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紐世界回復(fù)(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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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白皙修長的手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把傘收了回去,無情心里挺感激的,便多重復(fù)了幾句謝謝,彎著眼睛看過去。 ……居然是他。 韓玦。 她立刻假裝無事發(fā)生,并倚回了墻根。 韓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大風(fēng)大雨的道路,定定地望著天空。 女孩的側(cè)頰柔軟,垂著頭聽了一會兒歌,又看了一下手機(jī),然后整個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僵在了那里。 韓玦突然偏過頭,也不管她聽不聽得見,語氣篤定地說道,“你在等人。“ 吳瓊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嗯,剛剛在等?!?/br> “現(xiàn)在不等了。” 謝右突然有事,這周末不來了。 沒有解釋,只是突然道了歉,說不能來了,吳瓊也不覺得特別難受,大概只是習(xí)慣了等待,潛意識里就對他失約這件事一再遷就。 因為下雨的緣故,她喉嚨絲絲麻麻地癢,老毛病一來,就格外昏昏欲睡,她約莫十點就栽進(jìn)了床,不省人事。 睡了很久,從雨聲漸停到重新響起。她一陣翻來覆去,意識被從夢里生硬地抽離,混混沌沌醒過來,才聽到朦朧的門鈴聲。 不知道響了多久。 她撈過床頭柜上的手機(jī),被強(qiáng)光暈了眼,半瞇著才看清時間,凌晨一點半。 凌晨一點半有人敲門,過于都市鬼怪化了,吳瓊清醒了大半,凝神聽玄關(guān)處的門鈴聲,依舊緊湊,催命一般。 她抵了抵太陽xue,翻身下床。 越靠近玄關(guān),門鈴聲就越清晰,吳瓊皺著眉從貓眼向外看,下一秒瞳孔猛地放大。 真是個瘋子! 她低聲罵了一句后,拉開門,什么質(zhì)問都沒說出口,就被謝右一把扯進(jìn)了懷里,和對方身上淋的夜雨來了個親密接觸,凍得她打了個噴嚏。 “你!” 回答他的是一個落在側(cè)頸的吻,和顫抖著收緊的手臂。 吳瓊一抖,身體麻了半邊,敏銳地發(fā)覺抱著自己的人不大對勁,便用了些力氣,把他往外推。在察覺到她的推拒后,男生身體一僵,噴在側(cè)頸的氣息加重了,下一秒,兩個尖尖的東西猛地嵌進(jìn)那片細(xì)嫩的皮膚。 吳瓊當(dāng)即吃痛地哼叫一聲,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靠,他居然咬人?! ——這個認(rèn)知讓她徹底震驚了,不自覺掐緊了手心,反反復(fù)復(fù),最終還是放松下來,任由自己被這么抱著。 但是他抱得太緊了,吳瓊略微后仰,緩解了幾近窒息的感覺,低聲地咬牙切齒,“輕點,你想掐死我?” 謝右的右手幾乎握住了她的一整個后脖子,一使勁就能擠壓她的血管,產(chǎn)生暈眩感,而謝右的唇舌,連帶著牙齒,都興致勃發(fā)地抵在她的大動脈處,實在令人不舒服,就像脆弱的食草動物被掠食者咬住了咽喉。吳瓊微微睜大眼,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對方此刻的控制欲。 謝右卻在這時候放開了她,一個后仰,踉蹌著扶住了門框,喘息著抬眼,看得吳瓊本能地后退一步。 這眼神,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了。 