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紐世界世界(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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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暄伸手抱住盧曄的那一瞬間,他想,原來他還是想念他的。 原來他那么想念他。 盧暄有一個從來不用的關聯(lián)qq號,里面只有一個聯(lián)系人。 他可以一年到頭從來不切換賬號,那個帳號就可以一年到頭不聲不響。 盧暄其實習慣了。 有時候心血來潮他也會想,他習慣了什么呢。 他習慣了不去患得患失,習慣了不去妄自揣測,習慣了一個人好好生活,習慣了沒有弟弟在身邊,也能依靠想念的慣性度過很長很長的日子。 路都是自己選的,逼迫或不逼迫,邁出去的腳都是你的。 盧暄從沒跟任何人描述過他和自己雙胞胎弟弟的關系,大約人總有些見不得光的秘密,那種就算死了都只能帶進棺材墳墓里,和自己一起埋進不見天日的地底腐爛長蟲的秘密。 就,隱隱約約,有那么點守護的味道。 他覺得沒什么不好。 盧曄的消息是七夕前一天晚上發(fā)過來的。 “在干嘛啊?!?/br> 盧暄正皺著眉站在衣柜邊找洗澡要換的睡衣,劃開手機發(fā)現(xiàn)是關聯(lián)帳號的消息。 他愣了一下。 隨即反應過來的他沒有表現(xiàn)太多的情緒,他只是眨了眨眼,隨手回復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 “你在哪兒。” 然后他把手機扔在床上,人轉身進了浴室。 盧暄已經(jīng)無比熟悉他每次聯(lián)絡他的訊息開頭,這人說這話并不是真的關心你在干什么,他不過是想要開始這段對話,簡單聊兩句之后再切入正題而已。 于是漸漸的他便覺得很沒意思,以他和盧曄的關系,這種沒什么真心實意的問候無非等于浪費感情。 洗澡的時候他挺想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簡單日常清洗一下就出去,關花灑的瞬間他想起了所謂的形象問題,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 是這樣,他自暴自棄地想,在那個人面前,他剩的也不過是外面那層皮而已。 為了僅剩的那層皮,他可能還是有好好收拾一下的必要。 重新洗過澡回到房間,頭發(fā)還是濕的,他隨便揉了幾下就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去拿手機,弟弟傳過來的消息是十幾分鐘前。 他也沒介意哥哥的答非所問,老老實實的回答。 “老地方,你明早過來?” “明早是多早?” 他撇著嘴回復,不知道這人又要折騰什么幺蛾子。 “八九點吧,我下午有個會?!?/br> “……” 意思是這大爺要我七點起床? 盧暄的頭瞬間就疼了起來。 “過分了啊?!?/br> 他決定事關早起堅決不能縱容,畢竟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再者他真的起不來。 “那你過不過來嘛?!?/br> 他一副撒嬌的語氣,大有你不過來你拋棄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回去了的可憐架勢,盧暄幾乎是立刻就心軟了。 “……我八點起床?!?/br> 盧曄很快的回了句嗯,又發(fā)送過來一個位置共享,他看著上面明晃晃的香格里拉酒店有些語塞,他靜靜盯著屏幕希望對方能再說點什么,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他和盧曄的對話框就那樣僵著,停留在那個可笑的酒店名字上,再也沒了下文。 