕輕頂開，有彈性的門沒有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掃視了一圈房間，沒有任何異常，他緩緩低下頭，那個霧氣形成的濕漉腳印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

    行為完全失去該有的冷靜，周霧竟然將自己的腳踩了上去。

    這么做是為了對比大小，雖然腳印模糊，但是大小對比太過于明顯，使得周霧無法忽視。

    他呼吸變得越來越重，在理智斷線之前，用大大的浴巾包裹住自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浴室。

    快速套上睡衣，周霧帶著刺激出淚水的紅眼，鉆到了被窩里。

    這次，連頭頂都沒露出被子，他整個人都躲進(jìn)被子里。

    就算這樣，周霧依舊怕得很，過了十分鐘，身邊沒有任何異動，剛剛崩潰的周霧總算是稍微緩了一些下來。

    時間一久，被子內(nèi)的空氣便消耗得差不多，周霧便感覺呼吸不太順暢，他必須要到被子外呼一口氣。

    然而他卻一點都不想伸出頭去，他寧愿當(dāng)一只將頭邁進(jìn)沙子里的鴕鳥。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大紅被子的右側(cè)邊，隆起了一小塊，接著，白皙的腳趾探了出來，然后腳面也一點點拱出來，接著是小腿，然后小腿往上輕輕踢了一下，冰涼的空氣立刻從被子與床鋪的縫隙中滲了進(jìn)來。

    缺氧的壓迫感緩解，暴露在被子外的小腿也立刻想要收回來。

    腿，收不回來了。

    像是有一股力量，將周霧的小腿捉住，不讓他收回。

    這股子力量很大，即使周霧很用力地收腿，也幾乎紋絲未動。

    “你……你是誰……”周霧的話帶著近乎哭腔。

    沒有人回應(yīng)他，屋內(nèi)靜悄悄，周霧只感覺自己的腳心被觸碰，竟然有些癢，然后那冰涼的陰風(fēng)到了腳趾，在腳趾縫間穿插。

    像是拿到了什么稀世珍寶，捧著，碰著，一點點、一點點地勾畫出腳趾的形狀。

    那種靈活的感覺，像是手。

    絕對是。

    周霧甚至覺得，他要探頭去看，會看到一雙蒼白有勁的大手。

    他感覺到對方在拖拽著自己，將整條小腿暴露出去，以便對方把玩。

    然后，小腿抽筋了。

    周霧這個姿勢很難維持，況且他害怕極了，整條腿都僵住，因為瑟縮著腳趾，導(dǎo)致小腿到腳趾的那根大筋抽了。

    急速疼痛起來。

    “啊……疼……”周霧下意識地叫出聲，在被子里，他想伸手去救自己的腿，卻發(fā)現(xiàn)小腿被箍得很牢。

    “疼??！”周霧帶著哭腔。

    突然，那細(xì)細(xì)描繪的冰涼頓住，周霧在被子中驀然正大雙目，他感覺到，那冰涼正在輕輕拍打自己的小腿。

    眼角被恐懼刺激出來的淚水頓住，他無法思考當(dāng)下的情況。

    “他”在做什么？

    他感到那陰風(fēng)正在輕拍自己的小腿，有一剎，周霧能感覺到那手的掌心似乎有粗糙的繭子。

    他發(fā)出了一聲干啞的“啊”的聲音，這是嗓子發(fā)澀，講不出話來的情況。

    那聲音像是垂死掙扎的小獸，咿咿呀呀。

    意外地，因為拍打，小腿抽筋的狀態(tài)逐漸好轉(zhuǎn)，雖然依舊僵硬，但已經(jīng)不那么抽痛，仿佛在安慰他，持續(xù)不斷，直到腳趾不再抽搐。

    然后一切都停止了，沒有東西再箍著周霧的腳，他愣了好一會才將腳收回。

    周霧難以言喻現(xiàn)在心中的感覺，害怕極了，但是心中卻有一點不可名狀的滋味。

    剛剛劇烈掙扎，飆淚，讓周霧已經(jīng)開始有了窒息感，又在被子中蒙了幾分鐘，求生欲讓他鉆出了被子。

    他閉著眼，忍不住張開了一條縫。

    房間里什么都沒有。

    燈光明亮，一眼就能把所有地方看清楚。

    周霧打開了手機屏幕，因為手抖他按錯了四次密碼，終于打開后，他抖著手去找音頻播放界面。

    卻失手打開相機，周霧打開的是前置攝像頭。

    于是，下一秒周霧就看到了自己的臉，以及站在自己不遠(yuǎn)處挺拔的身影。

    戰(zhàn)栗讓周霧沒有辦法動彈，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身影走近……走近……