壓下還想上前的欲望,謝右迅速低下頭,聲音喑啞,“對不起,我……我身體不太舒服,只是想來看看你?!?/br> 吳瓊看著他掐得發(fā)白的手,眉頭慢慢皺起來,“謝右,騙人很有意思?” 對方臉色蒼白,渾然不覺她的變化,勉強(qiáng)笑了笑,自顧自地說道,“我走了之后,把門鎖好,不要半夜給人開門。” “是我也不要開,記住了?” 說完后,他撐了撐身子,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吳瓊一把拽住了外套,拉進(jìn)了門內(nèi)。 淅淅瀝瀝的雨聲被隔絕在外,只聽得到黑暗里的呼吸聲,和客廳的鐘內(nèi)部齒輪的聲音。 就這么僵持著,謝右突然笑了一聲,“我剛剛跟你說了什么,看來你半句都沒聽進(jìn)去。”他挑了挑泛紅的眼尾,“吳瓊,你到底聰明在哪兒?” 女孩并未反駁,靜靜地站在離謝右半米遠(yuǎn)的地方,穿著印著小熊的睡衣。一刻鐘前她還在酣眠,柔軟的棉絮擁著她,做著失而復(fù)得和如愿以償?shù)膲?。而此時此刻,夢里的另一個主人公渾身濕透,本該倉皇狼狽,卻仍然高高在上,嘲弄地望著自己。 吳瓊越過他,迎著窗外微亮的雨霧,彎下腰撿起他掉在玄關(guān)地毯處的東西。 她用力很大,幾乎要把紙制的藥盒絞碎。 alprazolam.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夜空里突然響了一道悶雷——這本該成為夢境里佐眠的良藥,卻驚醒了吳瓊,令她整個人都歇斯底里起來。 藥拆包了,至少空了一半。 僅存的僥幸也消失殆盡,那些亂七八糟已成型的猜想涌進(jìn)了顱腔,她咬了一下舌頭,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身后傳來輕蔑的笑聲,“還不讓我走嗎?” 她不說話,捏緊了手上的藥盒,費力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音節(jié)來:“太晚了,去洗個澡,然后你睡在客廳里?!?/br> 吳瓊披著毯子蜷在沙發(fā)上,暖黃的燈光讓她整個人都看起來毛茸茸的,如同細(xì)軟的羊毛,或是棉花糖。 浴室里淅瀝的水聲和窗外的雨聲交響著,讓人昏昏欲睡。她拿著藥盒,半支著頭,瞳孔卻不知道失焦去了哪里,虛無地盯著客廳某處。凌晨某一刻,浴室里的聲音停了,吳瓊才突然驚醒似的慢悠悠起身。 謝右渾身裹著霧氣從浴室出來,他勉強(qiáng)套下了吳父的深藍(lán)色睡衣,臉被蒸得泛紅,至少現(xiàn)在看起來沒那么虛弱了。水汽好像軟化了他,發(fā)梢還滴著水就幾步走到女生跟前,鳳眼濕漉漉的,張了張嘴:“我……” 一條小熊毛巾兜頭而上,謝右微微一僵,隨后略彎下腰,順從地把自己的頭發(fā)送上去任搓任揉。 吳瓊有些糯的嗓音在耳邊毛巾的摩擦下顯得朦朦朧朧:“太晚了,有什么事兒明天再說吧,睡覺?!?/br> 謝右喉結(jié)微動,握住了她的手腕,卻始終沒說什么。 他每個晚上都把自己分裂成兩部分,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旁觀噩夢也不比身臨其境好上多少,因此最痛苦的時候不是發(fā)病時,而是清晨,他被陽光從昨夜翻滾的深紅色巖漿中撈出來,再把殘破的思想和記憶補(bǔ)全。 如果和另一個“他”有唯一的共通點,那就是不想讓她看到如此作態(tài),太狼狽,也太可悲了。 見謝右垂著頭不說話,吳瓊輕嘆了口氣,“難受嗎,要不要喝點牛奶?” “我挺好的,沒事?!?/br> 吳瓊心想,你凌晨半死不活地來敲我門怎么就沒想過自己到底有沒有事,感情我是個沒腦子的二百五,傻就行了,喜歡的是人是鬼是死是活一概都不用關(guān)心唄。 她抬起頭瞪了一眼謝右,謝右反而懵了,呆頭呆腦地頂著毛巾。 吳瓊見他那傻樣,即使生氣也罵不下口了,便心煩地推了推他,“快睡吧?!?/br> 謝右被她推了一下,眼底浮出了些柔軟的情愫,余光卻忽然瞥到了茶幾上的藥,掐了掐手心,道:“我最近,精神確實有些疲勞,所以才吃了點阿普唑侖,會有副作用,就像剛剛。