盧暄笑了笑,本來不應該抱希望的。 他和盧曄,的的確確就是那種,很單純的兄弟關系。 故事走到現(xiàn)在這樣,他終于明白,一個人只要不再想要,就什么都可以放下。 盧暄覺得沒什么不好。 雖然在故事的開始,他從沒有想過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哪怕他從一開始,就義無反顧的喜歡著盧曄。 那一年全世界都知道盧暄喜歡盧曄了,全世界都說,盧曄你看,盧暄看你的時候,眼底都是開得漫天漫地的花。 盧曄反應也淡,只開玩笑似的說,我哥哥是要干大事的人,總得讓人家好好念書,我就算了,這高中都不知道能不能讀完。 蘇飛那伙人可勁兒起哄,盧老板,以后畢業(yè)出去接了家里的生意賺了大錢可別忘了我們。 他只是笑,哪兒能呢。 他沒說不好,他沒說哥哥喜歡我我不樂意,他只是說,我就算了。 盧暄那時候年紀小,心思單純又明亮,他以為不拒絕離同意也不算太遠,他以為很多事情只要努力就能實現(xiàn),他想,日子還那么長,也許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弟弟,比他還要成熟。 蘇飛后來聽說盧暄要去表白,出奇沒有反對,那天夕陽里溫潤如玉的少年很誠懇地說,喂,你要想好了,這個人是你親弟弟,這意味著,只要你開始了,那從此你以為的每一次懸崖勒馬,都是半途而廢。 好久好久以后,蘇飛卻又幾乎是腸子都悔青地來找他,一把抓住還在輸液的好友的手臂,慌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盧暄,盧暄你聽聽我的話,別人的不聽也沒關系,你當我那時候說的話都是放屁,我們就不要他了,好不好,這趟渾水我們不趟了,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哪怕到了頭又有什么意思,這還是禁戀啊……” “你太累了,盧暄,你已經(jīng)做到仁至義盡了,你在這兒收手,沒人會說你對不起他,到時候我?guī)湍阏覀€好姑娘結婚,組個家室,以后安安分分的,把這些都忘了……” 他絮絮叨叨說到最后,連嗓音都哽咽。 “盧暄,你能不能別讓自己那么辛苦?!?/br> 一直無動于衷的他慢慢笑了笑,搖搖頭。 他說,不一定的,我想再陪他往前走走看。 不會更糟的,他堅持說,都已經(jīng)這樣了,不會再有更糟糕的事了。 那一年面對盧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告白,盧曄白著嘴唇,神色如常地回答。 “你是我親哥哥?!?/br>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平常,沒什么情緒,聽不出愛憎喜惡。偏偏就是他這副樣子,讓盧暄覺得前所未有的難堪。 他臉上燙得厲害,熊熊燒著,喉嚨內部艱澀腫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一瞬間他想世界上最難堪的事情恐怕就是這樣。 盧曄看他支吾了半天,轉身就要走,盧暄著急忙慌拉住他,口不擇言地道:“沒關系的,我,我可以……” 他想說“我可以等”,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這話挺惡俗rou麻沒新意的,一時便尷尬的僵住不知道要說什么好,盧曄側了身子定定看著他,神情突然柔軟了下來。 從那之后盧曄更加黏他了,盧暄自然滿心滿眼全是歡喜,他以為哪怕弟弟說了不想談戀愛,他們之間的關系總是不同的,可這不同到底是怎么個不同法,他卻沒有仔細想過。 直到他們發(fā)展到了床上。 那天本來只是幾個相熟的聚在一起喝酒,酒吧的音樂聲喧嘩聲嘈雜得頭疼,他皺著眉簡單抿了幾口,不太能喝,又是怕吵的性子,呆了一會便覺得暈乎乎的,胃里翻騰著難受。 