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那邊的人似乎怔住了，許久都沒有聲響。

    而游裴涴也一下子怔住了。

    她看到了韓玦的眼睛。

    一雙詭譎的，泛著紅色的眸子透過劉海和微垂的睫毛望著她，眼神似有若無的熟悉。

    這雙眼睛……

    她驚駭?shù)赝笸肆藘刹健?/br>
    一瞬間，這雙眼睛與夢境里的某些畫面重合。

    她好像忽然看到了那片赤紅色的大地，紅色的塵土飛揚在空中，輝煌的中心城堡靜靜佇立，而后又倏地剝落成零碎的廢墟。

    鎖骨處突然又疼了一下。

    她“嘶”了一聲，眼前卻又是韓玦定定的雙眼。

    仿佛那個世界就存于他的眼底一般。

    “我在外面等你?！?/br>
    好像沒有發(fā)覺她一剎的恍惚，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驚疑不定，韓玦說了一聲，便轉(zhuǎn)過身，慢悠悠地向外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緩緩關(guān)閉的大門，游裴涴好像驚醒了一般，突然感覺自己的后背一陣發(fā)涼。

    那雙眼睛……

    好像真的不屬于人類吧？

    即便昨晚難安，心里也多少有了底，但真真切切地看到那雙眼睛，她還是不由一悚。

    他好像也無意再遮掩。

    只是，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如同刻意安排好了一樣，接二連三地曝露在面前，仿佛某些以為被精心遮掩的真相只是另一種陰謀，而她只能被動的接受。

    空氣里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看了眼緊閉的大門，游裴涴躊躇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雨傘，朝遠處的轉(zhuǎn)角走去。

    “你……別過來?！?/br>
    聽到她的腳步聲，那邊的聲音虛弱里卻多了一絲慌張，而后又在女生下意識停下來之后，松了口氣，“你找我？”

    “你怎么了？”游裴涴微微蹙眉。

    她的身影站在走廊的另一邊，長長的影子映在磚瓦上，朦朦朧朧的看不清。

    那邊，莫翰把頭靠在冰冷的磚面上，嘴邊勾起一抹無奈而自嘲的弧度，語調(diào)卻盡可能的輕快，“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為什么找我？”

    還是一樣的惹人嫌。

    “我本來想問你，為什么會知道我胎記的事情。”游裴涴撇了撇嘴，停頓了一下，“但你昨天沒接我電話?！?/br>
    “那現(xiàn)在呢？”莫翰沒有解釋，只是問道，“你找到答案了嗎？”

    “沒有?！彼\實地回答道，又問，“你會告訴我嗎？”

    那邊卻沉默了一下，“你剛剛是和他一起來的，為什么不直接問他？”

    “你說韓玦？”游裴涴淡而無味地笑了笑，“如果他愿意告訴我，我現(xiàn)在也不用猜這猜那的，感覺什么都是陰謀。”她頓了頓，又問了一遍，“所以，你會說嗎？”

    那邊有片刻的寂靜。

    然后語調(diào)淡淡的，“引契，是夢域之主的能力殘留，一般只有與他們簽訂契約，或是受他們能力所影響的人，身上才會有這個印記?！?/br>
    夢域之主？

    游裴涴愣了一下，卻聽他繼續(xù)說道，“每個夢域之主都有獨一無二的引契，那代表著他們的名字，當我第一次看到你身上的印記，就認出那是古德穆迦太的語言，一種已經(jīng)失落的語言。”

    古德穆迦太……

    她忽然有一種福至心靈的感覺，莫名想起了那本古老的羊皮解夢書。

    ——這是什么字？

    ——署名吧，我也不太清楚。

    想起那時與韓玦的交談，她心頭一緊，沖那邊問道，“你口中的夢域之主，是生活在別的維度的生物嗎？”

    “是的。”

    那邊的聲音低聲地喘著，聽上去好像……

    “你……受傷了？”

    她不由試探地往那邊踏了一步，莫翰卻好像察覺了她的行為，頓時如臨大敵，“你別動?！?/br>
    “怎，怎么了？”

    游裴涴被嚇了一跳。

    “不要過來?！彼е郑安蝗荒銜ε??！?/br>
    會害怕？

    她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有事的是你?！痹谒床坏降慕嵌?，莫翰低下頭，看向光線下，自己已經(jīng)趨于形態(tài)模糊的手，藍色的液體蜿蜒地滴在地板上，又無聲地流逝。

    他能明確地感覺到，自己所維持的生命機能已經(jīng)快到達極限，吐字都費力，不知道是什么信念讓他堅持到現(xiàn)在還未消亡。

    “你來找我，應該不僅僅是為了弄清引契的事情吧。”

    “是……我還想知道，你們到底是誰?！?/br>
    聽到她這個問題，莫翰卻輕輕地笑了一聲，“你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

