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杏聽著，面上不由表現(xiàn)出幾分錯愕的樣子。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她和師兄討論這么嚴(yán)肅的話題，而且?guī)熜值幕卮穑餐σ槐菊?jīng)的，不像平時那樣漫不經(jīng)心。

    緣杏忽然發(fā)覺，師兄也沒她想得那么沒心沒肺。

    他只是想得很開，不大要緊就不去深究，所以即使心里懂，也不會太在意。

    不過，師兄這回說起自己想當(dāng)將軍的時候，眼底夜星璀璨，十分明亮。

    緣杏很少見到師兄這樣的形象，只覺得這幾天下來，他給人的感覺都和以往不同了。

    可能所有人背后，都會有和平時不太一樣的一面。

    緣杏想了想，問：“師兄，你從來都沒見過你父母的面嗎？”

    “是啊?！被卮?，“可能小時候見過吧，但忘了。怎么了？”

    緣杏又問：“那……你父母有畫像保留下來嗎？我想看看?！?/br>
    第一百二十一章

    “啊, 有是有，怎么了？”

    東遲鈍地問了一句，旋即想到杏師妹的落筆成真，才恍然道：“師妹你該不會是想把我爹娘畫出來吧？！”

    緣杏點頭, 但又有些沒自信, 赧然說：“不過, 我沒把握真能畫出來, 只是想試試?！?/br>
    東“啊”了一聲，看上去懵懵的。

    他說：“我父母可不是一般的神仙啊，他們都是天將，出門也是被人稱作仙君神君的，會有點難畫吧？”

    “我之前能嘗試畫出一小會兒神仙了, 還能畫出羽師兄, 所以想試試看?！?/br>
    緣杏說。

    但她說到這里, 又道：“不過羽師兄只維持了說幾句話的功夫，時間不太長。師兄你父母又是厲害的天將……不一定能成功的，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br>
    緣杏說得惴惴。

    而東的神情, 有那么一會兒，看上去是呆滯的。

    他對自己的雙親, 毫無疑問是好奇的, 聽師妹這樣說，他很難一點都不抱期待。只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父母真人, 不知道杏師妹畫神仙能真實到什么程度, 想到要看到他們，東又忍不住緊張。

    抑制不住的渴望, 還有害怕師妹畫不出來、希望落空的膽怯。

    若論往常，東并不是一個那么會多想的人, 但這件事實在不同。

    他張著嘴，呆呆地思索片刻，然后又盤腿坐下，擰著眉難得肅殺地考慮。

    過了好久，東才猛地咬牙道：“那、那師妹你就試試看！你等等，我這就回家給你拿畫像！”

    “倒也不用這么著急。”

    緣杏被師兄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嚇到。

    “今天都這么晚了，明天再去拿也不遲?！?/br>
    “沒事，我行風(fēng)回去，很快的！”

    師兄急切道。

    “師妹你等著！”

    *

    師兄的外公是東天境的天將，他真實的住處，大概本來就離東天女君宮挺近的。不到一刻鐘，東當(dāng)真夾著幾卷畫像回來了。

    于是，沒多久，兩人聚在緣杏在東天宮用的畫室里。

    緣杏將畫卷一幅幅推開。

    師兄的畫像拿來了七幅之多，其中四幅是他母親雯荷將神的，還有三幅是他父親。仙界的畫仙只要有修為，基本上都畫得不錯，都能看得出師兄父母昔日的容顏。

    第一眼看到師兄母親的真容畫像時，緣杏愣了愣。

    那是個相當(dāng)英氣的女孩子，手里提著師兄之前用過的那把偃月刀，笑得張揚恣意，仿佛所向披靡。

    她長長的黑發(fā)，大約是長發(fā)習(xí)武不方便，她隨手編了個辮子，搭在肩膀上。辮子末梢就跟師兄平時一模一樣，用紅繩纏住，綁得緊緊的。

    緣杏看著雯荷將神那油亮的長辮子，忽然仿佛明白了師兄多年綁小辮子的原因。

    師兄雖然愛習(xí)武，但相貌并不粗獷，也不像穆將軍那樣體態(tài)寬闊。

    師兄的肩膀很窄，身材偏瘦；皮膚被太陽曬得略深一點，但并不黑；他的相貌秀氣，雙目有神，不像個空蠻力的大塊頭，而有種陽光的少年氣質(zhì)。

    緣杏過去也沒覺得有什么，但今日緣杏看了雯荷將神的畫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師兄，長得像娘。

    他的神采，帶了些母親當(dāng)年的颯爽。

    緣杏斟酌了一下構(gòu)圖，就從所有畫作中，挑了工筆最好的一幅，參照著著手動筆。

    緣杏沾了沾墨，正要動筆。

    師兄看起來有點不安定，一直在旁邊來回徘徊，坐不下來。

    “師妹你等等！”