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坐了一會兒,忍得兩眼都直冒煙花他才起身告罪要走,盧曄后腳就跟了上來。 事后陸續(xù)那想,不應該那么順理成章的。 明明他也沒喝多。 明明兩個人都算清醒。 第二天他理所當然地開始發(fā)燒,全身彌漫著不可言說的難受,超越以往一切的生理不適,他甚至不敢跟別人說,瞞著所有人偷偷去醫(yī)院吊水。 如果不是在醫(yī)院遇見了陪女朋友看病的蘇飛,如果不是蘇飛非要問清楚他前一天晚上和盧曄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不是蘇飛氣急敗壞的給盧曄打電話問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了,如果沒有這些,如果沒有這一連串發(fā)生的事情,他和盧曄,會不會就到不了今天這么糟糕的地步。 可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盧曄默默承受了蘇飛劈頭打臉的一頓說教,無辜的回答,我們沒在一起啊。 盧暄笑,他說蘇飛你不要再管我了,我可能上輩子欠他的。 他們的前路是座深淵,他明知道要死的,盧曄只是站在那頭看著他,他就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 他到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為什么人能這么執(zhí)迷不悟。 不就是愛嗎,不就是愛而已嗎。 有多了不起。 高中畢業(yè)盧暄考上了本市的重點大學,盧曄果然沒選擇接著讀書,順理成章地接了家里的事業(yè)開始風里雨里地打天下,蘇飛說忙得水都沒時間喝,一天三餐烏七八糟的吃,像上了發(fā)條一樣拼命,完全跟上學時懶洋洋的模樣判若兩人,這種情況直到盧暄大學畢業(yè),規(guī)規(guī)矩矩分配到普通事業(yè)單位工作后都不見好轉。 將近十年的光景一眨眼過去,兩人見面的時間和機會也多了太多限制,他有應酬,他也要朝九晚五地上班,最后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樣,盧曄有空給他發(fā)個消息約時間,盧暄有休假就過去,只是酒店一直是近十年前的那一家,人也是那兩個人,感情……也是那樣的感情。 ——盧暄還是喜歡盧曄,盧曄還是不喜歡盧暄。 可盧暄已經(jīng)開始覺得沒多大關系。 他們說人一生會遇到約3000萬的人,兩個人相愛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愛我,我不怪你。我也不怪這間換了好幾次裝潢的酒店,雖然我堅持了無數(shù)次的糾纏,也沒有讓你愛上我。 沒關系,你不愛我,也沒有關系。 世界上求而不得的東西太多了,他也不放在眼里。 鬧鐘在準時整點響了第一次,盧暄淺眠了幾分鐘,在響第二次之前強睜著眼把自己拖到洗手間洗漱,頭發(fā)仔細打理過,細碎的劉海遮住一點點眉線,原本硬朗清俊的輪廓看起來就柔和很多,衣服也是前一天裝作漫不經(jīng)心其實在心里反復比對過選的,是休閑的學生樣式,他身材頎長瘦削,穿上去便顯得利落又陽光。 反正,就不像是去應那種邀約的人。 自家弟弟喜歡什么打扮,他其實沒太研究過,只是他每次去見他給人的感覺都不同,簡單的乖巧的蘇氣的溫文爾雅的,變著花樣地好看,他想哪怕再狼狽,哪怕再不堪都好,該有的鮮亮和明朗,總不能丟掉。 是因為我把你當成一生僅有,所以我才這么縱容你。 盧暄攔的是出租,家門口的公交站就一路公車經(jīng)過,跟他和盧曄約好的酒店并不順路,大清早翻來覆去的倒車還不如要他死。上車后順口向司機報了酒店的名字,司機一副了然的模樣看著他笑,說小伙子這么早就去見女朋友啊。 