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弟說得認(rèn)真。

    緣杏莫名遲疑，不過眼下，她自己倒也沒有特別好的想法。

    緣杏悄悄瞧了眼羽師兄。

    師父事先說過羽師兄不能出手，他只是在一旁把關(guān)，主要還是得靠他們自己來。

    她也不能，總想著要依賴師兄。

    緣杏頓了頓，便做了決定道：“我贊成水師弟的想法。水師弟他熟悉凡間，說得也沒錯，就按照他的想法，先試試看吧……師兄，你覺得呢？”

    高興道：“我覺得不錯?！?/br>
    水師弟見緣杏贊成自己，先是雀躍，但接著，反而不安了起來。

    他問：“不過，要改變?nèi)说南嗝舱労稳菀住Ｎ也粫@方面的仙術(shù)……師姐，你會嗎？”

    緣杏想了想，說：“我有辦法，或許能夠一試?！?/br>
    言罷，緣杏就地鋪紙、研墨、潤筆、調(diào)顏色。

    她在紙上勾勒著輪廓，不久，一張女子的容顏就逐漸完善起來。

    在這個凡間，時下女子以豐盈為美，因此面頰不可太過削瘦，微微圓潤，卻不過分，可謂恰到好處。

    皮膚白皙，柳眉娟秀，鼻峰修然，櫻桃小口一點(diǎn)朱色。

    一雙桃花眸更是點(diǎn)睛之筆，眸中光輝流轉(zhuǎn)，既有風(fēng)姿，又不顯得輕佻，反而說不出的知性可愛。

    緣杏將這張美人臉畫完，舉起來給師兄師弟們看，問：“就給謝小姐這樣的容貌，如何？”

    師兄完全看得呆了，道：“杏meimei，你也太會畫了！”

    水師弟眼中也有驚艷：“太漂亮了！雖還不及師姐，但若能將謝小姐變成這樣，她在凡間已稱得上絕色美人，定會被人當(dāng)成神仙?！?/br>
    畫作受到師兄和水師弟的一致好評，緣杏自信了許多，又去問羽師兄。

    她惴惴問：“羽師兄，你覺得呢？”

    “師妹畫技出眾。”

    公子羽淡淡笑道。

    緣杏又問：“那我就將這張畫出來的臉給謝小姐了……師兄，你覺得可以嗎？”

    公子羽思索片刻，頷首。

    他笑道：“未嘗不可。世間許多事都很難說有百分百的把握，而謝小姐從未有過美貌，讓她如愿成為美人，明白當(dāng)美人的感覺，或許的確對她有利。有時候，決定得到的結(jié)果未必是想要的，但超出預(yù)計(jì)的結(jié)果，也未必是壞的?！?/br>
    緣杏感覺師兄話中有話，但師兄比她見多識廣，以她如今的心思，還猜不到他話里的意思。

    不過，師兄聽上去也是贊同的，這就可以了。

    緣杏于是放松下來，終于往畫中注入自己的仙氣，然后將畫一抖。

    下一刻，緣杏手中多出一張薄薄的“畫皮”來，畫皮之上，正是她畫就的美人臉。

    *

    這夜，縣令小姐謝茗，埋在被底低低啜泣，輾轉(zhuǎn)難眠。

    小孩子不懂阿諛奉承，也是不會說謊的，所以，那小道童的話砸在她心上，才令她格外受打擊。

    她自認(rèn)從未做過壞事。

    她自認(rèn)已經(jīng)盡了所有的努力。

    她不是沒有學(xué)過描眉浮粉，然而生成她這般相貌，再怎么在臉上下功夫，也不過是東施效顰。

    她在其他事情上樣樣精功，寄希望于其他人能看到她的才華，不要被外表勸退，然而事實(shí)上仍是屢屢受挫。

    若只是她自己受些委屈也就罷了。

    她爹娘一生光正，唯有為她的事cao碎了心，想到父母日益斑白的鬢發(fā)，謝茗不禁一陣苦澀。

    不就是容顏罷了，相貌也不是她自己能選擇的。

    不過是沒有生成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她其他的優(yōu)點(diǎn)在他人眼中就成了無用的泡沫，長相就當(dāng)真如此重要嗎？

    謝茗既是難過，又是疑惑，渾渾噩噩，終是累了，睡著之時，被角已被潤濕了一小塊，她眼角還帶著淚痕。

    然而這夜，她夢見了一個仙女。

    那仙女烏發(fā)雪膚、杏眸明亮，雖說以時下的審美來說有些清瘦，但那一身干凈的文秀氣質(zhì)，卻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謝茗看得愣了。

    她在人世間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

    看到這仙女的相貌，就連謝茗都不禁想到，她便是有對方十分之一的美貌，只怕也早被媒婆踏破了門檻。

    而這時，那位仙子開口道：“謝小姐?！?/br>
    仙子的聲音悅耳，如她的長相一般醉人。

    仙子說：“我是來幫你的。”

    謝茗怔了怔，問：“幫我什么？為何幫我？”

    “幫你得償所愿?！?/br>
    緣杏回答道。

    她想了想，如實(shí)回答道：“有一只當(dāng)年被你救過的小靈兔，始終記得你，如今，得知你有了心上人，卻因?yàn)榉N種原因無法如愿，所以耗盡了一身修為，向上天祈愿，希望我們能祝你一臂之力。他記你至深……所以，好心并不是沒有好報(bào)的。”