    東眼看著緣杏真要開始畫了，又急急地叫住她。

    “我還是把外公一起叫來好了，他肯定不想缺席的！”

    話音剛落，提腳就走，但還沒等緣杏反應(yīng)，他又走了回來，自言自語道：“算了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先看吧。萬一師妹你最后沒能畫成功，外公他肯定會很失望的?！?/br>
    東撓撓頭：“等畫成功了再去叫他?！?/br>
    緣杏還是頭一次看到師兄這么舉足不定的模樣，安撫說：“師兄你別著急，我先畫畫看，萬一這能畫出來又消失了，我回去休息一晚，明天還可以當(dāng)著穆將軍的面再畫的?！?/br>
    東赧愧，點點頭，還是忍不住將手心在衣服上蹭蹭，似是擦干了手上的汗。

    緣杏于是埋頭作起畫來。

    緣杏先從雯荷將軍開始畫起。

    她畢竟沒有見過雯荷將軍本人，只能憑別人畫出來的畫想象，有些細(xì)節(jié)幾幅畫都不一樣，就算問師兄他也不知道，緣杏只好自己推測著畫。

    用這樣的方法勉強(qiáng)畫出了幾幅，但畫中人都化不出真形來。

    不知不覺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結(jié)果一幅成功的都沒有。

    如此一來，兩人不免都有些泄氣。

    師兄想了想，說：“要不，我還是去把外公叫來吧。再問問還有沒有天兵見過我娘，大家都一起參考。我們兩個誰都沒見過她，畫錯了也不知道，這也太難了。”

    “可是……”

    緣杏放下畫筆。

    她也累了，這么久沒有進(jìn)展，緣杏心底難免沮喪。

    她道：“可能就是我水平不夠。要是真像你說的，將穆將軍叫來還畫不出，他會失落的?！?/br>
    “沒事兒，他一個老頭子，失落就失落。”

    等了這么久，東最初的忐忑已經(jīng)都在消磨耐心時散掉了，又恢復(fù)了平時沒心沒肺的樣子。

    “師妹你等著啊，我這就去喊?！?/br>
    說著，東往風(fēng)中一飄，瀟灑地飛走了。

    緣杏放下筆，閉目養(yǎng)神休息了一會兒，誰知過了不到一刻鐘，就聽到浩浩蕩蕩的腳步聲。

    宴會還沒散，他們來得很快。

    緣杏一抬眼，就看到師兄帶著穆將軍，還有大量天兵，甚至還有好幾條天犬，氣勢洶洶地來了。

    穆將軍理所當(dāng)然地走在最前面，步子邁得很大，沉甸甸的。

    當(dāng)他走近，看到地上一地自己女兒的畫像，還有剛剛打完瞌睡、還在揉眼睛強(qiáng)打精神的緣杏，不免驚異失言。

    穆將軍心中一痛。

    這么多年了，他每日祭祀女兒女婿，卻始終不敢打開那些舊畫像，不敢看到雯荷當(dāng)年張揚爽快的面容。

    他經(jīng)常說女兒是戰(zhàn)死的，很光榮，是他的驕傲，但在內(nèi)心深處，他始終不愿相信雯荷真的已經(jīng)不在了，連魂魄都碎光了。

    那可是他抱著長大，一點一點喂她吃飯、手把手教她走路習(xí)武的親生女兒啊。

    兒和雯荷長得那么像，他還編和他娘一樣的辮子，每回看到，穆將軍都會感到刺痛。

    其實很久以前，他就從東口中，得知他有個可以落筆成真的師妹了。

    那時，他就起過請她畫畫的念頭。

    哪怕畫出來的不是真正的雯荷，也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也好，這樣能有一瞬間，她還活著的錯覺。

    穆將軍眼眶微微紅了，他用粗糙的手指擦了一下眼睛，假裝是眼里進(jìn)了沙子。

    穆將軍沉著地道：“聽兒說，你想畫雯荷，所以要讓我們過來看看，畫得像不像？”

    “是的。”

    緣杏忙道。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畫畫，她有點緊張。

    天兵們很好說話，紛紛拍胸膛答應(yīng)下來――

    “這就交給我們吧！放心好了，雯荷將軍的長相我最知道了，我當(dāng)時天天挨打，連她的掌紋都能默出來！”

    “雯荷將軍他們夫妻的相貌，我死都不會忘記的！”

    “雯荷將軍用腳踹過我，我知道她腳多大！”

    然后，大家挑了緣杏畫的最像的一幅，七嘴八舌地提起建議來――

    “這已經(jīng)很像了，但好像還是差一點?！?/br>
    “眼睛，是眼睛！將軍她眼睛還要再往上挑一點，像這樣！”

    “這氣質(zhì)太秀氣了，以前那些畫仙都喜歡把將軍往淑女的方向畫，杏姑娘模仿成這樣也難免。其實將軍她比畫上還要野很多，頭發(fā)哪兒有這么整整齊齊的，她辮子亂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