盧暄笑著看窗外掠過去的不知名的樹,沒回答。 也不是沒有人對他說過喜歡,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很好很好的對象,也有姑娘掏空心思拿粉色信箋寫了密密麻麻的語句送他,小心翼翼拿捏著語氣編輯一段短信問他能不能一起吃飯,見面的時候盛裝打扮著,精致又乖巧,飛紅著臉頰,溫溫軟軟地對他說喜歡,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盧暄眨眨眼,忽然就笑了,他眉眼輕輕揚起來,令人想起遠山黛色的山明水凈。 他想,她喜歡他什么呢。 是他溫柔的語氣,還是他恰到好處的體貼,是他面面俱到的細心,還是他傾聽時專注的眼神,是他由始至終的沉穩(wěn)大方寵辱不驚,還是他成熟紳士的待人接物,是他微微抿起唇嘴角優(yōu)美的弧,還是他眼光流轉時瀲滟盈盈的桃花色。 多么可笑。 盧暄給盧曄打電話的時候他似乎還在睡,迷迷蒙蒙的應了句好你上來我給你開門便沒了動靜,故意再瞎扯幾句的他盯著毫無反應的手機歪歪頭,覺得這樣的弟弟居然有點可愛。 好在盧曄是記得給他開門的,只是一轉眼又撲回床上困得連招呼都含在嘴里聽不清楚,他抿著唇笑,輕車熟路地脫了鞋把手機錢包擱在床頭柜,盧曄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響,混沌中依然十分自覺的掀開一角被子讓他進來。 說句實話,算算他們在一起度過無數(shù)個夜晚,盧暄依舊沒辦法習慣和他相擁入眠,他身上的溫度太過灼熱,擁抱的姿勢又太過霸道,再加上他還很重——比起自己略嫌削薄頎長的身形,他多多少少有些份量——但也還好,陸續(xù)那努力扒著被子探頭喘口氣覺得勉強能適應,然而下一秒盧曄立刻不適地皺起眉,手臂收得更緊。 ……盧暄表示不服但他快要被憋死了。 努力在邊緣挖出一個小洞透氣,完全適應之后盧暄在那人胸口找了個能恰好容納的位置往里窩,忙忙碌碌好半天他終于有些撐不住地打哈欠。 這樣的姿勢,突然有點像愛情。 他閉上眼,沉沉的跌進夢里去。 盧曄好像從來都覺得,盧暄對他的溫柔是理所當然與生俱來的。 “你不能珍惜一下我對你好嗎?!?/br> “說不定,說不定下一秒我就不樂意了呢。” 他有時候真想這么沖弟弟嚷一句,可每每念頭剛涌出腦海就被他沉進最底下埋起來,然后他開始自欺欺人的想起盧曄對他的好,想起盧曄給他彎腰系的鞋帶,盧曄給他拉的車門,因為突然沒空送自己回家偷偷塞進他錢包里的銀行卡,明知道沒時間見面還是毫無預兆發(fā)過來的別扭的問候,他熱切又溫柔的吻,他吹在耳邊的呢喃。 有一次盧暄工作的地方離市區(qū)有些遠。盧曄發(fā)消息時他剛好有小半天空閑。 算了算坐公交的時間和他約好的鐘點,晚飯也沒吃就匆匆忙忙趕了車到酒店。 天色不算晚,盧曄抱著他看了會電視,盧暄看著眼前的電視畫面五顏六色地轉,隱隱覺得胃里燒的難受。正好盧曄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半晌問他吃飯了沒,本來他也就是隨口問問,他一時沒忍住胃疼,便老實說沒吃。 盧曄的眉頭驀地皺了皺,下一秒就拿過兩人擱在床頭的外套塞過去讓他穿上,他沒摸清楚狀況,但還是乖覺的跟著他一路下樓。 轉眼進了家附近的粥店,他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帶他來吃飯的。 不過他對粥倒不挑剔,再加上餓得有些急眼,隨便要了碗皮蛋瘦rou粥。 盧曄見狀不滿的嘖了一聲,抬手又點個燉盅。 盧暄一看差點叫出來這點兩份他哪兒吃得完,趁著看起來盧曄面色還不錯,趕緊軟下語調跟他商量:“我吃不了那么多啊……你點的你吃吧好不好,我吃要剩的。” 盧曄皺著眉看著他,語氣有些嚴肅。 “不行,必須吃,你都沒吃晚飯還在這跟我爭。” 他這句話里隱隱的全是寵溺,盧曄不自覺,盧暄的心底卻暖得一塌糊涂。 他揉了揉發(fā)紅的眼圈,好久才低低地說,好。 