    他的笑聲羽毛一般地拂過她的心頭，游裴涴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說道，“但我想聽你們親口說?！?/br>
    “我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男生卻淡淡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而它們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發(fā)生改變……其實，我見過你，在另一個世界?！?/br>
    游裴涴微微一愣。

    莫翰垂下眼眸，如果她站在面前，一定能看見他的嘴角無聲地勾起了一抹淺淺的，溫柔的笑意。

    “但每個人都有后悔的事情，不是嗎？”

    他沒有說更多關(guān)于“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可是，游裴涴卻好像從他云淡風輕的背后，聽出了一段沉重而冗長的故事。

    “這個世上……真的有另一個世界？有更高級的宇宙？”游裴涴抿了抿嘴，轉(zhuǎn)頭看了眼大門，又問道，“那我身上的……引契，是他造成的？”

    “是。”莫翰的頭微微靠在墻上，“那是他的名字，真實的名字?！?/br>
    ——你最好不要把它當成是一種命中注定。

    ——這個世上沒有命中注定的事情，如果你以為他喜歡你，那么你就好好想想，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的真實名字？

    “所以你才會那么問我。”終于明白了他那時那句問話的含義，游裴涴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鎖骨處，心里難安，“那……它是我能看到末日時鐘的原因嗎？”

    “……末日時鐘？”

    仿佛消化了許久，才確定她說的是“末日時鐘”幾個字，游裴涴看見那個沒動過的身影似乎掙扎著想站起來，“你說，你能看見末日時鐘？”

    “韓玦說，那是標記我們距離死亡有多近的方式，我……真的會死嗎？”

    “你能看到末日時鐘，和引契沒有關(guān)系，我說過，引契不會影響你的生命，只會限制你的人生?！蹦苍噲D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這只是徒勞，他重新跌坐回墻邊，凝神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雙湛美的藍眸仿佛有生命一般，幽幽的藍光在眼里跳動，形態(tài)模糊的手頓時修復如初，他狠狠地咬了咬毫無知覺的嘴唇，終于緩緩地站了起來。

    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游裴涴只是沉浸在思考之中，“那，我為什么會看到它？”

    “大概是因為，有人替你和‘寂’做了交易吧?！?/br>
    寂？

    “又是它。”游裴涴只覺得心頭煩躁無比，“它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知道它？”男生問了一句，又好像自己找到了答案一般，自言自語道，“也是，你曾經(jīng)誤闖過它們的大本營，還是我……”

    話說到一半便突兀地停住了。

    “你什么？”游裴涴疑惑地問下去，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從轉(zhuǎn)角走了出來，靜靜地佇立在不遠處，與自己隔廊相望。

    屋內(nèi)的光線灑在他的臉上，莫名泛著一種虛假的透明感。

    然而，那雙美到極致的藍眸卻深刻地映入眼簾。

    此時此刻，他終于與那個冰冷的藍眸少年重合。

    “我終于知道他把你帶到這里來的原因了?！蹦餐?，忽然輕輕地笑了，目光復雜得無法言喻，游裴涴總覺得他在看自己，又不像在看自己。

    “什么？”

    “還真是不留活路啊?！彼麉s好像沒有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兀自喃喃道，“知道只要時間一久，我就能自我恢復，便不想讓我袖手旁觀……”

    “你在說什么？”游裴涴微微皺眉，有些不快他的忽視，不由提高了一點音量。

    “你喜歡他嗎？”他卻突然問道。

    “?。俊?/br>
    “你喜歡韓玦瑪？”

    猝不及防，又單刀直入的問題，游裴涴顯得有些無措，無言地望了他好一會兒，才鎮(zhèn)定地說道，“這點重要嗎？”

    “當然。”莫翰卻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看到他這般神色，游裴涴遲疑了一下，還是避開了這個問題，“但是，相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我還能活多久?！?/br>
    不是沒有發(fā)覺她故意轉(zhuǎn)移話題，莫翰靜靜地望了她一會兒，神色晦暗不明，“你看上去，并不害怕。”

    “我很害怕?！庇闻釠饏s搖了搖頭，“自從知道這件事情，我就開始胡思亂想，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晚上，如果我快要死了，那么最終會以什么樣的方式結(jié)束，死后我又會去哪里，但我也終于知道，人在害怕到了極點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她停頓了一下，試圖用最準備的字詞表達出內(nèi)心的感受，“我知道人總有一天會死，但是隨時做好死亡的準備，和真正知道自己會死，是兩種不同的感覺?！?/br>
    聽到這句話，莫翰微微一怔，仿佛深藏在內(nèi)心的某些東西被悄然擊中了一樣。

    “是嗎？”他的嘴邊勾起一抹復雜的笑容，卻是輕輕地做下了承諾，“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有事的?！?/br>
    至少這一次，我不會讓你死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