其他……沒什么特別嚴(yán)重的。” “是嗎?” “……是?!?/br> 一夜無夢,夏時醒早,窗外已經(jīng)大亮,還有零星的鳥鳴和雨打樹葉音。 吳瓊眼下的黑眼圈果然又重了些,謝右倒睡得很香,躺在沙發(fā)上謐在夢里。 今天早上有課,但是吳瓊打算翹掉,醫(yī)學(xué)院下午有解剖課,走出來的學(xué)生個個身上腥味兒撲鼻,她最不樂意聞那味,所以決定早上去堵人。 由此可見,人生可真是最容易被改變的東西,你越想走成一條筆直的線,它就越要把你掐成環(huán),不彎不休。 無情單肩背著書包,插著一只耳機(jī),斜靠在教學(xué)樓的大堂外,眼睛里還帶著沒睡夠的懵意,她等得都快蔫了,才在鈴聲最后一秒等來了蘇飛——也是個踩點上學(xué)的。 她往蘇飛走的路上一站,對方挑了挑眉,剛想開口刺兩句,看到她的臉后就萎頓了下去。 吳瓊笑了,露出森森的白牙:“同學(xué),聊聊?” 法學(xué)系和醫(yī)學(xué)系的倆大佬一起翹課,到校外的一個小咖啡廳吃了頓早飯。 吳瓊往黑咖啡里加了四塊方糖,端起來再喝一口,還是苦的讓人痛哭流涕,于是她當(dāng)機(jī)立斷,把咖啡推離手邊,又點了一杯甜牛乳。 對面的蘇飛有些坐立難安,時不時盯一眼手機(jī),拿起黑咖啡就往嘴里灌,臉色很精彩。 “我出門前他還沒醒呢?!眳黔偟氖种庵г谝巫臃鍪稚?,似笑非笑地看過去,“他不知道我出來見你?!?/br> 蘇飛尷尬地笑了笑:“哈,哈哈,是嘛……” 吳瓊等他笑完了,微微坐起了身,道:“蘇飛,以前的事情,只要他回來了,我也能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br> 蘇飛低頭,不語。 “可是他回來之后,身上竟然又多了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的身體前傾,坦然地直視著蘇飛的眼睛,深吸一口氣后,說: “甚至,得了躁郁癥。” 蘇飛面色一僵,眼睛不自在地移向另一邊,摸了摸鼻子:“說什么呢,不帶這么咒人的哈。” “那什么,我先……”他剛想打個圓場就混過去,手機(jī)屏幕恰好亮了。 蘇飛下意識低頭看,似乎愣了,過了好半天才神情復(fù)雜地抬起頭。 吳瓊一直耐心地等待著他,半闔著眼睛,看起來萬世不驚。 萬世不驚,會不會稍微同情一下謝右這個傻子做的傻逼事兒呢? 蘇飛把手機(jī)大大咧咧地反扣在桌子上,吊兒郎當(dāng)?shù)赝巫永镆幌?,“想問什么就問吧,有問必答,只要爺知道?!?/br> 吳瓊也沒表現(xiàn)出多開心的樣子,只是動了動手指。 “躁郁癥?” “是?!?/br> 簡明的問答,才剛開始,吳瓊的胸口就更悶了,端起牛乳喝一口,卻覺得這粘稠的液體甜到發(fā)膩,卡住了喉嚨,她勉強(qiáng)開口問道,“什么……是什么時候開始的?!?/br> 蘇飛靜了一會兒,才道:“他從三樓跳下去,摔斷了腿開始?!彼粗鴧黔偽盏桨l(fā)白的拳頭,覺得不忍心。 “長痛不如短痛,我來說吧?!?/br> “就從,我去找你,對你說他不回來了說起。” “他不是不回來了,是不能回來。謝右他爸爸在他走的那年知道了他喜歡你的事……或者更早,所以設(shè)了一個局,把他困在美國三年?!?/br> “謝右他mama,你大概不知道,在他五歲那年就去了國外,他對他媽一直挺……哎,說不清,又愛又恨吧。所以從小到大,他最不想提的人,提了就發(fā)瘋一樣的,就是他媽了?!?/br> “他爸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他騙到他媽那里去了,謝右跟你說的是倆月就能回來吧?” 吳瓊點點頭。 蘇飛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他沒說謊,他爸就是這么騙他的。” “但是去了那里之后,他護(hù)照和行李什么的,全都被收走了,相當(dāng)于成了個廢人。謝右發(fā)現(xiàn)了他爸媽居然合起伙來騙他,以他那性子,不作個你死我活都不叫謝右?!?