盧曄一直是這樣,寵你的時候能把你寵到天上去,不寵你的時候,就是真的一點愛都不給你。 他在想什么,他愛不愛,他在不在乎,甚至于他有沒有心,他的心到哪里去了,過去這么多年,盧暄都一無所知。 偶爾盧暄也酸酸地想這人心里應該是住了人的,比如他高中時代對那個游裴涴另眼相待,比如生意場上的鶯鶯燕燕溫香軟玉,比如……比如好多,反正他在門口敲得手都快爛了都沒進去,里面就是鎖了未亡人的。 又或者,他根本只愛他自己,誰也進不去。 可是,哪怕你稍微不要那么忽冷忽熱一點,哪怕你對我再好一點,哪怕你看我的眼神再認真一點,只要一點點,我真的就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哪怕你只有稍微有一點點相信,我愛你,比山海闊大,勝過所有。 這樣的話,盧曄從來不聽。 盧暄再一次被吵醒,是盧曄的手機鈴聲。 他記憶里自己明明剛睡著不久,掙扎著不愿意睜眼,直到聽見盧曄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才勉強醒過來,目光朦朧的在房間溜達了一圈,盧曄斜倚在靠門口的走廊上,語氣不急不躁,簡單說幾句便掛斷,轉頭見到盧暄已經(jīng)醒了,順手將擱在床尾的衣服扔到他面前。 “走吧,會議提前了,我送你回去。” 盧暄神色復雜的看著前一天晚上自己費盡心思挑選的休閑服,突然彎唇笑了起來。 他輕輕淺淺地笑了半天,最后慢慢把臉捂在發(fā)涼的掌心下。 太不堪了,不堪得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對自己的臉。 聽見盧曄在廁所嘩啦啦的水聲停止,盧暄才慢吞吞地一件件拿起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機械的動作間他恍惚覺得,或許這時候應該是要流淚的。 可他的眼睛干干澀澀,什么液體也沒有。 “還沒好嗎?” 盧曄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他剛洗完臉,面上濕漉漉的。 “就好了?!?/br> 盧暄彎了個笑,低頭穿上鞋襪,起身走了過去。 那句話說得真對,快樂果然,沒有寂寞長久堅強。 直到下車前盧暄也沒表現(xiàn)出什么異常的神色,盧曄把車停在小區(qū)門口,想起什么似的偏過頭來問他。 “要開進去嗎?!?/br> 他搖搖頭,他剛想說什么,盧曄突然伸手關掉了音響,低下頭給了他一個有點輕的親吻。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淺嘗輒止,盧暄把指尖搭在安全帶上攥著,很輕的說,那我走啦。 盧曄嗯了一聲。 可他們兩個人都沒動。 盧暄定定地看著腳尖,默默數(shù)了數(shù)羊絨軟墊上有幾個花紋圈圈,很快他覺得這樣拖泥帶水真的沒什么意思,于是他下定決心抬起頭,盧曄卻先他一步側過臉,認認真真的看過來。 盧曄說,我們結婚吧。 陸續(xù)那愣了愣,一時間突然反應不過來,他呆呆的想了好一會兒,想要從某些事情中理出一些思緒,卻發(fā)現(xiàn)腦子里什么念頭也沒有。 他下意識開口,滿滿的傻氣。 “我們能結婚嗎?” 盧曄微微笑了起來,午后的日光透過車窗打在他臉上,溫柔又和緩。 “當然可以?!?/br> 盧暄松了口氣。 那就是開玩笑的吧。 這怎么能沒關系。 他眨眨眼,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語氣比想象中還要輕快。 “還是不要了吧?!?/br> 盧曄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回答,他張了張口,干巴巴地問。 “為什么?” 盧暄松開一直攥著安全帶的手指,感覺到皮膚上濕漉漉的汗意,眉眼彎彎的。 “因為你又不喜歡我。” 