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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命沒有說話。 他早就習慣了。姜知津的詢問從來不是為了從誰那里得到答案,只是自己跟自己對話。 姜知津推窗之前,已經在窗外站了有一會兒。 隔著窗縫,他看到溫摩那雙拿弓/弩、搬酒壇時都穩(wěn)如磬石的手,握著一支小小毛筆打顫,抖吧抖吧半天才寫好一個字,寫完就像是用了千鈞之力似地,要嘆老長老長的一口氣。 ……有點可愛。 他知道他是真的想她了。 京城這個大戲臺,他已經看了許多年,戲子與篇目已經是千篇一律,聽到上一句就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毫無驚喜。 但溫摩不同。 她身上有股來自山林深處的、蠻橫而天真的生命力,讓這死氣沉沉的戲臺活潑了不少,他好像永遠也猜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比如現(xiàn)在。 “我聽說你喝醉了?”桌子底下的空間狹小,兩人已經是耳鬢廝磨,換任何一位貴女,大概已對羞得滿面通紅,但溫摩還湊得更近了一點,吸了吸鼻子,“唔,冰雪燒?” “我喝了一點點,開始有點頭暈,現(xiàn)在已經好了?!睜T光昏黃,她的唇色好像更紅了一些,姜知津強迫自己的視線不要一直落在上面,掏出那只燒雞,“我聽他們說jiejie被關起來了,我怕你沒飯吃,肚子餓。” “我是被罰抄書,不是被罰餓肚子啊,已經過吃過了?!睖啬πχ舆^去,“不過今晚是抄不完了,正好給我當夜點心。謝謝津津?!?/br> “真好啊,被關起來也不用餓肚子。”姜知津一臉羨慕。 溫摩訝然:“難道你餓過?” “嗯!”姜知津用力點頭,“好久好久以前,我發(fā)燒,一直發(fā)燒一直發(fā)燒,大家說我身上有不干凈的東西,讓我跪在祠堂里,不給我飯吃,我快餓死了,餓得肚子很痛的?!?/br> 溫摩上一世嫁到姜家以后,和姜知津的接觸不多,只是在下人的嘴里聽說過一些他的事。 聽說他三歲即可誦詩,五歲開始作文,七歲同翰林院學士講經,是個罕見的天才。因此哪怕家主和公主感情并不怎么好,對他還是十分疼愛。 只可惜,七歲那年家主去世,姜知津也隨之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姜家延醫(yī)問藥,求僧訪道,什么法子都試遍了,最后雖然燒退了,但人已經傻了。 把一個生病的七歲小孩關進祠堂不給飯吃,估計是姜知澤的手筆。 昔日光芒四射的天才已經變成了傻子,按說已經不會再威脅到姜知澤的地位,不知道為什么姜知澤還是不肯放過他。 “沒事了,你現(xiàn)在有我了?!睖啬p聲道,“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br> 我會殺了那個人,給你一個安穩(wěn)的世界。 溫摩的眼眸很黑,黑到發(fā)亮。 發(fā)絲有些蓬亂,額前的頭發(fā)細碎,微微卷起,為她堅毅的神情添上了幾分稚氣。 這一瞬,姜知津不想懷疑她。 他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真摯、誠懇、直白,仿佛直接從心中照射出來。 他曾經很討厭祠堂,因為它深長幽暗,一排排靈位像無聲的墳墓,可此時卻覺得那些靈位是無言的先人,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jiejie,你那天為什么要爬到我的床上?”姜知津的語氣天真,聲音卻有一絲發(fā)緊。 “嗐,都是誤會,我原本只是想……”溫摩說到這里頓住了,煩惱地嘆了口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總之jiejie我有苦衷,真不是去睡你的?!?/br> “jiejie要是不想跟我成親,我去退婚吧?”姜知津可憐兮兮道。 溫摩笑了,拍拍他的腦袋:“我沒有不愿意,我很愿意。嫁給你,我就能做成我要做的事?!?/br> 姜知津歪著腦袋:“jiejie要做什么?” 溫摩在唇間豎起一根手指:“噓,秘密?!?/br> 姜知津垂下眼睛:“嗯。” 有秘密啊…… 雖然有點失望,但,有秘密,不是更有趣么? 溫摩道:“多謝你的雞,你快回去吧,我還得抄書呢。” 姜知津乖乖站起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看到了桌上的字。 嗯……每一個字都歪東倒西,曲里拐彎,難看到了某種境界。 溫摩也嘆息:“唉,我字丑?!?/br> 姜知津心說可不,丑得千姿百態(tài),別出心裁,一般人丑不成這樣。 “我也會寫。”姜知津拿起筆,“唰唰唰”便寫了幾個,溫摩一看,眼睛一亮。 我的娘,這字丑得,跟她有得一拼! 姜知津擱下筆便要走,溫摩一把拉住了他:“好津津,求你別走,快來幫我抄書!” 姜知津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溫摩立馬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好津津,我手都抄疼了,你要是不幫我,我抄斷了手怎么辦?嗯,你要肯幫我的話,我送你一百只糖人!” 姜知津想了想:“要大老虎?!?/br> “嗯嗯嗯,大老虎!” “一百只。” “好的!一百只!” 姜知津再次陷入了沉思,開始扳起手指頭數(shù)數(shù),“白天jiejie還欠我一百只……” 溫摩連忙按住他的手,把筆塞給他,“知道了,兩百只!” 姜知津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溫摩看著這笑,只覺得心都要化了。 多好的孩子啊!