/br> “那時候過了一個月,我也覺得不對了,就拜托我爸,找了點關(guān)系打聽到謝右在美國的住處,偷偷摸了過去,他媽的,我當(dāng)時要是能去早點……” 他聲音沙啞,道:“所以,他為了逃出去,跳樓摔斷了腿。” “對,那傻逼大概覺得自己回不去了,就讓我跟你說別等了,他當(dāng)時那樣,真像下半輩子不是死了就是耗在那兒了,把我給唬到了,嚇得我一回去就求我爸想辦法把他弄回來,結(jié)果我爸把我抽了一頓,說那是別人的家事?!?/br> “但他還是去打聽了原因,結(jié)果知道起因是他喜歡上了你,當(dāng)初我們都很郁悶,喜歡上一個女孩而已,他爸媽為什么要那么堅決地阻攔,甚至不惜和親兒子決裂?!?/br> “我現(xiàn)在依然不知道為什么,在我看來,就算他爸爸不允許謝右早戀,頂多說幾句就算了,何必要用那樣的方式才算你們。” 蘇飛還能想起那時候,看著謝右人不人鬼不鬼,自己卻一點兒辦法沒有的挫敗感,就蹙著眉停了一會兒。 對面吳瓊的臉色白的像紙,好像下一秒就能嘔出口血來。 咖啡廳里暖意融融,幾個精巧的咖啡杯里還有水汽源源不斷地蒸騰起來,蘇飛透過玻璃窗,看到謝右站在梧桐樹下,眉目成畫。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四五月的天還有些寒。 他不由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扣了扣桌子。 “喂,回神了?!碧K飛笑瞇瞇的,指了指窗外,“剩下的我不想講了,想聽,就自己去問他吧。” 蘇飛順著謝右溫柔的視線,又看向吳瓊,突然有種看了場長達(dá)三年的大型電視劇,而謎底,他至今都不知道為什么,只待結(jié)局會撥云見日。 只是,他們兩個互相拉扯三年,連面都見不著,這是一種怎樣的……不屈精神啊。 他居然有點想哭。 如果這條路上的劫難注定要如此之多,只要還能在一起,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往后長又長的日子里,一定會慢慢都補(bǔ)上去的。 一定會的。 “那我先走了?!?/br> 蘇飛朝著謝右眨了眨眼,被對方冷冰冰地瞪了一下才作罷,轉(zhuǎn)頭走了兩步,又顛顛跑回來,撓撓頭道,“小兩口啊,有什么事兒不能說開了的,聽哥一句勸,別吵架哈?!?/br> 吳瓊不說話,斜背著書包,藏青色的帶子都快垮下來了,謝右探過身去想把包接過來,卻被她一個側(cè)身躲開了,他白皙的指尖在空氣中頓了頓,被一言不發(fā)地收回外套口袋里。 春夏交接的城市霧氣蒙蒙,輕柔地環(huán)著三個人,拉開像電影一般的長鏡,風(fēng)和濕漉漉的街道,還有少年雪白的衣擺。 吳瓊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走近幾步,把謝右肩膀上的梧桐葉子拂掉,又把書包甩進(jìn)了他懷里。 一聲悶響,謝右伸手抱住書包,垂著頭,似乎笑了。 蘇飛都看傻了:“這就好啦?你倆真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他瞥到了謝右彎起的嘴角,把后半句話吞了下去。 吳瓊撩了撩眼皮,有氣無力地攤手:“沒辦法,他是個小孩子?!?/br> 蘇飛憋笑憋得腮幫子都酸了,見機(jī)行事道:“對對對,小孩子小孩子?!?/br> 往旁邊的高個兒一看,那人笑容旖麗,已然是被迷昏頭了的模樣。 一刻鐘之后,蘇飛總算是走了。 吳瓊站在落過雨后青綠的梧桐下,發(fā)梢被水珠打濕了一束。謝右起初以為是昨夜的雨,卻突然感到眉心一涼,剛有些干的地面又陸陸續(xù)續(xù)被水漬浸滿。 又下雨了,他立刻條件反射地用手擋在吳瓊的頭上,對方則睜著一雙干凈明亮的眼睛看上來。 四周的景色突然變得模糊,謝右的指尖微微顫動,像被這個注視燙了一下,繼而垂目,任由幾根細(xì)白的手指攀上自己的臉龐。 “今天中午喝粥吧,你臉色還是不太好?!