盧曄驀然怔忡,手放在方向盤上又滑下去,他看著左手那枚熠熠閃光的戒指,唇別扭的抿了抿,語氣便莫名含糊起來。 “……這……這有什么的……” 盧暄沒說話,他把目光移到窗外,唇角揚起一個理所當然的笑意。 一晃這么多年,他總這樣不清不楚,他都習慣了。 “那我走啦?!彼麤]等盧曄再說什么,匆匆解開安全帶就跑下車去,迎面鋪天蓋地的陽光奪目,他一路跌跌撞撞朝前跑,沒有回頭。 他實在不敢看盧曄的表情。 在這次對話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盧暄是一直沒有對他說過這種直截了當?shù)脑挼?,盧曄也一直不愛聽他說這些。作為典型的獅子座,盧曄在盧暄答應他“什么都可以”之前,就一向習慣他人毋庸置疑的必須服從,有著目空一切的野心和絕對的控制欲,喜歡掌握所有事情的走向,像個天生的王者。 那些柔情蜜意細心呵護仿佛都是小說里寫的童話故事,美好得遙遙無期,盧曄給他的溫柔就那么多,愛要就要,不要就滾,只要不在一起我什么都給你,這讓盧暄覺得卑微,又覺得難過,明明他付出了那么多,跌了渾身的傷口,一點點磨去所有少年時期的戾氣輕狂和驕傲,明明他那么努力的,奮不顧身脫了胎換了骨扒了皮抽了髓,去成為那個讓他喜歡盧暄。 沒有人是從一開始,就能心甘情愿當個隨時會被拋棄的備胎的。 在徹底適應盧曄的規(guī)則之前,盧暄不是沒有做過困獸之斗,他逃離過,爭吵過,無理取鬧過,歇斯底里過,像終于無處可逃的貓一樣惡狠狠抓撓過,那段日子幾乎可以說是兩個人不斷地將彼此扎得遍體鱗傷的過程,盧曄忍受他的折騰到了極限就亮了獠牙把他推開,陸續(xù)那也想過不如順勢離開算了得不到的東西太多沒必要勉強這一個,可轉眼他要留他,他又要留他,兩個人嘴上說得不能再狠,不知道哪兒看到的惡毒語句一股腦兒往對方身上砸,真的臨到要下狠心斷了關系的關口,哪怕是一句服軟就回了頭。 再生不如死的困獸之斗,都只是困獸之斗而已。 該出不去的,死都出不去。 后來盧暄曾經(jīng)在某年盧曄生日前夕送過他一本燙金黑色封皮的筆記本,買回家那天盧暄對著攤開的空白扉頁轉過千百個念頭,稿紙上涂了又寫寫了又涂——他想寫些獨一無二的東西,從來沒有人對盧曄說過的,盧暄最想說的。 最后的最后他扔了稿紙,在一片雪白的中央,一氣呵成。 一生為你。 他也不知道盧曄能不能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這的的確確是那一年心高氣傲的盧曄,對那一年桀驁不馴的弟弟,最后的無可奈何。 一直到現(xiàn)在盧曄的生日不知道又過了幾個,年少的時光一點點消磨殆盡,他們在一天天努力成長為一個大人,他漸漸沒有那么獨斷專行,他也漸漸的開始有了說某些話的勇氣,只是盧曄總愛占著主導的位置,要把他完完整整握在手心里,他知道的。 估計盧曄聽到他的拒絕會生氣,不過應該氣不了太久,盧暄想,他的的確確不喜歡我,我沒說錯,他自己知道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無趣。 我是在幫他,為大家都好而已。 他理直氣壯地自我安慰著,然而他想得厲害,實際上甚至不敢回頭看盧曄把車開走了沒有,只好往前又快快的小跑幾步,就像怕他突然追上來似的。 好在終于到家了。 盧暄如釋重負地往床上撲去,腰部以下還有些軟,他調整著姿勢翻了個身,起伏的呼吸間他聞到自己身上淡淡的,他獨有的香氣。 他有些嘲諷地想,這次的一期一會又結束了。 然后他像是累極了似的一點點在柔軟的床褥陷下去,緩緩地睡著了。 時光又那樣飛度過去。 有天盧暄一如既往洗過澡躺在床上刷微博,首頁轉了條毒雞湯,說的是孟非的婚姻觀,他心里驀然一動,鬼使神差地點開了。 《非誠勿擾》的節(jié)目背景里,光頭戴眼鏡的主持人一字一句地陳述著。 “我們經(jīng)常聽到有人說,結婚吶,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情,還是兩個家庭的事情?!?