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陌雖然不堪，但給我的兩個(gè)傭人卻是正直，我心下暗自揣度過多次，是管家隨意挑選的，還是司徒陌親自為我把了關(guān)。

    若說心下沒有一絲柔軟，卻是自欺欺人，但我終究硬了心腸。

    又去床榻邊親了親新唐的小臉，把自己親手縫制的一只繡囊塞在他手中。

    新唐反射般抓緊，卻像抓在我心口上，撕裂的疼痛卻讓我好受許多，我輕聲開口，“樂樂，是mama不好，mama只顧著自己，顧不得你了，若是有來生，mama再好好愛你?！?/br>
    柳紅又來催促，“姨娘，公雞快要打鳴了?！?/br>
    我在新唐額頭上留下最后一吻，終是硬著心腸，跟在柳紅身后離開，再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柳紅早些時(shí)候便摸清了后院鑰匙之所在，昨個(gè)夜里去偷了出來，她帶著我來到后院院門口，輕手輕腳為我打開院門，不敢高聲語，只是輕聲道：“姨娘保重?！?/br>
    我點(diǎn)頭，淚決堤，“你也保重，鎖上門趕緊照著原樣子把鑰匙擺放回去。”

    柳紅道：“我理會得，姨娘快走，柳紅不給姨娘磕頭了，姨娘來生再相見?！?/br>
    我捂著臉奔出門去，困在局里，不知身邊人好處，待得要離開了，方才看出這些個(gè)真心，可惜，我已無法回報(bào)了，我暗暗應(yīng)道：“只能盼著來生了，可是來生，我是要回到我父母身邊去的?！?/br>
    正陽門離司徒府最近，月娘出來容易，我卻極難，月娘體恤我，故選了這個(gè)地方碰面。

    還有個(gè)，正陽門正面朝南，正是我們的目標(biāo)方向：江南錢塘府。

    一路寂寂，街道上只有打更輪值的差人行路，我避著他們，在空無一人的巷道穿梭，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正陽門的巍峨城樓，我心下酸楚和喜悅齊齊迸發(fā)，眼淚止也止不住，前路未卜，不知喜憂。

    可終是，跑出來了。

    月娘果然守約，等在了城門百步處，我暗暗松了口氣，從司徒府踏出第一步開始，我便知道，我已不再是那只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凡事都需靠自己了。

    即便將命拴在一處的月娘，我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提防，需知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我既選了荊棘路，便注定將孤獨(dú)前行。

    好在順利出了府，也見著了守約的月娘，我準(zhǔn)備了很多方案，也含了如果月娘沒有按時(shí)出現(xiàn)，我便只能獨(dú)自出城，踏上不歸路。

    卯時(shí)三刻，北京城里的老百姓才剛剛蘇醒，公雞立上墻頭，引吭高歌，開門的號角吹響，正陽門兩道城門緩緩拉開。

    我迫不及待探頭去看，城外一條筆直官道，伸向不可知的未來。

    我前兩日與月娘早已商量好，兩人扮做姐妹，說是去近郊探親。

    城門守軍不疑有他，只是簡單盤問了幾句，便將我們放行，我心中一只擂鼓敲得咚咚作響，一直到出了城門兩里路，這才消停下來。

    之前月娘曾想過在北京城里雇傭馬車，但我倆盤纏不夠，我更是囊中羞澀，便打消了這個(gè)主意。

    待到出得城來，看見漫漫黃沙風(fēng)塵大道，這才傻了眼，靠兩只腳，怕是要走上半年，才能到達(dá)錢塘府。

    于是折了路，取官道往保定府方向走，想著在保定府里尋輛便宜驢車，索性就買了下來，坐著驢車走到哪里算是哪里，到了再做其他計(jì)較。

    誰知到了保定府，我與月娘又犯了難，保定府不似北京城，天子腳下都是良民，保定府民風(fēng)彪悍，見我二人都是女子，又頗有些姿色，不是漫天要價(jià)，便是出言調(diào)戲。

    我與月娘舉步維艱，出城不過半日，便心下惴惴，前路遙遙，禍福難測。

    我卻比月娘更添一份煩惱，她只消到得錢塘府，尋得家人，便可安定下來。

    而我，卻又是一番掙扎。

    我與月娘都未吃早膳，這會兒日上三竿，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代步工具一時(shí)找尋不得，只得先去尋了一家飯館，填飽肚子再做計(jì)較。

    我將整條的銀子縫在內(nèi)衣的襯里，袖中只余些散碎銀子，前程茫然，自然不敢大手大腳花錢，與月娘尋了家路邊的面攤子，三張八仙桌破舊不堪，幾條長板凳高矮不平，桌上都是黑漆麻烏的油垢，伙計(jì)一條黑白不分的長毛巾甩在脖頸處招呼我們。

    “兩位，吃些什么？”

    “來兩碗素面便成?！?/br>
    “好嘞，等著。”

    等面的功夫，燒火的大娘熱情萬分，扯著嗓子問道：“二位俏娘子，這是要去哪里尋親？”

    月娘不愿理睬，我卻對大娘頗有親近，于是接嘴道：“我與jiejie想南下探親，卻沒有代步的工具，大娘可知這保定府里可有驢車雇傭？”

    大娘嗤笑道：“兩位俏姐兒，一看你們就是沒出過遠(yuǎn)門的，記住了，下回再有詢問的事由，該找像我這樣年紀(jì)的嬸子，千萬提防那些粗魯漢子，夜里不可行路，天黑前需得找到客棧安頓下來，有官道的定要走官道，林間小路千萬不可踏足，身上帶個(gè)防身的鋒利小刀，遇到歹人了第一要緊便是扯開喉嚨喊人，這些可都記住了?！?/br>
    我與月娘面面相覷，再去仔細(xì)打量燒火大娘，黝黑著一張面盤臉，身材壯實(shí)，穿一條麻布衣裙，頭發(fā)用碎布包起。

    我拱手道謝，“謝謝大娘提醒關(guān)照，我二人理會得?！?/br>
    大娘又笑，“南下錢塘府，坐什么驢車馬車，往東百里路，那兒有個(gè)京杭大運(yùn)河的渡口，買兩張船票登船，不出五日，便能到達(d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