眳黔傁胍栈厥?,又被他抓住蹭了蹭,只好再逗留一會兒,也覺得好笑,“行了,你是小狗嗎?!?/br> 謝右輕聲道:“不要難過,我就在這里?!彼苌侔讶彳浀亩瞧ふ宫F(xiàn)在他人面前,此刻卻握住了她的手,我乖乖看病,乖乖睡覺和吃飯,你不要難過?!?/br> 吳瓊眼底終于有了些許笑意,應(yīng)了聲好。 雨還是下大了,他們在屋檐下躲了一會兒,等這陣雨過去,她又道:“那些事情,我約莫猜的出來,你不想說就不要說。” 她輕輕捏了捏謝右的無名指骨,抿出一個軟綿綿的笑來。 “走吧,回家吃飯了?!?/br> 謝右拉住了她。 “我那個時候,就快要放棄了,我以為自己這輩子也走不出那個房子。” “但是蘇飛給了我一本筆記本。從那以后我就開始做同一個夢,夢里有一株很大的海棠樹?!?/br> 謝右放開了她的手臂,向前幾步,直接抱住了她。 “然后有一天我醒過來,突然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在活著,我好想你啊,也好想我以前的生活?!?/br> “但是我媽,她開始讓我吃很多藥,看很多心理醫(yī)生,她覺得我喜歡你,是一種病,她想治好我?!?/br> 謝右低笑一聲,“怎么會是病呢,喜歡上你是我這二十年來最開心的事,不后悔,也根本無法結(jié)束?!?/br> 吳瓊一直沉默不語,此時卻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已經(jīng)夠了,不用再說下去了,我們回家吧?!?/br> 謝右不動。 “我已經(jīng)聽到我想聽的了,所以夠了。”吳瓊吃力地就著這個背后抱的姿勢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走,我們回家。” 她等了好久,終于等到側(cè)頸處一聲悶悶的鼻音。 “嗯?!?/br> 然后吳瓊彎了彎眼睛。 她突然想到那天雨夜,謝右在抱住她之前,以為她沒聽到的那聲“別不要我”。 她已經(jīng)很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了,所以哪怕無意識咬到舌尖都能面不改色。她也很聰明,猜的出來謝右是怎么讓他多疑的父母放下心理防線,讓他歸國。 平心而論,換作是吳瓊自己,也會那么做。 所以她聽到那里就夠了,她只是心里難受。 她捧起謝右的臉,認(rèn)真地對他說:“我不會不要你,我特別特別特別喜歡你,哪怕你不小心把自己弄臟了,哪怕你自己都討厭自己了,我也會不會不要你,我會把你帶回家?!?/br> “所以,謝右?!?/br> 吳瓊哽咽著抬起頭,笑嘻嘻地抹去他臉上的淚。 “我們在一起吧。” 一個月后。 謝右回國,挑了個吳瓊課排滿的日子和王叔驅(qū)車回星洲市搬了幾箱行李過來。 家里是不能住了,謝右此前砸了半個別墅的東西,差點驚動在國外出差的謝父,他“只好”把自己連人帶東西都打包送去了吳瓊的那間小公寓里。 王叔忙前忙后地cao心,又不知道自己家少爺?shù)降佐[了個什么病,星洲市看不好,要到隔市去看?;亓思液笾x右形跡匆匆,身子骨看著也不差,他就疑心地問了幾句,都被不咸不淡地駁了。 此時回程過半,差不多臨近星洲地界,謝右有些累,閉眼稍寐了一會兒。王叔看天色漸晚,夜風(fēng)吹著比空調(diào)舒服,就開了窗。 黑色的劉海被風(fēng)撩起,陳圣俊睫毛顫了顫。 “少爺,其實那個小區(qū)還有許多閑置的房子,你看,要不要我去……” 謝右聞言,眼睛都沒睜,懶散道:“王叔,我是病人。” 王叔躊躇了一會兒,開口道:“少爺,只要您愿意,我可以留在這里照顧您?!?/br> 地段不平,車胎碾到了石子,車身開始上下顛簸。謝右被震得手肘支空了一下,隨即不悅地撩了撩眼皮,露出半雙漆黑的鳳眼,王叔見狀,知道自己言多已失,下半段車程再不多話。 城市多雨,常年霧氣蒙蒙。 都道水養(yǎng)美人,謝右眉眼浸在濕棱棱的霧雨里,漆黑的眼睛沾了濕意,冷淡也柔和。他撐著黑色的傘,站在星大電教樓不遠(yuǎn)處的海棠樹下,袖口挽起,露出白皙勻稱的小臂,和繁復(fù)妖嬈的紋身。 