/br> “這句話聽上去,貌似有道理,其實想想沒多大道理?!?/br> “結婚跟兩個家庭,它當然有一定的關系,但歸根到底,是你們兩個人相愛之后,最后愿意走到一起共同生活的一個決定?!?/br> “受教育程度如何,他家庭背景如何,他有錢沒錢,他帥不帥,都不管。當這個男的回家說,我要結婚這個事兒,我要回去聽我爸媽的意見,他們如何如何了,會影響到他的決定。這個人不能嫁給他,因為他連結婚這個事,都要回家聽他爹媽的,說明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獨立選擇一個人共同和他一塊生活?!?/br> 他還說了什么,盧暄已經(jīng)沒有勇氣看下去。 他想起那天盧曄毫無預兆的轉過頭來說我娶你吧,當時覺得他開玩笑,這么看來,也許他是認真的。 也許他是真的,認真的準備好了,要單獨和他在一起共同生活。 后來他說什么來著,他說,那還是不要了吧。 盧暄忽然連呼吸都慌亂了起來,他重重地喘了口氣,眼眶都不自覺酸脹發(fā)疼。 明明是可以不管不顧平靜度過那么長的日子的事,明明是壓根沒放在心上的事,明明是自己選擇不相信的事,明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也許,也許他是認真的呢。 萬一那些深夜輾轉反側想過的未來,那些未來會成真呢。 萬一那些一次次爛在肚子里的懸崖勒馬,真的是半途而廢呢。 萬一呢,萬一就差這一點點呢。 萬一,萬一我終于,我終于努力讓你愛上我了呢。 萬一我等到了呢。 萬一呢。 盧暄顧不上眼眸里迅速蒙上的霧氣,指尖顫抖著打開通訊錄凌亂地翻找那個人的名字,他想,他一定要問一問,不管怎么樣,他一定要親口問一問。 這么多年他一直堅持的,自以為有生之年無懈可擊的城墻,霎那間轟然崩塌,那些城墻里關著的夢想,執(zhí)念和深不見底的愛,那些他以為永遠也見不得光的東西,驀然像瘋了一樣擠在心臟,讓他幾乎要死去了。 電話打通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心臟已經(jīng)徹底痙攣瑟縮,好像連跳動都要停止。 盧曄低低的“喂”了一聲,熟悉的呼吸聲傳進耳膜,他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他張開口,發(fā)出的音節(jié)都是破碎的。 “盧曄?!?/br> 他強忍著淚,一字一頓的說著。 “你那個時候說娶我?!?/br> “還算數(shù)嗎?!?/br> 盧曄頓了頓,笑。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平凡得像在問他今天有沒有吃飯。 他說。 “不算數(shù)了?!?/br> 盧暄沒說話,漫天的靜默里似乎有人把他狠狠推了一把,他想笑,他想說哦知道了,他想,這才是他會說的話,他想得到的。 可他唇角剛動了動,就忍無可忍地,大聲哭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想說什么的,可他只能死死地按著眼角,不知道忍了多久不知道忍了多少的淚水源源不斷的落下,他張開嘴巴,聽見的只有聲嘶力竭的,空無一人的悲傷。 他想說,那接下來我們要怎么樣呢,你這么挑剔,我不覺得你會和誰一起,我想和誰一起,又怎么也忘不掉你。 他想說,那你就跟我一起吧,好不好。 他想說,以前我說什么都不想要都是假的,我還是想要你的,我只是想要你而已,想要你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他想說,他都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說過這種話了。 他想說的有那么那么多,有一剎那他甚至想把以前受過的委屈嘗過的艱難吃過的苦頭都說給他聽,想把他這些年做的事都告訴他,他想叫他不要走,會有很好很好的日子值得一起過下去,哪怕一開始不好,也總會有還行的一天的。 