    謝茗呆住了，她的眼神有一瞬間恍惚，但接著，又鄭重?fù)u了搖頭道：“我不必有人耗盡一身修為幫我。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救過小兔子了，但當(dāng)年即便救過，想來也不是圖回報(bào)，請仙子替我道一聲謝，將修為還給他吧?！?/br>
    謝小姐果真是個善良的人。

    緣杏在心里想。

    不過，祈愿書既然接了，他們就不會在這個時候退下。

    緣杏解釋道：“祈愿人修為的事，你不必?fù)?dān)心，我們自有論斷。你為人和善，其實(shí)也攢下了不少功德，你的事，即便沒有人祈愿，我們也是愿意管的。”

    說罷，緣杏就將那張畫皮取了出來，交給謝小姐。

    她道：“你拿著這個。”

    第八十七章

    “這是什么？”

    謝小姐從緣杏手中接過那張畫皮, 但等看清那竟是一張人臉，她登時嚇得后退了三步，將畫皮掉落在地上。

    緣杏重新?lián)炱饋?，遞給她, 說：“這是一張美人臉, 你將它蓋在臉上, 它會自己和你的面容逐漸合在一起。不用擔(dān)心, 不是一貼上去，你就馬上變成畫的樣子，讓人當(dāng)成妖魔鬼怪，而是會一天一天變化，大概要耗去一個月才能完全變成這個樣子, 周圍人也會逐漸接受你的相貌。你才十六歲, 容貌本來就是會長開的。”

    緣杏這張畫皮畫得十分用心。

    這相貌既貼合這世上人的審美, 又與謝茗原本真實(shí)的相貌有所相似，只是在她原有長相的基礎(chǔ)上，美化, 再美化，美得驚艷, 又不至于完全看不出謝茗以前的骨像。

    緣杏畫出來的東西, 在仙界只能保存幾天或者幾個月，但在凡間, 足以用到謝茗壽終正寢。

    緣杏是神仙, 她給的東西，是不會帶來厄運(yùn)的。

    緣杏的話, 聽起來實(shí)在不會有什么壞處，很有誘惑力。

    謝茗已經(jīng)在面容的問題上吃了太多的苦頭, 如果真的能夠帶來改變，緣杏的話，令她非常心動。

    謝茗遲疑半晌。

    終于，她對緣杏手中的畫皮伸出了手。

    謝茗柔柔地道：“既然如此……那我收下了。但是那只小靈兔那邊，還請你們務(wù)必不要收他的修為，若是一定要收報(bào)酬，就從我身上取好了。還請仙子告訴我尊號名諱，我改日上山給仙子上香，我不清楚神仙收取的報(bào)酬，但只要我有的，你盡可以取?！?/br>
    緣杏搖搖頭：“我們并非是為了取報(bào)酬才做這些的，不過是為了善惡有報(bào)，人間平衡。酬勞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仙界自有決斷?！?/br>
    謝茗聞言，終于安下了心。

    她拿著手中的畫皮，既萬分忐忑，又有些期待。

    這么多年來，她因?yàn)橄嗝彩茏懔朔亲h。

    這么多jiejiemeimei，唯有她到了年紀(jì)無人問津。

    爹娘為她cao碎了心，連帶著被人取笑。

    她聽到過有人議論，她不該叫謝茗，而應(yīng)該叫謝丑。

    而從明日起，這一切終于要結(jié)束了。

    她倒不是非得尋一個好郎君，也不是討厭自己的相貌，即使是丑女，也是珍惜自己的臉的。

    只是不想讓父母再難過，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只是自己也想看看，若是有了一張傾城絕色的臉，是不是真的會有所改變。

    謝茗鄭重對仙子欠身行了一禮，道：“謝謝天仙娘娘?！?/br>
    緣杏從未受過凡人這種大禮，多少有些無措，道：“沒關(guān)系，不必如此?！?/br>
    謝茗問：“我將來若是還有疑問，或者想要?dú)w還這張臉了，還能再見到仙子嗎？”

    緣杏說：“自然。我和同門都會一直關(guān)注你的，出了什么事，我會再入你夢中。若是你有疑問，也可以傍晚染一柱清香在窗臺上，我自會前來?！?/br>
    “好?！?/br>
    謝茗再度端莊地對緣杏行了個大禮，反復(fù)謝過，方才將畫皮上的臉展開。

    即使這張臉現(xiàn)在仍是干癟的，也看得出國色。

    可想而知，這張相貌若是戴在臉上，定是比她有生以來見過的人都要美艷。

    謝茗頓了頓，揚(yáng)起臉，將畫皮敷在了自己粗糙的面容之上。

    *

    晨星漸稀，天空破曉。

    辰時剛過，冬兒端著銅盆進(jìn)了屋子，喚謝茗道：“小姐，醒醒，該洗漱用早膳啦！”

    錦被微動，被下少女直起身子。

    清早醒來，謝茗只覺得身體有些僵硬，因?yàn)樗蛞箍捱^，眼眶似是腫了，面頰也有些緊繃，但不知怎么的，昨夜的夢卻還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