細(xì)風(fēng)拂過,涼絲絲的雨吻上他的發(fā)梢。 幾米開外,一小撮人圍聚在一起,互相推搡著上前要聯(lián)系方式,女孩子臉皮薄,沒過一會兒就選出了一位冤大頭。 寸頭圓臉的男生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搭話:“同……同學(xué)你好……” 謝右極輕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微信沒有,沒帶手機(jī),不在這里上學(xué),有喜歡的人?!彼D了頓,道:“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男生訕笑一聲,識相地走開了。 那人一走,謝右又成了綠樹清風(fēng)美少年,站了一刻鐘,還被貼上了個高嶺之花的標(biāo)簽,星大女多男少,這么大塊肥rou橫在路上,不能吃也要摸一把才甘心。 謝右心底倒是越來越煩躁,等著等著就沉不住氣了,他掏出手機(jī)就想打電話,又突然記起吳瓊笑瞇瞇的臉:“敢在大課給我打電話,你就等著死吧?!?/br> 他解鎖的動作一頓,隱忍地看著屏幕重新暗下去。 電教樓門口突然出來一摞人,謝右突地眼睛一亮,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吳瓊的蘑菇頭,就這么一瞬間,心氣全給平了。他笑容清雋,剛想迎上去,就透過人群散開的縫隙,看到吳瓊旁邊還有一個人,正和她有說有笑帶比劃。 他瞇了瞇鳳眼,停在了原地,手里的傘柄被捏得咯吱作響。 足足過了半分鐘,那個蘑菇頭好像終于記起還有個男朋友這回事兒,于是慢悠悠地掏出調(diào)了飛行模式的手機(jī)。 旁邊那個一看就很樂天的男同學(xué)哈哈大笑,聲音如雷貫耳,“喲!又給你那個黏人的小男朋友打電話???” 吳瓊在心里臥槽一聲,垂頭躲過多方視線,然后用力地踢了一下那個擴(kuò)音器的小腿肚,咬牙切齒:“你敢不敢再大聲一點?” 男同學(xué)昂首挺胸,“害羞了是吧?你也有……” 她立刻瞪了他一眼,“趕緊走!” 送走那尊佛后,吳瓊總算松了口氣,重新?lián)芡穗娫挕?/br> 滴聲還沒響過兩下,一把黑色的傘突然遮在了她的頭頂,謝右?guī)еc委屈和笑意的聲音就在身后。 “瓊瓊,我都等了半小時了?!?/br> 吳瓊一愣,隨即往后一抓,一只白玉般的手立刻順從地和她十指相扣,指骨皆修長。謝右拿傘的左手抵住她的肩膀,微微俯下身,白凈的耳朵尖泛著紅,低聲笑起來:“真的是我?!?/br> 她掙開手,往上拽住謝右一截衣袖,小聲反駁:“我知道是你。”不回頭也絕不是因為害羞。她小小地吁出一口氣,晃了晃他的小臂,“我們走吧。” 他們回公寓時走了一條橫穿公園的小道。 如果不是看了什么口香糖的廣告,很少有人會閑情逸致到在下雨天逛公園,撐傘撐到天晴在這里也根本不可能發(fā)生。 唇紅齒白的青年把傘換到左手邊,右手很自然地攬住了她的腰,稍一用力就把她拉進(jìn)了懷里。 “你不是說晚上才到嗎,怎么早了這么多?!?/br> “嗯~我mama那里手續(xù)辦得很快,我就搭了前一班回來了?!?/br> 吳瓊噢了一聲,“你mama,住在這里的話,我這個暑假要不要去看看她?“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直接自己放棄了這個提案,“還是不要吧,阿姨剛剛好點,又得被我氣出什么毛病來?!?/br> 身旁的人突然傾了傾傘沿,完完整整地遮住了她,頭頂古樹的枝椏上積了一夜的雨傾盆而下,俱數(shù)砸在傘面上,沉沉作響。 謝右的左臂被淋濕了些,重新把她摟緊,“我和她說了我躁郁癥的事?!?/br> 吳瓊差點踩滑了:“?!” 果然,立刻像只兔子一樣炸了起來,幸好提前按住了,不然得挨打,謝右的喉結(jié)心虛地上下滾動了一遭。 她看起來要薅他的衣領(lǐng),怒道:“你這一個禮拜就是為了跟你媽同歸于盡去的?” 謝右厚臉皮地湊上去:“我有你在,我已經(jīng)好了?!?