可盧暄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他只是一直在哭,哭得天昏地暗一發(fā)不可收拾,嗓子沙啞疼痛得說不了話,睜開眼也看不清東西,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完了,他想,他什么也沒有了,他不要他,他什么辦法也沒有。 盧曄一直沒再說什么,他耐心放任他哭了半天,終于無奈地道。 “早點睡吧?!?/br> 電話掛斷的忙音嘟嘟嘟地響,空洞的機械聲極遠又極近,空氣安靜得能聽見灰塵在漂浮,燈光投在墻上,呈著灼灼的耀白色。 有溫柔的男聲在腦海低吟淺唱。 過了今天 才是明天 住的地點 下起了雪 最平常不過的冬天 面對面睡 世界像一片泛泛茫茫的海,他在此岸望彼岸,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兩頭不到岸。 過了今天 才是明天 寫的留言 不是掛念 是沒什么贊美 航班正往北飛 盧暄不知道,他到底是醒著,還是又睡過去了呢。 是你不在身邊 在心里面 盧暄隱隱約約好像做了一個純白色的夢。 他艱難的睜開眼,床頭的手機鈴聲大作,吵得他頭疼欲裂。 蒙著被子按了擴音,他根本沒看是誰,自顧自卷成一卷在床上滾來滾去。 他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睡到自然醒好不好,大好的周末不給爸爸休息是哪個孫子—— “喂?!” 電話那頭聽起來嘈雜喧鬧,盧暄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大喊嚇得一激靈,好像是蘇飛。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盧暄茫然喂了兩句,那邊似乎換了個人。 “盧暄!快開門??!” 一片混亂里傳來林志合的大笑和砰砰砰用力敲門的聲音,“你怎么連門鈴聲都聽不見啊,我都快把門鈴按壞了都沒人開,你睡死了?” 他一頭霧水的起身準備爬下床去開門,那頭又換成蘇飛含著笑意的勸阻。 “別吧,盧暄肯定沒換衣服,給你三分鐘千萬別穿睡衣出來啊,穿好點!” 他低頭瞟了眼幾天沒洗的短褲,默默將目標路徑設置成衣柜。 他換衣服速度不慢,逐漸恢復靈光的腦袋指揮著身體去洗手間抹了把臉,期間手機里嘻嘻哈哈熱鬧得不得了,隔著電流聲都能感覺到蘇飛在上躥下跳,不知道在搞什么事情。 不會集體來我家蹭飯吃吧。 盧暄莫名惆悵,一邊接過電話喊來了來了,一邊滿頭問號掏鑰匙開門。 門鎖啪嗒地打開,那邊一幫不省心的男孩子瞬間一窩蜂涌了進來,緊緊挨挨地繞著他圍了個半圓,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進了門的傻孩子們出奇的都沒說話,表情嚴嚴整整的,某幾個你擠我一下我擠你一下的不安份因子夾在里面滑稽得盧暄忍不住要笑,他唇角剛揚起,人群中間便緩緩踱出一個人來。 他穿著件淡粉色的西服,似乎是好久之前他開玩笑跟他提起的樣式,恰到好處的剪裁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流暢線條,有種溫潤內斂的好看。 玫瑰大朵大朵綻放在他手中的花捧里,鮮紅欲滴的顏色明明應該很俗氣,襯著那人修長白皙的手指,竟然漂亮得驚心動魄。 盧暄站在那兒呆呆的看著他,眼前驟然模糊,看不清東西,他急急地伸手去擦,原來是淚。 盧曄有些靦腆的笑了笑,將捧花塞進他懷里。 “那天說的不算數(shù)了,我今天再來說一次?!?/br> 他小心翼翼的執(zhí)了盧暄的手,單膝跪了下來。 “盧暄?!?/br> “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