    蒼白，看不清，像是新號中斷那樣閃爍，但是依稀能辨認(rèn)出輪廓、五官。

    緊跟著，耳邊一陣冰涼涼的，那蒼白的薄唇竟然近乎貼到了周霧的耳廓，舌尖舔去了周霧眼角的淚水。

    手機屏幕里的周霧，杏眼大睜，嘴也合攏不上，大概是因為恐懼，眼淚都忘了流。

    然而周霧聽到了，耳邊傳來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然后那雙指節(jié)修長，漂亮的大手輕輕放在了周霧的頭上，像是在安撫。

    而后，像是一陣風(fēng)，消失不見。

    ·

    “有wifi啦！這里有wifi啦！快來上網(wǎng)吧！！”吳堯奔走相告，活像是在學(xué)校里悶了一周的網(wǎng)癮少年。

    周霧點點頭，其實他不太依賴手機。

    拿出手機，連上wifi后，各種消息涌了進(jìn)來。

    看了幾條信息后，他只回了自己最好的一個朋友的信息，其他，他便沒有興趣再看，無非就是一些閑聊。

    其實原本這里有辦網(wǎng)，只是因為前段時間打雷，導(dǎo)致路由器信號中斷。

    有人拿出了筆記本電腦，特別敬業(yè)地打開了他們臺的網(wǎng)絡(luò)頻道。

    里頭傳出了一個年輕的男聲：“好好吃，這是我吃過最軟，最嫩的魚片，入口即化，一點腥味都沒有，amazing……”

    此刻他們網(wǎng)絡(luò)電臺正在播放的是一個美食欄目，這是臺里最受歡迎的欄目，人氣爆棚，連續(xù)飛升三位主持人。

    這三位全都在當(dāng)了主持人的一年到兩年后晉升，有走娛樂圈路線，有走網(wǎng)紅路線，還有直接進(jìn)入總臺。

    吳堯指著電視里那個顏值還不錯的青年不滿道：“媽噠，這是老子當(dāng)時最想去的欄目，當(dāng)時我記得面試的時候霧霧在場，我就覺得自己完犢子，沒想到特么被這小子走后門進(jìn)去了，我記起來了，他和那個背后捅了我們家霧霧一刀的組長是同一個學(xué)校的！”

    美食節(jié)目有時候會在錄音棚完成，有時候會去探店鋪，錄音棚現(xiàn)場十分明亮，氛圍溫馨，隔著屏幕能感覺到一股香味。

    畫面里的青年，笑顏如花，一個個品嘗美食，然后說出自己的感受。

    吳堯說完這話，被虎宇敲了一個腦瓜崩，吳堯不明所以，他回過頭來，見周霧不知道何時站在自己身后。

    他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這些天周霧的精神狀態(tài)不好，他知道周霧受環(huán)境的影響，變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此刻看到自己原本應(yīng)該擁有的職位被代替，心里一定很難過。

    周霧卻沒說什么，搖了搖頭走到一邊的長椅上坐著，伸手烤火。

    吳堯趕緊打哈哈：“那啥，吃太多會發(fā)胖，到時候上鏡就不好看了！”

    周霧：……

    這算啥安慰，他還想胖點呢。

    他低著頭長出一口氣。

    昨晚，周霧都忘了自己怎么睡著的。

    到了后面，他哭得累，精疲力盡地蜷到被窩，大概就是在那時候睡著的。

    但是當(dāng)早上醒來時，周霧卻發(fā)現(xiàn)自己鼻子以上都在被子外，像是誰，特意替他掖了被子。

    周霧覺得自己承受能力已經(jīng)超乎了常人，他沒有因此崩潰，沒有因此發(fā)瘋找人求助。

    不過這是他的性子，大約也是因為從小獨立，不喜歡麻煩別人，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但心里深處，還有一個解釋，周霧忠于內(nèi)心，他害怕，但害怕的是詭異的現(xiàn)象，對于“他”，周霧講不清那種感覺。

    吃了飯，感覺到飽腹感，周霧卻因為血糖升高，有了些許困意，癱在椅子里，整個人蔫蔫的，像是個被吃掉餡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