/br> 吳瓊壓根不吃他這套,牙都快被咬碎了,又想打又舍不得,只好推開他扭頭走路,“這周末再跟我去尹醫(yī)生那兒復(fù)查一次?!?/br> “瓊瓊……” “沒有商量的余地。”吳瓊的眼睛像淺色的琉璃,是陽光糅碎了造出來的工藝品,就算在雨天也依舊熠熠,“你的身體比什么都重要,你明白嗎?” “你父母對我的意見……那不重要,來日方長,我不怕改變不了?!?/br> “但是,這個來日方長,意味著你必須要陪在我身邊很久很久。” 她頓了頓,問謝右,“你想陪在我身邊很久很久嗎?” 雨聲漸大,黑發(fā)青年的鳳眼里盛著一萬分的深情和癡妄,輕輕點了點頭。 想的,當(dāng)然想,哪怕是死了也想葬在一起。 陽臺的檐下擺了幾盆綠植,懶洋洋地晃動著軀干,萬物有靈,這些在晴空白日下努力竄著個頭的小東西隨了主人的性格,溫柔又堅韌。微風(fēng)拂過,白色的磚面模模糊糊印著一道影子,隱約可見那人頭歪在一側(cè),像是睡著了。 不過多時,走廊另一側(cè)的紅木雕紋門發(fā)出沉悶厚重的響聲,推門而出的兩人各是腳步一頓,動作便放輕了。 謝右朝身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才俯下身輕輕梳了梳吳瓊的劉海。他們背后的尹醫(yī)生推了推眼鏡,壓低了嗓子道:“吳先生最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臉色看起來很差。” “考試周,熬了兩天夜了?!?/br> 他垂下頭,黑發(fā)遮了一雙溫柔的眼睛,伸手?jǐn)n了攏女孩的衣領(lǐng)后在沙發(fā)的另一邊坐下,他把吳瓊歪在一側(cè)的腦袋輕輕托到自己的肩上,又征詢似的看了一眼尹醫(yī)生。 這尹醫(yī)生天生笑眼,自然是瞧起來舒服又溫和,他手里捏了支圓珠筆,摁了一下,放到窗沿上,伸手去把窗戶支開了些,裹著鮮葉和霧雨味道的空氣沁入室內(nèi),通了悶味,謝右見吳瓊慢慢舒展開蹙緊的眉頭。 尹醫(yī)生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眼睛笑得都見不著縫了,他拿過圓珠筆,小聲補(bǔ)了一句:“醒了找我,我就在里面?!?/br> 然后反身進(jìn)了診室。 黃昏漸近,走廊的地上灑了層金色的綢,隨著日移而流淌,不知過了多久,竟悄悄溜到了吳瓊的腳邊,意圖攀上一邊的衣角,她渾然不覺時間飛逝,依舊呼吸綿長。 謝右側(cè)過頭,唇角擦過她柔軟的頭發(fā),慢慢闔上眼睛。 “嘶——” 深夢乍醒,吳瓊剛動了動頭,就聽到了耳朵旁傳來壓抑的吸氣聲。 她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便陡然一清醒。窗外沒了光源,走廊也昏暗著,遠(yuǎn)處墨色的天空綴了幾顆星星,不久前還是個大白天,現(xiàn)在分明已經(jīng)入了夜。 按了按額角,一時間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失落感,這是睡了多久? 吳瓊懵了懵,這才分出些余光看到身旁的男孩,和那雙在暗處笑意盈盈的眼睛,于是剛剛生出的一點不痛快都被熨平了。 “你……”吳瓊動了動,想要站起來,就見謝右一挑眉,不自然地側(cè)了側(cè)另半邊身體,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肩膀麻了吧,你早點叫醒我不就好了?!?/br> 謝右“嗯”了一聲,泛紅的耳朵尖隱在黑暗里,吳瓊剛睡醒的時候眼睛里有沒散的霧,繚繚繞繞的,眼睛里帶著小鉤子,隨時準(zhǔn)備給人下錨。 “起開起開,我要去找尹醫(yī)生了?!?/br> 謝右聽話地直起身,看著女孩打了個哈欠推開自己,進(jìn)了診室。 吳瓊進(jìn)了門,見尹醫(yī)生站在窗邊,摘了眼鏡,正揉著眉心,她屈起指節(jié)敲了敲門。 尹醫(yī)生回頭,臉上立刻有了笑意,“醒了?” 她不答,這醫(yī)生便悠悠道:“老讓別人注意身體,自己的呢,倒可以隨便糟蹋,知道你們年輕人有資本,也不能整宿整宿不睡覺啊。” 吳瓊這才憋著氣應(yīng)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br> 尹醫(yī)生笑瞇瞇地泡了杯茶,放到桌上,“坐下說。” 她乖乖坐到桌前。 “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說了,他的病看起來嚴(yán)重,其實并不難治。他在你身邊這么久,本來就已經(jīng)處在慢慢自愈的狀態(tài),我呢,只是推了一把?!币t(yī)生笑意愈發(fā)溫和,手指扣了扣桌面,“比較棘手的是戒斷?!?/br> 她問道,“那這次呢,有沒有轉(zhuǎn)好的跡象?” 尹醫(yī)生斂了笑意,一時間沉吟不語,半晌才開口:“有,不僅有,而且轉(zhuǎn)好的速度很快?!?/br> 吳瓊眼睛一下子亮了,卻見對方神情古怪地又張了張嘴,好像有什么事無法開口。 “這大概,與你百年前封住他的記憶逐漸回歸有關(guān)?!?/br> 她幾乎是破門而出,恰好和抬起頭的謝右對視了一眼。 謝右沒看到吳瓊怪異的神色,他站起身,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怎么樣?尹醫(yī)生說什么?”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好轉(zhuǎn)了,眼睛亮的跟星星似的,又向前一步,燈光如晝,襯得他面容白皙。 吳瓊心里揣著事兒,看他也不比平時,卻是遲疑不語。 謝右也覺出點不對勁來了,她這幅低著頭沉默不語的樣子很是心事重重,就想拉住手把人扯懷里抱抱。 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觸到她的腕,就被一把拍掉了。 她抬起頭,似乎是有所顧忌一般,嘴唇都被咬得發(fā)白。 “謝右啊……” 半晌,她緩緩開口,“關(guān)于哈索斯卡羅群星帶……你記得多少?” 夜涼如水,燈似銀河。 謝右好像驚了一下,垂下了長長的睫毛,“什么帶?你在說什么?” “哈索斯卡羅群星帶,那個消失的古宇宙?!眳黔倕s盯著他,不放過他的一絲一毫的表情。 “真的不知道?!边@回,謝右抬起頭,似乎費解地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是啊。 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和他們早就沒有關(guān)系了。 如今的她,是吳瓊,她不應(yīng)該再去想那個曾經(jīng)了。 她不由拾起了幾分無奈的笑意,“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恨自己沒能早點回到你身邊?!?/br> 時光從來只會向前流淌,它不允許我窺見一絲一毫曾經(jīng)錯過的你,哪怕是我愛的,我心疼的,我想擁抱的。 它這樣可惡,差點將我變成一個與你無關(guān)的局外人。 七月中旬時海棠開了,第一朵開在離地面最遠(yuǎn)的樹梢上,清泠泠得像一輪粉月。 走在路上的謝右仰頭看開得極盛的海棠,眼中三分笑意。 吳瓊也許曾在這里等過他,等了許久,所以他也在這里等她,甘之若飴地償還這筆陳年濫債。 站了許久,竟然有了幾分困意,他扶了扶額,轉(zhuǎn)身往回走。 “喂!”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軟乎乎的嬌喝,他轉(zhuǎn)過頭,看到對面的女孩笑彎了眼,仿佛在他的心上別一枝蘸了露水的花苞。 花開了,海棠就織成天幕,在天色欲晚中下一場雨,遍地是三年五載的候。 上天眷顧,他們會有浪漫而遺世的結(jié)局。 于是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